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玉熙宮外。

呂芳早早的就帶著黃錦、陳洪和石三幾位司禮監大監,等候在了門口。

沒多久,遠遠的就見一群人走近,人群中還伴隨著一頂八抬大轎。

“來了。”呂芳輕喃一聲,帶著黃錦幾人立刻迎了上去。

“閣老,您到了啊。”呂芳看著身披大紅氅的嚴嵩,笑著上前拱手。

“大喜,大喜呀!”嚴嵩看著漫天的大雪,笑著連連道喜,似乎是為這一場瑞雪賀喜。

聽著這話,呂芳也是滿臉笑容。

“閣老啊,這場雪下了,您老去年八十,今年就七十九了。”

聽到呂芳的話,嚴嵩當即哈哈大笑著打趣道:“呂公公這是嫌我老嘍,”說著,也不在一個玩笑上繼續,而是看著大雪,道:

“雪是好雪,要是下的都是銀子,我也不用再操什麼心了,可以告老還鄉了,哈哈…”

這話一出,呂芳臉上笑容愈發強盛,“萬壽帝君,聖壽無疆,閣老您造化也不低啊……”

要是以往,呂芳聽到這話定然是要說句陛下萬歲,閣老您百歲,還能再幹幾十年之類。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而他,又是唯二的,知道陛下或許已經得到真正的仙緣的人,自不會再說什麼萬歲,也不會拿一個凡夫俗子的壽命來與主子並論。

現在,只能是萬壽帝君聖壽無疆,而你嚴嵩,只能是祈求造化。

一番客套之言,嚴嵩並未察覺什麼,只是笑呵呵的跟著呂芳朝著玉熙宮走去。

這時,嚴世蕃斜睨了一眼身後,徐階、高拱等從始至終不曾有笑臉的人,冷笑道:

“要是再來些造化,那還不得讓人給恨死!”

這話,走在前頭的呂芳渾不在意,嚴嵩也是笑呵呵的,全當沒聽到。

只有脾氣火爆的高拱眼冒怒火。

剛才嚴世蕃那個眼神,很明顯就是在說他們。

這時,趙貞吉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莫要衝動,高拱這才憋著火氣怒視著嚴世蕃跟了上去,他現在,火氣很大!

等會一定要拿嚴世蕃洩火!

“諸位大人。”行至玉熙宮闕下,眾人解下身上積了雪的大氅,遞給太監後,呂芳轉過身,待眾人都看向他的時候,這才道:

“臘月的時候,那個周雲逸的事,大家都知道,從下罪己詔到現在,陛下一直在靜修。”

“雖然這祥瑞已經下了,但陛下的心情也不準能好,虧空的事,能過去我們就過去。”

“今年可以再想別的辦法。”說著,呂芳看向眾人,拱手道:“我還是那句話,天大的事,咱都要同舟共濟,為陛下分憂!”

“呂公公說的是。”眾人聞言,紛紛附和道。

很快,眾人來到玉熙宮的大殿裡。

大殿正上方,是皇帝的御座,下方則早有了一張專賜給嚴嵩的座位。

其他人,則是按照內閣和司禮監,分兩側對立站定,在眾人面前,則是長長的案桌。

上面已經擺好了案牘文書,黑紅筆墨。

此時,偏殿道臺上的精舍中,嘉靖也停下了修煉,輕撥出一口氣後睜開了雙眼。

心中一動,拿起身旁的罄錘隨手一擺,只聽“咚”的一聲,銅罄發出響聲。

聽到銅罄響起,呂芳上前一步,“議事吧。”

而後,嚴嵩先是高頌了一番嘉靖的功勞,又總結了一下去年的兩省大旱,三省的大水,北面和東南的戰事,宮裡的大火。

之後以周雲逸開場,團結眾人,期許大明如日中天,隨後才開始將話題引到會議上。

一般流程,都是按照往常既定的那樣,先是由內閣擬票,然後交於司禮監批紅,了結去年的賬後,內閣再開始商議今年的賬。

在給會議定下了一個熟悉的章程後,嚴嵩搓了搓手,放火爐旁烤了烤,看向徐階。

“徐閣老,內閣的票擬在你們那,你們說一下,然後呈交呂公公他們批紅吧。”

