第一百九十三章 逼宮?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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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的京城,現在是晝長夜短,此時天地間早已經明亮。
奉天門前廣場,一千多名官員規規矩矩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此刻坐在甬道中央的是一個身穿五品官服的青年官員。
孫蛟是湖廣安陸人士,是一個容貌普通的青年男子,其實孫蛟是他原來的名字,而今的名字叫孫交。
在大明的官員,首重師生關係,關係好的師生不僅是老師為學生鋪平道路,而且甚至還能改其名字。
因鄉舉受丘濬所器重,丘濬知道孫交是一個可造之才,便為這個機敏靈俐的學生改名孫交。
孫交的運氣不僅止於此,於成化十七年高中二甲進士,由於名次靠前,故而成為徐溥的得意門生。
剛剛進入仕途便擁有兩位居於詞臣頂端的恩師,這是進士官所夢寐以求的好事。
正是得益於徐溥和丘濬的提攜,雖然孫交進入官場只有幾年的工夫,但現在已經被塞進了最為關鍵的吏部,出任吏部最重要的文選司員外郎一職。
文選司員外郎僅僅只是從五品的官職,但吏部文選司掌握是四品以下官員的升遷,可謂是位卑而權重。
如此的年紀便身居要職,可以說是前途無量,只要老老實實地熬下去,雖然將來無緣入閣拜相,但問鼎六部尚書卻不在話下。
只是受老師恩惠,終究是有代價的。特別徐溥已經自縊而亡,如今僅剩下禮部右侍郎丘濬這條粗大腿,自然更要牢牢地抱住。
孫蛟作為負責考核百官的文選司員外郎,又是地地道道的安陸人士,故而確實是最合適在劉忠背後捅刀的人。
濫殺無辜,這是他扣給劉忠的最大帽子,而劉忠恐怕無法摘掉。
禮部右侍郎丘濬的臉色陰沉,此刻壓抑著內心的憤恨,眼睛望向端坐在寶座上的皇帝。
若不是這位帝王胡來,竟然胡亂授出尚方寶劍,更是喜歡任用瘋子一般的官員,自己的侄子便不會死。
不過他自然無法指責眼前這位皇帝,只是對濫殺無辜的劉忠,定然要讓這個混蛋付出相應的代價。
此次即便是賭上自己的前程,亦要讓劉忠那個惡徒下地獄。
這……
吏部尚書李裕看到早朝再度出現失控,而跳出來搞事情的人竟然是吏部官員,不由得扭頭憤恨地望向這個下屬。
現在自己深受隆恩,結果這該死的下屬竟然跳出來搞事,即便陛下相信並非自己授意,陛下亦會覺得執掌吏部衙門不力。
禮部尚書徐瓊和刑部尚書杜銘似乎是看穿了李裕的心思,頓時迅速進行自我反省,決定回頭好好將自己的下屬官員敲打一遍。
“陛下,劉忠濫殺無辜良臣,還請懲處!”
“陛下,丘靜乃大明正五品官員,豈有無罪而殺之理?”
“陛下,劉忠在地方行事殘暴,此等惡臣當即刻召回京城問罪!”
……
禮部、刑部和吏部都有司職官員站了出來附和,顯得已經提前通了氣,便是紛紛將矛頭指向劉忠道。
這……
禮部尚書徐瓊和刑部尚書杜銘剛剛還同情李裕,而今看到自己的衙門亦有官員站出來搞事,當即陰沉著臉將名字暗暗記了下來。
在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孫交的帶領下,足足有七八位司職官員站了出來,卻是一起將矛頭指向了湖廣總督劉忠。
劉忠雖然有了王越的膽魄,但似乎沒有王越的智慧。
僅僅因為一點小小的罪名便屠戮堂堂的安陸知州,即便他是手持尚方寶劍,但這個做法終究是有所不妥。
朱祐樘端坐在寶座上,看著這幫紛紛跳出來的司職官員,發現自己似乎是想錯了。
原本他故意留著司職官員不進行整頓,一則這天底下的官員跟詞臣少有不交集的官員,二則他需要清流陣營的司職官員平衡六部尚書的權力。
只是清流終究是最大的反派,卻是依著由自己的老師率領,便敢於屢屢跳出來跟自己這位帝皇唱反調。
劉忠,這是自己清丈田畝的尖刀,結果這幫人卻是要逼著自己將尖刀收回來,讓湖廣清丈田畝的工作半途而廢。
“陛下,丘靜乃我大明堂堂正五品官員!若僅僅因一點小過錯便遭到屠戳,大明地方官員將來勢必人人自危,今後地方官員必無剛直官員,還請陛下嚴懲劉忠!”禮部左侍郎劉健望了一眼丘濬,當即站出來捅刀道。
咦?
