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頤在旁邊支著耳朵聽八卦,忙都忙不過來,吃完瓜一回家,王翠梅卻已經收拾了一口袋麥子,說是要去交田稅。

大晟實行均田制賦稅,土地在百姓手裡流轉,按人口數分給百姓田地,男子一般是五畝水田五畝旱田,女子五畝旱田。

她們家人丁單薄,本來田就少,她爹去世以後,他的那幾畝田地也被收回另分,如今家裡只有十畝旱地。

大晟田稅高昂,一畝田就得收三鬥稅,按她家的田來看,總共十畝地,應交三十斗的田稅,還只收麥子。

聽說要交那麼多田稅,每天起早貪黑的楚頤可心疼死了,他們家的麥子總共也就只收了七十五斗,這都快去掉一半了。

因為要交的麥子多,楚頤也跟著一起去了。

兩人都揹著揹簍裝麥子,從上坪村用腳走到臨裕鎮,等真到了鎮上,肩膀也疼,腿腳也疼。

收田稅的糧長面前排起了長隊,每個人都把自家的糧食倒到他面前的工具裡去量,若是沒量夠,還得補上。

到楚頤家時,一袋糧食倒下去,明明看著夠三十斗的量了,糧長卻說不夠,還得再加一斗。

楚頤想說什麼,卻被王翠梅捂住嘴巴塞到身後去了。

糧長抓起一捧麥子看了一眼,和旁邊記賬的人說:“成色不好,再加兩鬥。”

楚頤怒火中燒,非常想問候一下這位糧長的全家,什麼叫成色不好?她們家的糧食是她看著一點一點收上來的,她娘來交田稅時半分不敢以次充好,都是拿的最好的麥子。

現在她終於知道出門時,她娘為什麼要多背些糧食。

原來其中原因在這,不管糧食多好,不管夠不夠數,上頭的人總能找到些理由再剋扣些糧食。

至於剋扣下來這些糧食進了誰的口袋,大家心知肚明。

離開時,楚頤心緒複雜,她第一次見到這樣中飽私囊的情況尚且憤怒,她的母親、大晟的人民見了那麼多次,又該何其憤怒啊。

可他們是農民,是最卑微最低賤的,誰會管他們的日子是不是過不下去,誰會管他們是不是吃不飽?

難怪整個上坪村,沒有哪家能吃得起葷腥,大家都是一樣的窮,一樣的被欺壓著。

離開收稅的地方,王翠梅又將攢的雞蛋拿去街上賣,還好遇到個府裡夫人要生產,府中的丫環將所有雞蛋都買了,共得三百多文錢。

這是家裡的一個大進項了,王翠梅仔細的將銅錢裝好,絮絮叨叨的說得省著花。

末了見楚頤小小一個人兒,眉頭皺得緊緊的,像個大人一般憂愁,便領她到處逛逛,好讓她高興高興。

來到一家賣包子的店鋪,鋪子門口灶臺上幾個蒸籠摞得高高的,正在冒著騰騰熱氣,店家在熱氣後面高聲招攬著客人。

叮噹,叮噹……一文又一文的錢被買包子的客人投進錢匣,楚頤聽得很羨慕。

啊好多錢!錢的聲音真好聽!她也想賺錢!

一個包子被塞到她的手裡,蒸得白白胖胖又鬆鬆軟軟,咬一口,包子裡面是香香的肉餡。

楚頤吃得眼睛都冒金光了,可算吃到肉了。

可一回頭,見王翠梅沒吃,她便沉默了。

將包子掰了一半遞給王翠梅:“娘,你也吃。”

王翠梅笑著將包子又塞回了她的手裡,一個肉包子要三文錢呢,給瑾娘嚐嚐味道就行了:“你吃吧,娘不喜歡吃。”

楚頤一邊吃包子,一邊將眼淚憋回去,嗚嗚太心酸了,等她賺了大錢,一定天天給她娘買包子吃。

今日這肉包子難得吃到,楚頤吃的特別仔細,末了,看著還剩下一塊的包子皮,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小麥粉揉成麵糰醒發,蒸出來就是包子,若是烤出來……哼哼哼,大晟人民,沒吃過麵包吧,讓你們見識見識。

