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臨走之前,得給趙大叔好好喝一杯。

傍晚,一夥人圍坐在門口陳舊的木桌子吃飯,小亮和小雪是趙廣森的孫子孫女,大兒子和大兒媳婦常年在南方打工,全拖給他們二老照顧。家裡就是趙德柱跟在身邊。

一桌子的地道美食,趙廣森開了一瓶北大倉,往龐博杯子裡倒滿,乾癟的臉上透著滄桑:

“小龐,我知道你不喝酒,這酒好入口,今天無論如何跟我喝兩杯。”

“行!”

酒過三巡,趙廣森臉上紅潤,勾起了往事,笑得有些迷離:

“你當初剛來我們村的時候,都以為你是來鍍金的,你還記不記得,那天誰陪你來的?”

“記得!是我老丈人。”龐博端著酒杯,眼神裡透著鋒利。

那天魏長林開車送他到村口,還特地囑咐趙廣森,要好好關照他。那一天起,龐博就開始做著飛上枝頭,逆天改命的美夢。

可惜,那終究是個夢。

“對,你不是第一個來我們村鍍金的,你說怪不怪,這越窮的村,越多官少爺來這裡湊熱鬧,呵呵呵……”趙廣森痛快地悶一杯子下去,孫女小雪忙過來勸說:

“爺爺別喝了,你臉都紅成啥樣了?”

趙廣森哀求著:“就今晚,跟你龐博叔叔喝一回,好不好?”

小雪嘟著嘴,勉強同意。

趙廣森吸了吸鼻涕,拍一拍龐博肩膀:“但是沒想到,你會在這裡待四年,其他人待三個月,最長不過半年。”

趙廣森搖頭,替龐博感到不公平。

龐博苦笑兩聲:“趙大叔,我得走了。我今天來,是跟你道別的。”

趙廣森聽到這番話,有些不敢相信地盯著龐博:“你說的是真的?”

“恩,縣委準備把我借調過去。”

“哎呀呀!”趙廣森激動得直拍大腿,比自己升官還激動。

“好,你這匹千里馬總算是遇到伯樂咯。我早就知道,這個小山溝困不住你。”

“趙大叔,我有空會回來看你的。”

龐博心裡邊有許多的不捨。

趙廣森託著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做官和做人一樣,不能忘了初心。”

“知道!”龐博恭敬地朝他敬酒。

兩人喝得差不多,龐博準備起身回村委會宿舍收拾東西,張三里這遭瘟的東西正好趕過來。

張三里嬉皮笑臉地進門:

“小龐啊,我打聽了好久,才知道你在德柱家裡吃飯,怎麼電話也不接,簡訊不回啊?”

張三里是個自來熟,一進門就毫不客氣坐下。

趙廣森忙去拿碗筷:“我家裡今天是有喜事兒啊,小龐來,張大哥也來,嘿嘿嘿!”

張三里笑容逐漸消散,看著龐博問道:

“小龐啊,你到縣委了,這好歹也讓我們給你舉辦個歡送會嘛,高低你也是咱們北橋鄉出去的,傳出去還以為我們不講革命友誼。”

龐博夾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裡:“我就是回來想跟趙大叔敘敘舊。跟你有什麼話說嗎?”

“這……”

張三里砸吧嘴,心說小子你別狂,到了縣委自然有人收拾你。

“去,隔壁家玩去。”屋子裡邊氣氛逐漸壓迫,趙廣森趕緊把小亮和小雪趕出去,而他自己則是坐在木椅子上雙掌夾在膝蓋中間。

眼見龐博不給自己臺階下,張三里手足無措地吃幾口剩菜。

“張大哥,有什麼事兒直說,跟我就別彎彎繞了。”

張三里直接開門見山:“小龐,許書記有沒有說,把你調到哪個部門?”

龐博夾起一條折耳根丟進嘴裡,鼻孔裡都是嗤笑:“這事兒跟你有關係嗎?”

“不是……我在縣委熟人多,以後能照顧照顧你。那可是縣委,千萬別踩錯雷。你可是北橋鄉出去的,出了岔子不是給我們鄉里抹黑嘛?”

張三里表面上為龐博和北橋鄉著想,實際上是想套他的話。

可傻子都聽得出他沒憋著好屁。

“咳咳,小龐,你明天一大早就得去縣委,趕緊回宿舍休息。”

趙廣森乾咳兩聲,想幫龐博解圍。

張三里一臉仇視看著趙廣森。

龐博把杯子裡的酒喝乾淨,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

“張大哥,你放心,我出去外邊,絕對不會提‘北橋鄉’這三個字。因為這地方在您的英明領導之下,民風淳樸、法制清明,我怎麼能給您臉上抹黑呢?”

龐博邊說邊用眼角餘光看向張瘸子。

張三里的臉色越發難看。

“走了,趙大叔。”

“我送送你。”

飯桌上,獨留張三里一個人極為難堪。

走到院子外邊的路上,趙廣森提醒道:“張大哥是來套你的話呢,我估計你在縣委也不見得能安心做事啊!”

