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婆娑洲。

潁陰陳氏,穎川書院,後山溪畔。

一張搖椅上,一位身穿白色儒衫的少年,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緩緩從夢境中醒來。

正是在驪珠洞天險些喪命的劉羨陽。

劉羨陽苦笑搖頭,被宋集薪改名為稚圭的王朱,果然和那些外鄉人一樣,也是“山上人”。

竟然能夠發現自己。

這還是他修習祖傳劍經以來,第一次被人“看到”。

當然,劉羨陽如今也憑藉那本祖傳劍經,稱得上半個“山上人”了。

那本祖傳的劍經,是一門極其古怪的修行之法。

能在夢中修行,入夢後,可以逆行於光陰長河,從中悟劍。劉羨陽冥冥中有種感覺,好像只要他逆行光陰長河越遠,修為就會越精進。

至於他何時醒來,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

細細一算,離開小鎮也有兩月了。

自己被一位名叫陳對的年輕女子救下了性命,然後帶來了這裡。

南婆娑洲。

其實,劉羨陽明知陳平安安然無恙,逆行光陰長河時,還是替他捏了一把汗的。原先不曾修行,不知道那頭老畜牲的實力。

現在則不同,在劉羨陽來這穎川書院修養的一月裡,漸漸瞭解了一些山上事,尤其是那頭正陽山的猴子。

姓袁名真頁,寶瓶洲正陽山的供奉,玉璞境精怪,本體是一隻搬山猿。

何為玉璞境?

是那一拳一劍搬山裂地的神仙啊。

至於後事,出乎劉羨陽的預料,那頭老猿在陳平安手中吃了癟,反正沒撈到好處。

但如果陳平安此時在他身邊,他絕對會指著陳平安的鼻子罵。

他劉羨陽作為你陳平安的大哥,什麼時候需要你幫忙報仇了?

現在想起來,仍是有些後怕。

劉羨陽掃了一眼旁邊,在他所躺的青竹搖椅旁,一塊被打磨平整的巨石上,躺著一封書信。

陳平安寄來的書信。

劉羨陽輕輕晃動搖椅,他知曉陳平安長生橋被人打斷的事,這輩子幾乎沒有希望成為山上人。

不幸中的萬幸是,陳平安說練拳能續命。

“恢復的不錯嘛!”

就在此時,劉羨陽身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劉羨陽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者是誰。

正是當日讓自己起死回生的女子,陳對。

女子毫不生分,走到劉羨陽身旁拍了拍他肩膀,抬了抬手,示意他從搖椅上起來。

劉羨陽無奈道:“我是病人……”

只是身體卻很老實,已經起身站到一旁。

陳對一屁股坐在搖椅上,眯起了眼,笑著說道:“我這是在幫你,要想早點痊癒,你就得多活動。”

劉羨陽呲牙咧嘴,揉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

陳對瞥了他一眼,然後閉上,好像就要這樣睡去。

劉羨陽細細打量,女子容貌與她的身材一般出眾,尤其是那雙筆直的雙腿。

剎那間,劉羨陽感覺到一股寒意。

劉羨陽挪開目光,乾咳兩聲:“咳!找我有事?有事說事,你可別在這裡睡覺,萬一傳出去,我以後怎麼娶媳婦?”

陳對聞言,頓時沒了打盹的興致,看著在一旁草地上來回踱步的高大少年,沒好氣開口道。

“三日後是書院考校之日,所有書院弟子都要參加,包括你。”

劉羨陽挑眉:“我也要參加?”

陳對點頭。

“我這還有傷呢。”劉羨陽呲牙咧嘴道。

考校?考校什麼?自己整日在這裡睡大覺,連一次夫子講課都沒去聽過。

可那早已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書卷上的東西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如今,他就剩一身打鐵和燒瓷的手藝了。

況且,這是天下七十二書院之一,潁川書院的考校,想來自然不會簡單。

陳對似乎看穿了劉羨陽的想法,解釋。

“潁川書院考核每五年一次,分兩場,一場春季一場在秋季,春考考校君子六藝,秋考則與山下科考不同,只有一項。”

“下山。”

“下山?”

劉羨陽疑問重複“下山”二字,這肯定不是字面意思。

果不其然,陳對解釋道。

“其實很簡單,是去山下的王朝,逢旱祈雨,逢澇治洪,遇到妖魔,降妖除魔而已。”

所謂山上,是指練氣士,劍修,修行之人居住之地,遠離市井,或許普通人一輩子也找不到。

而山下,則是市井坊間和世俗王朝。

劉羨陽拿起信封,坐在光滑平整,大小如同桌子的石頭上。

不等劉羨陽開口,陳對繼續道。

“這是老祖的意思。”

劉羨陽知道,這趟看似遊歷的考核,多半是躲不掉了,只能認命地拿信封,輕輕敲擊另一個手掌。

陳對一身黑色長裙,在這片綠意盎然,幽靜祥和的小溪旁,顯得格格不入。

陳對突然想到什麼,扭頭問道。

“哎!劉羨陽,你那古怪功法是不是能逆行光陰長河?”

山上人,詢問他人的修行跟腳,是大忌。

只是陳對除了對劉羨陽有救命之恩,這一月也多虧她的照顧,劉羨陽的傷勢才能好得如此之快。

或許是劉羨陽性格使然,再加之眼前女子救過自己性命,劉羨陽不見絲毫猶豫的點點頭。

總之,二人月餘相處下來,劉羨陽自認為算得上朋友了,自然也沒什麼好隱瞞。

陳對一拍雙手,然後坐起身,嚴肅認真地看著劉羨陽。

劉羨陽一頭霧水:“幹嘛?”

陳對開口:“幫我殺個人!”

“誰?”

“宋集薪的親戚,叫宋長鏡。”

劉羨陽饒有興趣地猜測,姓宋,還是宋集薪的親戚,不假思索便開口。

“宋集薪他爹?他爹不是早死了嗎?好像叫宋煜章吧?”

陳對無奈翻白眼:“是宋集薪的叔叔。”

劉羨陽為難:“我雖然和宋集薪關係不好,可也沒這麼大的仇……”

“三顆迎春錢。”

劉羨陽板起臉,嚴肅認真。

“我和宋集薪情同手足,殺我手足兄弟的叔叔……得加錢。”

少女默然無語。

劉羨陽乾笑兩聲:“開個玩笑,話說這宋長鏡是什麼人?”

要知道,眼前女子可是能代表潁陰陳氏前往小鎮,尋求機緣的人。

以她的身份和修為,似乎都奈何不得宋長鏡,後者多半身份尊貴或者實力不俗。

而少女說讓他這個剛開始修行沒幾天的傢伙,幫忙殺了人,多半是玩笑話,劉羨陽自然也不會當真。

況且,現在的他,還遠不能做到在光陰長河中殺人。

只是劉羨陽有些好奇,這宋長鏡究竟何人。

少女平淡開口:“你們大驪的軍神,九境武夫。”

劉羨陽難以置信地望著少女:“幾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