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裒和謝氏夫人的這位千金,喚做褚蒜子,雖小謝安四歲,從小與謝安一起長大。

謝安道:“車馬都已備好,請姑太太上車。”

“蒜子又說笑了,我與你同乘一輦,豈不被人說道,鬧出誤會。蒜子自乘,我與司馬將軍騎馬帶路。”

“小舅舅......”褚蒜子對小舅舅謝安眼含思慕,但畢竟是外甥女,謝安還面帶一絲羞澀,驅馬在前,與司馬勳押隊前行。

四轅馬車,悠然過市,沿街百姓,駐足觀望,各懷羨慕,對謝氏一族羨慕不已。

到了謝府,眾人下了車馬,進了府宅,遠遠看到客廳門口,站著一位三十多歲男子,內著土黃色長衫,外罩一件褐色大袍子,不帶冠帽,長簪束髮,眉深目秀,鼻正唇薄,三縷細髯,饒有富態。此人便是謝氏的掌門人謝尚,字仁祖。

“大姐遠道而來,一路辛勞,快快屋裡敘話。”

眾人各自見禮,姐弟二人各坐前廳,隨行護駕的司馬勳陪坐一旁,謝尚道:“大姐回京省親,為何不見蒜子?”

“這丫頭唸叨了他小舅舅一路,剛一到府,便追著安石去玩了。這時隔半載,謝安是越發俊美,一表人才。”謝夫人道。

謝尚道:“大姐有所不知,前幾日朝廷派員,為各家才子鑑品,謝安出類拔萃,鶴立雞群,被定為上中品。”

“果真如此?”

“絕無戲言。”謝尚道。一聽這話,謝夫人對自己這個小堂弟更是刮目相看。

魏晉以來,朝廷取材,實施九品中正制,上上為一品人才,東晉立國,尚無人能及,上中視為二品,謝安獲此品級,可謂貴極滿門。

謝夫人道:“謝安有才,世人皆知,連蒜子也整日唸叨,思慕的五體投地。我琢磨著蒜子也大了,該給她訂門親事,但是門第不及,恐被人嘲笑,大弟弟可否幫著物色一二?”

“這倒不難,聽說輔國將軍桓溫之弟,桓豁與謝安同歲,雖未定品,但兩人齊名,日後必為棟樑之才。”

“果真有媲美謝安之人?”

“嗯,等桓溫回京,我便說和一番,了卻大姐心願。”江東才子眾多,褚蒜子自幼心儀謝安的才華,真到長大了,也不得不幫孩子找個能比擬謝安的年輕才俊。

......

謝夫人聽說了桓豁大名,雖未謀面,卻盼著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這日午時,謝尚回到府上,正逢謝夫人在,謝夫人道:“大弟弟今日喜上眉梢,想必聽得什麼喜事?”

謝尚道:“正好大姐在此,確有一件喜事。”

“喜從何來?”

“大姐一直操心蒜子婚嫁,這次還真有天賜良緣。”

謝夫人道:“莫非是與輔國將軍桓溫,提了親事?”

“桓溫尚未回京,未能謀面,並非此事。”

“那是為何,大弟弟快快說來。”

“今日上朝,皇上降旨,要從名門選妃,小弟之見,若蒜子能去選妃,憑其美貌,必能中選,嫁到宮中,陪王伴駕,豈不比嫁官宦子弟更勝幾分?”

“要能坐上皇妃,也是沾了皇親。”謝氏夫人稍有喜色,又轉喜為憂,說道:“王侯子弟,生性紈絝,不知我主萬歲的品性如何?”

“皇上正值華年,只是久無子嗣。蒜子入宮,若能生下一子,將來貴不可言。”

“哦?天下竟有這般好事。”

“如此說來,今晚我就說與蒜子。”

到了晚間,謝夫人獨步蒜子房中,便和女兒聊了起來。謝夫人道:“為娘本想為你找個達官貴人,早早嫁了,一直未遇門第相當之人,遲遲未定姻緣。”

褚蒜子道:“女兒此心已相許小舅舅,母親就莫費此心了。”

“天底下,還有哪裡的男子能勝過小舅舅?”

“有啊,大晉天子如何?”

“天子?”蒜子驚訝,謝氏夫人微微笑了笑,褚蒜子長這麼大,從未惦念過嫁給天子,乍一聽天子其人,心中也平添了幾分好奇。

謝夫人道:“天下的男人,數一千道一萬,誰也比不了帝王。天下的女人,皆歸天子所有。”

“那天子有如此多的女人,還讓女兒去什麼?”

“我大晉天子司馬衍,並非好色之輩,只因膝下無子,才恩准選妃,能選上皇妃之人,一旦生育龍子,便是未來的皇上,這妃子也必成母儀之尊。”

褚蒜子聽得也是驚訝不已,謝夫人道:“咱謝家是江東大戶,從未出過皇妃,若是你這個外甥女,能豔壓群芳,養育皇嗣,也是莫大的榮耀。”

看著蒜子不情願的樣子,謝夫人道:“十日之後,便要選秀,我讓司馬勳送你前去,不可推辭。”褚蒜子心儀謝安,但又不得如願,在母親的百般說服下,身不由己,只得答應前去應付。真可謂:

世間男兒首屬誰,天子龍庭可為魁。

常言富貴百般好,怎曉豪門多是非。

數日之後,朝廷選妃,選秀的女子云集宮掖,多數都是江南大戶人家的女兒,穿著華麗,豔美非凡。謝府車駕駐足宮門,司馬勳翻身下馬,走到車駕前作揖道:“啟稟小姐,已到外宮,入宮之後,便是納秀閣。”

褚蒜子掀開轎簾,探出身子,望著高大的紅漆宮門,臉色灰暗,面無喜悅,司馬勳道:“小姐入宮,參與選秀,本是好事,為何不悅?”