既然開始議事了,那徐階也不客氣,率先開始向嚴黨發難。

直接當面表明有些票擬定了,有些票沒定,戶部不認吏部和工部的賬。

面對徐階的發難,嚴世蕃也不客氣,當場開始“咬人”,一時間,爭吵聲四起。

偏殿內,嘉靖則靜靜的聽著,隨著高拱的一聲賭氣似的撂挑子不幹,嘉靖眉頭一皺。

隨手一擺罄錘,隨著大罄的嗡鳴,大殿裡,某些人的眼底,不由閃過變化。

呂芳聽到主子不高興了,心思急轉間,又想到了陸炳昨日說的話,心中瞭然。

主子果然還是要用一些人的。

陸炳說的沒錯,就算這次清算朝野內外,整頓吏治,但內閣這些人,如果識時務,還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接著用的。

“嚴世蕃!”眼看著嚴世蕃還要繼續跟高拱對噴,聽出陛下不滿的嚴嵩當即呵斥。

被老爹當面呵斥,駁了面子的嚴世蕃一急,當即開口道:“爹,我……”

“這裡沒有什麼爹,只有我大明的臣子。”嚴嵩見這個張狂的兒子沒聽出後殿那位的不高興,頓時重聲道:

“御前議事,你要讓人說話!”說完,又對高拱,溫聲寬慰道:“肅卿,你們有什麼困難,都儘管說出來。”

呂芳在心思急轉間,也不等高拱說話,跟著便站出來冷聲道:“我也提個醒。”

“議事就是議事,不要動不動就扯到什麼罷官撤職,誰該幹什麼,誰不該幹什麼,那都是由陛下決定的,罷官也是一樣!”

在呂芳看來,高拱這番話,不是在威脅嚴世蕃,也不是在鬥氣,而是在對陛下發火!

你高拱算什麼東西,威脅誰呢?

不得不說,呂芳確實是個忠心的家奴,此時嘉靖對高拱的罷官之說,確實心生不滿。

有呂芳的一番告誡,眾人也都冷靜了下來,劍拔弩張的大殿,也洩了不少火。

而後,去年的財政結算繼續。

高拱開始對一年的財政支出進行了報數。

並且對工部和吏部的支出,讓算在其他部上發表不滿,外加兵部的三百萬兩虧空的聲聲質問之下,聽的嚴世蕃額頭青筋暴怒。

不過有了之前的警告,倒也極為剋制。

而隨著此時還很年輕,城府謀略還尚有餘地的張居正,直接撕破臉,爆出兵部賬上花了三百萬造船,但一艘都沒見到後,眾人色變。

當然,此時聽著的嘉靖,臉色也發生了變化,不過很快,他又搖了搖頭。

這些錢哪去了,他心裡最清楚不過了。

一部分讓嚴黨給貪了,一部分用在了自己身上。

現在說這些,已然無用了。

殿外,呂芳身為忠僕,自然知道維護主子顏面,開始明著拉偏架,配合嚴世蕃三言兩語就把這三百萬的賬直接就給平了,當場批了紅。

而第一回合的交鋒,也以清流的戰敗收場。

一時間,幾人都有些神色低靡。

至於嚴嵩,從始至終老神在在,對結果並不意外。

嚴世蕃則是冷笑連連,心中冷哼道:

“這些清流,腦子都壞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是在跟什麼人作對!”

不過,高拱身為清流一派的火力輸出,也不氣餒,重新打起精神,開始第二輪進攻。

“嚴黨,真是好用啊……”

心裡門清的嘉靖,聽著大殿裡,幫自己平賬的嚴世蕃和嚴嵩二人,輕聲感慨不已。

雖然這其中,也有為他們自己平賬的意思,但造成這局面的,終歸是自己這個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