“到哪兒都一樣,騎驢看唱本吧!”龐博隨後問趙廣森:

“趙大叔,村裡的貧困戶補貼申請,都交上去了嗎?”

“還在村委會呢,怎麼了?”

“沒事兒,明天臨走之前啊,我準備幹件事兒。”

趙廣森一臉擔憂看著龐博:“你要幹嘛?你拍拍屁走就行了,何必再惹一身騷?”

龐博戳著自己想心窩子:“有些事情我要是不幹,晚上睡不著覺。”

趙廣森撓一撓白色稀疏的頭髮,蹲在地上抽菸,眼神迷離。

不知道什麼時候,龐博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第二天一早,天變剛剛翻起魚肚白,村委會的話筒傳來“噗噗噗”幾聲響動,伴隨著晨霧,一道充滿磁性的聲音在稼溝村傳開:

“鄉親們,我是稼溝村曾經的駐村書記龐博,從今天開始,我在基層的工作就圓滿結束了。跟大家道個別。我要轉正了。同時呢,彙報一下咱們村貧困戶低保的事情。全村申報的有95個貧困戶,現在從我手裡透過的有81戶。”

“還是那句話,國家不會拋棄任何一位有困難的人民,精準扶貧,共奔富裕路,這是國家的政策。”

“但是絕對不允許有人小野猴冒充孫大聖,凡是想要欺騙國家低保的,一律不給透過。”

……

喇叭將龐博的聲音傳到村子裡的各個角落,他們有的人跳著尿桶準備到田裡澆菜,有的則是提著豬食往豬圈裡走,還有的坐在村口的大樹底下閒聊。

這時幾輛摩托車突突突朝著村委會奔襲而來,車上都是殺馬特造型的無業青年,手裡提了根棍子,圍堵在村委會門口。

龐博昨晚已經收拾完東西,東西不多,拖上行李箱,背上搭個雙肩包就能上路。

而堵在門口的人當中,為首的就是張瘸子,他們大部分都是這一次假冒貧困戶的家庭。

張瘸子一臉怒不可遏地瞪著龐博:

“他奶奶的,姓龐的你個王八蛋,臨走了還要斷老子財路,跟你沒完。”

張瘸子手上沒拿東西,他身材是一群人中最矮的,但是氣勢到位,十足的兇悍模樣,一般人真的會被他嚇到。

可龐博不吃這套,目光冷厲往前直走。

“弟兄們,姓龐的斷咱們財路,不能放過他。”

張瘸子擅長煽風點火,自己不動手,但是幾個手底下的混子可就沒那麼沉得住氣了,其中一個黃毛山瑪特,提著棍子上來就要跟龐博火拼。

啪!

可還沒走到身前,就被龐博一巴掌抽懵。

“張二順,你他媽忘恩負義的東西,去年山上水庫決堤,你們家首當其衝,是誰冒死把你爸背出來的。”龐博怒吼著:“是我。”

張二順捂著臉頰,十七八歲的叛逆少年羞愧得低下頭。

龐博發現重生之後,自己的性格改變很大,以前的他,絕對沒膽量扇張二順的耳光,畢竟這裡是農村,而他們都是混吃等死的不良青年,萬一刨個坑把他埋了咋整。

龐博環視周圍幾個人,語重心長說道:“在場的人,你們誰的家裡我沒去過?誰的家裡我沒幫過?你們摸著良心問問,你們夠資格領低保嗎?你們就甘願被張瘸子當槍使。”

龐博的一番話,如同冷水澆灌到他們頭頂,剛才的頭腦發熱一下子恢復冷靜。

他們的良心還沒有徹底泯滅,誰幫過他們,誰害過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眼看其他人都已經被鎮住,只剩下一個難搞的張瘸子。

他緩緩靠近,仗著身高優勢,對張瘸子形成壓制。

“龐書記,夠狠的呀,明擺著就是衝我來的唄!”

“對,我就是專門搞你,你能耐我何?”

張瘸子不忿罵道:“姓龐的,給你面子,叫你一聲龐書記,不給你面子直接把你埋咯信不信?””

“那你得說到做到,要是弄不死我,麻煩事兒可不少。”

“麻煩事兒?你還敢給老子找麻煩不成?”張瘸子在稼溝村橫慣了,他二舅又是鄉黨委書記,自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龐博湊上前,冷笑著看向他:“張瘸子,你老婆那間小賣鋪,生意不錯啊!”

“嘿嘿,怎麼著?眼饞呢?”

稼溝村距離縣城的超市很遠,作為全村唯一的小賣鋪,生意火得一塌糊塗,財米油鹽,還有菸酒禮品什麼的,都得從他那兒買,以前倒也有人想開一家跟他競爭,都被張瘸子攪黃了。

龐博漫不經心地看向村口的方向:“喲,來了,看見那輛公務車了嗎?”

村委會地勢高,能夠俯瞰全村,龐博手掌抵在額頭位置,做了個猴子望月的手勢。

“公務車?你嚇唬誰呢?老子不犯法,怕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