“若真選上,深宮大內,茫茫無期,只恐再不能見小舅舅。”

司馬勳道:“末將以為,若能選上,侍奉君側,光耀門楣。謝公子那裡,輩分不合,五服之內,即便不入宮,小姐也難如願。”

這時,陸陸續續有小太監出宮城迎接,褚蒜子便拉著臉下了車駕,迎接的小太監過來,迎道:“哎呦,這位佳人,這可是宮廷選妃,今日選容貌,萬不可沉著臉兒。”

褚蒜子只得咬著後牙槽,皮笑肉不笑,司馬勳趕忙作揖道:“公公說得極是,此乃豫章太守褚裒之女,褚蒜子是也。”

“褚小姐,吉時已到,隨奴才入宮吧。”

褚蒜子嘟嘟著小嘴,帶著幾分不情願,瞥了司馬勳一眼,便跟著小太監進了宮城。

上百位京城的秀女佳人,雲集宮掖,既有士族名門自薦的大家閨秀,又有州郡衙門推選的小家碧玉,風采各異,各展芳顏,在納秀閣逐個篩選。

第一日比試,乃是挑選容貌,從上午篩選,直到日落之前,才又開宮門,放歸回家。司馬勳等了許久,見小太監領著蒜子出來,司馬勳問:“小姐今日選秀,結果如何?”

褚蒜子低頭不語,只聽旁邊小太監言道:“這位小姐,真是超凡脫俗,百位佳人,獨她不笑,愣是一張鐵面,博得頭名,謂之最美。”

司馬勳道:“若真如此,末將道喜,快請登輦,回去告知夫人。”

“不忙不忙...”小太監道:“明日選才,皇后娘娘親臨會試,姑娘可要用心準備,才貌俱全,方可入宮為妃,到了君王側,何愁不得恩寵。”

“多謝公公提醒。”

首日便豔壓群芳的褚蒜子,在眾人眼裡神采奕奕,惹得諸多選妃佳人,不由羨慕萬分,司馬勳和隨行僕人都樂得合不攏嘴,護送車駕,把褚蒜子送回府上。真見得:

宮苑佳人百媚多,萬種風情燦綺羅。曲裾紋鑲點宮掖,襦裙花綴映鳳閣。

金釵銀簪明光豔,華珠脂玉春風奪。生來便是無限好,麗質脫俗任憑說。

次日清早,謝夫人、謝尚早早在前廳準備,二次再選,謝家人對這個外甥女是倍加重視,褚蒜子本不情願,到了次日依舊不笑,沉著臉來到前廳。

謝夫人走到近前,看著女兒毫無喜悅,便說道:“昨日入宮選妃,女兒不笑,尚得頭籌,今日選才,萬不可如此,讓你選妃,關乎謝家榮辱,不可大意。”

司馬勳一旁言道:“昨日小太監有言,今日皇后娘娘駕臨,親自觀才。”

謝夫人道:“咱家蒜子,幼讀詩書,教誨頗深,今日選才,萬不可懈怠。若是亂寫,觸怒龍顏,那可禍及滿門。”

褚蒜子一臉不情願,謝夫人碰了一下蒜子,叮囑道:“為娘說這話,蒜子聽了沒有?”

“女兒記下了。”早膳用過,司馬勳備好車馬,再送褚蒜子入宮遴選。

二番選妃,猶如前日。再度入宮,來到納秀閣,褚蒜子在眾秀女之中,已是大有名氣,眾秀女投入一股羨慕眼神。褚蒜子走在院子內,莫名覺得極不自在。

大院之中,早已排好桌椅,每張桌上,都有文房四寶,準備筆試。只見主試官走上納秀閣殿臺,年過半百,邁著方步,神氣十足,這主試官正是位居百官之首的國舅庾亮,庾亮環視眾人,開口說道:“時辰已到,傳眾佳人開試。”

所有秀女,各自入座,只聽太監喊道:“開試出題,論《荀子.正名》‘以仁心說,以學心聽,以公心辨’。”

褚蒜子看著眾人紛紛執筆,自己不情願,又擔心母親責怪,只得也執筆書寫,等了不到一個時辰,眾秀女紛紛寫完,交於太監。國舅庾亮率諸位官員親自閱示,褚蒜子與眾人再度聚集院子中,三五成群,談論著選妃之事。

等待許久,已過午時,百名佳人成績,張榜公佈,排列頭名者又是褚蒜子,只見一個太監說道:“豫章褚氏,行文流暢,因字跡端美,位列頭名。”

這回眾秀女一番喧譁,原來東晉年間,書法日趨興盛,字跡審美,要求極高,雖然褚蒜子文采上應付一番,不很用心,但又因字跡出眾,再列頭名。

兩度頭名,惹得參選秀女,望塵興嘆,有的背後私論,有的當面稱道,褚蒜子兩番領先,才貌雙全,讓人羨慕。這時,只聽太監招呼:“皇后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