李裕看到禮部左侍郎劉健竟然跳出來,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敢情這是劉健帶領這幫官員向皇帝逼宮啊!
只是劉忠這一次還真的做事過分,終究是正五品的官員,哪能因為釋放幾個阻礙清丈的刁民便斬了呢?
朱祐樘看到劉健竟然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不由得一陣苦笑。
如果不是自己事先有所調查,如果不是自己早已經看清這位清流的嘴臉,恐怕真要順他們的意懲治劉忠了。
只是劉忠的身份不止是自己人,更是自己清丈田畝的一把尖刀。
朱祐樘的目光落向孫交身上,便淡淡地詢問道:“孫交,你說劉忠清丈緩慢,可知劉忠因何清丈緩慢?”
孫交愣了一下,卻是沒有想到朱祐樘問及這個問題,不由得暗暗地望了一眼自己恩師丘濬,只是沒有得到任何的提示,便是小心翼翼地道:“臣不知!”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掌握到的資訊有限,顯得困惑地望向朱祐樘。
朱祐樘知道自己所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孫交,便是望向在場所有官員道:“清丈田畝,這是朕交給劉忠的皇差!劉忠到了湖廣,所選的第一站便是安陸,於一個月前便已經到了安陸,而後劉忠便親自帶人到田間清丈田畝!”
“陛下,現在咱們談論的是劉忠濫殺無辜,這跟劉忠到安陸所做的事情並無關係!”劉健的眉頭蹙起,卻是申明主題地道。
“劉侍郎,你急什麼,陛下自有交代!”徐瓊對劉健早就感到不爽,當即便端著上官的架子訓斥道。
朱祐樘扭頭望向這位昔日的東宮講師劉健,便淡淡地說道:“朝廷派下去的欽差,代朕總制湖廣之地,結果在前往安陸路上遇襲,錦衣百戶李虎身死!劉忠在安陸清丈一月有餘,頻頻遭到刁民阻撓,而州衙頻頻不聽調令。日前,劉忠在驛站遭人縱火,險些身死,愛妾葬身火海!如此的安陸,如此不配合朝廷政令,朕想問安陸還是朕大明之疆土嗎?”
在說到最後的時候,卻是望向在場的官員朗聲說出來。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原本還覺得劉忠做得不對,但聽到朱祐樘這個說辭後,頓時亦是重新進行思考。
雖然說劉忠因小罪斬殺堂堂的知州不妥,但安陸所存在的問題確實不小,特別清丈田畝確確實實是朝廷的新政,一個小小的知州焉敢如此阻撓?
這……
劉健和丘濬沒想到朱祐樘給安陸如此定性,不由得擔憂地面面相覷起來。
孫交發現自己的恩師朝自己望過來,當即便挺起胸膛道:“陛下,即便安陸之地不太平,但劉忠亦不能屠戮安陸知州丘靜。丘靜勤政愛民,在臣的家鄉深受百姓愛戴,乃大明官員之典範!”
剛剛跳出來聲援的官員紛紛稱是,仍是緊緊地咬住劉忠濫殺官員這個罪名不放。
“勤政愛民?劉忠在安陸清丈之時,不斷遭刁民阻撓,丘靜屢屢不聽調令!劉忠帶領總督護隊前後抓鬧事者三百人投於州衙大牢,丘靜卻將一些刁民給放了,他這是庇護奸民吧?”朱祐樘早已經領教到這幫官員玩弄文字的本領,當即便直指事實地道。
雖然劉忠斬殺丘靜的罪名顯得魯莽,但若說丘靜不該斬,那亦是站不住腳跟。單是阻撓朝廷清丈田畝,這位知州便已經該死。
“丘靜膽敢不聽總督調令?”
“如此行徑,簡直可惡至極!”
“欽差抓人,他放人,當真是愛奸民如子啊!”