製作麵包其實並不難,楚頤在現代時經常下廚研究東西。

它的製作過程不復雜,難的是沒有適合的烤制工具。現代烤麵包用的是烤箱,再不濟也有用明火的麵包爐。

但是她家只有灶房裡的一個土灶,以及土灶上的一口鐵鍋。

但這沒有磨滅楚頤想要靠麵包賺錢的決心,沒有面包爐,她就用一個鐵盆扣在鐵鍋上進行密封,模擬封閉環境下面團被加熱的過程。

今年新收的小麥用碾子磨得又細又白,若是平時,楚頤都捨不得吃,這次烤麵包才捨得用。

小麥粉加水加糖揉成麵糰,再蓋上溼布,靜置醒發半個時辰。

醒發好的麵糰扯開時像蜂窩一樣,一扯就拉絲,讓楚頤想到了現代的水晶泥,那玩意兒也是這樣。

將醒好的面重新揉搓,排出空氣,然後擀成片狀,捲成長條形再切幾刀,典型的吐司麵包就完成了。

再醒發兩刻鐘左右,就可以將麵包放入鍋中,蓋上蓋子烘烤了。

從來沒有用灶臺烤過麵包,為了不浪費珍貴的麵粉和糖,楚頤將麵包分成了幾小塊,用不同的火候來烤,就算這樣,也失敗了很多次。

斷斷續續實驗了幾天,才掌握好了烤麵包的火候,烤出不錯的麵包來。

這天吃完飯以後,王翠梅就見自家閨女神秘兮兮的拎出一個籃子,隔著布巾,從籃子裡透出一股小麥被烤熟以後的香氣,但又和王翠梅在鎮上見過的炊餅香氣不同。

只見楚頤從籃子裡拿出一個表皮有些焦黃的麵糰,塞給王翠梅:“娘您嚐嚐好不好吃?”

王翠梅接過麵包看了看:“這幾日我看你總往灶房跑,白麵揉了一團又一團,家裡平時吃飯都不捨得摻白麵,娘還以為你在浪費糧食,差點都要罵你了。”

楚頤擠到她娘身旁,古靈精怪的眨眨眼睛:“那您怎麼又不罵我了呢?”

王翠梅給她捋了捋頭髮:“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會幹出浪費糧食這種混賬事來。”

楚頤沒臉沒皮的笑了一下,不管哪個時代,娘總是無條件的對她好,相信她。

王翠梅拿起麵包,仔細端詳,這麵糰表皮微黃,不像燒餅那樣硬,鬆鬆軟軟的像棉花一樣。

她撕下一點來送入口中,微甜中帶著一股麥子的香味,和以往吃過的包子和饅頭都不同。

“這麵糰確實烤的不錯,娘從來沒有吃過,倒是個稀罕玩意兒,這叫什麼?。”

楚頤捂嘴偷笑,別說您,整個古代都沒人吃過,她說:“這叫麵包。”

王翠梅問:“往日裡也沒見你這麼做過,這是哪來的做法?”

楚頤知道不好解釋,她如今的身份是一個目不識丁的半大女孩,既接觸不到書籍,也不可能看到別人做。

所以她便扯起了神學的大旗,神秘兮兮的對她娘說:“娘,我這幾日夜裡,總會夢見有人做這個,像是在教我一般。”

王翠梅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原因,她皺眉問楚頤:“真的?”

“是真的,怎麼揉麵怎麼烤,示範得可清楚了。”

王翠梅略一思索,就問她:“這話你同別人說過沒有?”

楚頤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我怎麼會同別人說呢。”

王翠梅便思索起來:“……當年給你算命的道長也說你命格奇特,生來就異於常人,沒想到你竟能夢到這些……或許這就是道長說的異於常人。”

楚頤鬆了一口氣,好了,她娘已經幫她找到解釋的理由了。

楚頤便趁熱打鐵同她娘商量:“娘,您說鎮上有人賣包子,那是拿面揉的,這也是拿面揉的,我們能不能拿去鎮上賣?”

王翠梅先是皺眉:“這……婦道人家怎可拋頭露面學商賈做買賣?”

大晟共分“士農工商”四種階級,官老爺、秀才舉人受人敬仰,商賈最末,有些做買賣的大商賈雖然家財萬貫,卻也很少被人瞧得起。

再說,王翠梅一個寡婦,拋頭露面去做買賣,容易被村裡人背後嚼舌根,說些難聽的話。

楚頤也知道她的顧慮,但為今之計,只有讓家裡先富起來,把日子過好了比什麼都強。

王翠梅一人操持家裡外面,身體早已累垮。

有時在夜裡,她能聽到她娘腰疼得睡不著,一直在輕輕給自己捶腰的聲音。

於是楚頤便仗著自己只是一個七歲小孩,開始撒嬌打滾:“不嘛不嘛,人家都有花頭繩,瑾娘也要花頭繩,娘我們去做買賣嘛好不好?好不好?”

王翠梅就這麼一個閨女,再加上楚頤小小的人兒又是眨巴眼睛,又是扒著她的膝頭撒嬌,她一時沒頂住,便同意試一試。

王翠梅也有自己的私心,自從孩子沒了爹,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連想要根花頭繩都勻不出銀錢來買。

這次去鎮上賣麵包,若是真有人買,能做成生意,她王翠梅便豁出這張臉去了也要賣。

別人愛怎麼講就講吧,她權當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