……
刑部尚書杜銘等官員得知安陸知州丘靜如此行徑,腦海不由得浮現陽奉陰違地方官員的嘴臉,便是紛紛進行指責道。
劉健和丘濬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失算了,不僅低估這位帝王的那份精明,亦低估這位帝王的口才。
原以為只要揪著劉忠濫殺官員不放,即便這位帝王如何庇護都無濟於事,但發現事情已經朝著預期之外發展。
孫交知道開弓已經沒有回頭箭,當即硬著頭皮解釋道:“陛下,您恐怕是有所不知,因安陸城盜匪陡增,導致州衙大牢人滿為患,所以丘靜才釋放一部分人!即便做錯了,那亦是小錯,斷斷然不至遭到屠戮!”
“這是什麼犯屁藉口,本官做過知府,一城之地能有多少盜賊?”
“若盜賊都能讓州衙大牢人滿為患,只能說這個知州就該問罪!”
“我看丘靜就是找的藉口阻礙朝廷清丈,如此輕重不分之人,如此不能斬之?”
……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都是精明之人,又如何能聽信這個明顯破綻百出的說辭,當即便是紛紛表明立場地道。
若丘靜僅僅釋放一些刁民確實不該斬殺,但如果丘靜其實是在阻撓清丈田畝,那麼就應該千刀萬剮。
“劉忠奉朝廷政令行清丈之事,到安陸州一月有餘,然成效不佳!何故?州衙陽奉陰違,安陸刁民滋事,更有不法之徒欲害欽差。如此之地,如此之官員,若是要追究,當問罪於吏部!”朱祐樘當即給事情定性,而後將矛頭指向吏部道。
吏部尚書李裕看到事情竟然燒到自己的頭上,便是硬著頭皮出列道:“臣吏部尚書李裕有負聖恩,還請陛下降罪!”
“吏部掌天下百官銓選,丘靜上不奉朝廷清丈政令、下不能治安保民,這丘靜何德何能居安陸知州之職?”朱祐樘的目光落在李裕身上,當即便是質問道。
劉健聽到這個問話,頓時深知大事不妙,便是扭頭望向了丘濬。
丘濬的臉上仍舊穩定,只是額頭已經冒出汗珠子,卻是知曉事情沒準會燒到自己的身上。
李裕突然心裡一動,當即便是稟告道:“陛下,臣雖是吏部尚書,然地方四品以下官員歷來由考功司評等,經文選司推舉,而安陸知州丘靜最近由文選司推舉出任贛州知府!”
啊?
刑部尚書杜銘等官員聽到這位安陸知州竟然還能升遷,頓時感到荒謬,卻是紛紛扭頭望向吏部的考功司官員。
新任吏部右侍郎董山發現周圍投來異樣的目光,當即站出來解釋道:“啟奏陛下,文選司推舉安陸知州丘靜推舉出任贛州知府之時,臣已經幸得隆恩升任吏部右侍郎,此事是由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孫交所薦!”
此言一出,周圍的官員不由得樂了起來。
這位文選司員外郎打著正義的旗號,但實則還是幹著男盜女娼之事。
如此違逆政令的安陸知州,一個讓安陸山賊、盜匪和姦民遍地的地方官員,結果竟然還能升遷至贛州知府,這擺明就是典型的徇私舞弊。
兩位文選司主事被李裕的目光一掃,當即便乖乖地跪了出來,卻是知道此次是罪責難逃了。
“朕沒有記錯的話,去年安陸知州被王越斬了,這位到任不足一年的安陸知州,卻不知幹了什麼豐功偉績,竟然能讓文選司推薦此人升任贛州知府呢?”朱祐樘看著以孫交為首的文選司官員,便是皮笑肉不笑地詢問道。
孫交的額頭滲出汗珠子,只是搜腸刮肚後,發現丘靜最大的功績是替自己家裡兼併田產,更是自己恩師的子侄。
但,這能說出來嗎?
“既然文選司不願意說,那麼考功司便說一說,吏部能將丘靜破格提拔到贛州知府,想必評級是上等之上!”朱祐樘將孫交等人的反應看在眼裡,便是望向考功司道。
到了這一刻,他知道是時候該好好地清洗這個掌管天下百官升遷的吏部,藉著他們的人頭來警醒天下官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