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何其聰明?

他很快便明白了李翊話裡的意圖。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對愛民背後深意隻字不提。

“既然這三十萬蛾賊於兗州發展如此重要,那要如何使其安撫?”曹操接著問道。

這些農民軍就是這樣。

他不造反時,你怎麼欺負他,只要不被逼上絕路,就堅決不肯造反。

當他造反時,無論你許下怎樣的高官厚祿,他們就是頭鐵,就是不肯投降。

“呵呵,這些黃巾賊子之所以如此頑固,乃是因為心中有一個信念,曹公知道是什麼嗎?”

曹操眼睛一亮,腦海裡立馬浮起一行大字——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這些黃巾軍深信他們大賢良師的這個口號,懷著這個信念在戰鬥,故而寧死不降。”

“張角的這句讖語其實只是用來控制黃巾軍的口號罷了。”

“蒼天是不是真的已死,張角不關心,他只需要讓手下這群黃巾軍相信就好。”

“只要這些人相信,即便是農民軍,他們也能爆發出巨大的戰鬥力。”

曹操點點頭,“不錯,所以我們要做的便是擊垮他們的這個信念。”

“只是具體應該採取何種步驟呢?”

“呵呵,解鈴還須繫鈴人吶。”

李翊故作深沉,站起身來,“曹公請隨我來。”

兩人走到一處葡萄架下。

李翊順手摘下幾顆葡萄交給曹操,有些反客為主。

曹操接過葡萄,忽然說道:

“這葡萄乃是當年張騫出使西域時,從絲綢之路帶回來的,我家裡便栽了幾株。”

“平日用來釀酒,招待四方來客。”

李翊微微一笑,自己也摘了顆葡萄送入嘴中。

“準確來說,這葡萄是當年李廣利將軍從大宛國帶回來的。”

“自那時起,葡萄便在我國推廣種植。”

曹操笑道:“難道子玉想用這葡萄來擊潰蛾賊的信念?”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誰料李翊卻鄭重其事地說道:

“差不多,不過用的不是葡萄,而是這個!”

說著,李翊從葡萄架下撿起一株盆栽。

“這是在下這些天種的大豆,若要破蛾賊,正要用到此物。”

“哦?”

曹操皺著眉頭接過盆栽,放在手中彷彿觀摩,百思不得其解。

“這小小盆栽,如何能夠擊破三十萬蛾賊大軍?”

他非常清楚大豆是軍中重要的糧草,既能給軍士充飢,又能作為戰馬的精糧食用。

可要用它來擊敗賊人,這屬實超出了曹操的想象力。

“曹公可知當年張角是如何在一夜之間拉起百萬黃巾軍的嗎?”

曹操搖了搖頭,儘管黃巾軍是迫於世道活不下去的窮苦百姓。

但這麼多人竟能全部歸屬在張角麾下,其人格魅力的確不俗。

“當年張角利用‘符水除病’、‘符咒驅邪’等小把戲,俘獲了一批堅實的信眾。”

“然後再利用這幫信眾在各大村落種植大豆。”

“……哦?”

曹操眉頭緊皺,更加好奇張角這樣做的緣故。

“怪事就在此時發生,無數的村落田地裡憑空長出來一節石碑!”

“石碑上刻著字,隨著時間流逝,石碑也越長越長,上面顯露的字跡也越來越多。”

“最後長出了十六個大字,振聾發聵——”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此件怪事震驚了當地農戶,紛紛認為這是上天的指引。”

“一來二去,各處農戶都成了太平教的教徒,這些思想也在他們心底裡紮根。”

“日久年深,不可動搖……”

李翊將這些事向曹操娓娓道來。

曹操一邊聽,一邊點著頭,感慨道:

“利用石碑破土的異象來蠱惑民心,難怪那張角能夠在一夜之間拉起百萬教眾……”

“子玉,你難道想說當年張角是用大豆來使石碑長出來的麼?”

“不錯。”

李翊接著說道,“張角命人提前將石碑埋好,然後種下大豆,豆子遇水生芽,變成‘豆芽’。”

“這些芽根不斷生長,便將石碑頂了出來。”

這……

即便已經得知真相,曹操仍然感到不可思議。

“這豆子如此微小,芽根又脆如累卵,竟能夠撼動大石,讓石碑破土而出。”

“其用到的力量何止百斤,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李翊耐心解釋道:

“曹公乃是名門之後,不習農務,對作物不瞭解也屬正常。”

“任何植物在生根發芽之時,都能形成千鈞之力,即便在懸崖峭壁之間破土而出,照樣能夠長成參天大樹。”

“螻蟻尚能抬三倍於己之物,何況豆芽?”

這裡李翊還非常高情商地說曹操是名門之後,其實就是閹宦之後,但李翊故意不提。

月明星稀,夜深人靜。

兩人不知不覺已聊到了傍晚。

忽聽得府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在短暫的嘈雜聲之後,聲音竟朝後院而來。

兩人同時起身,只見一人一馬猶如鬼魅一般鑽出。

“主公!”

騎士顯得十分疲憊,趕了一夜路,身子早已被寒風凍僵了。

可他仍然亢奮連連,一頭拜倒在曹操身前。

“文烈!”

曹操一眼認出了來人,這名年輕騎士不正是他的族子——

曹洪的親侄兒曹休。

當年曹操於陳留起兵,號召天下英雄一起討董。

宗族內的將領夏侯惇、曹仁等將紛紛帶著手下人前來投靠。

而當時還身處吳地的曹休聽到這個訊息後,不遠千里趕來投靠。

曹操最愛青年才俊,故親切地稱其為“千里駒”。

“前線戰事如何?”

曹操一邊替曹休擦拭身上的塵土,一邊詢問戰況。

“稟主公,前線大捷!大捷啊!”

曹休由於過於激動,後面那個“捷”字都沒有喊出來,便連喊了兩聲。

“曹仁將軍、夏侯惇將軍、李典將軍兵分三路,日夜不停地騷擾敵軍。”

“蛾賊大軍疲於奔命,軍心大亂,在損失千餘人之後,倉皇逃竄。”

“我軍繳獲糧草輜重無數啊!”

隨著曹休不斷彙報的軍情,曹操的眼睛越瞪越大,旋即把手一拍,“好,好!”

一連說了兩個好,一聲比一聲大。

“以慰鮑信將軍在天之靈吶……”

激動之下,曹操拍在石桌上的手都顫抖不已。

“子玉,你說接下來該怎麼做?”

見曹操明知故問,李翊笑道:

“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了。”

“……哈哈哈。”

曹操仰頭大笑,“好一個趁他病,要他命!”

“子玉,我真是有些後悔沒有早點兒挖掘你這個人才了。”

話落,轉頭對曹休吩咐道:

“傳令下去!”

“兗州境內所有州郡官兵,皆兵分三路,日夜不停,晝夜不息,每日騷擾蛾賊!”

“記住,只求小勝,不求大捷,但有功者,一律重賞!”

“主公放心!”

曹休正要轉身離去,卻被曹操突然叫住。

“回來!”

“主公還有何吩咐?”

曹操與李翊對視一眼,旋即相視一笑。

將手中的盆栽交給曹休。

“主公,這是……”

曹休一臉愕然,疑惑地看向曹操。

“我另有重任要交付於你,你即刻去挑選百名精明能幹之士,然後……”

曹操俯下身子,在曹休耳邊低語兩句,授予密計。

……

兗州。

城郡之外,煙塵滾滾。

一個殘破的“曹”字大旗迎風飄揚。

風過之處,帶起陣陣血的腥臭。

官道上,樹林間,農田裡,幾乎兗州的每一個角落都有留下幾具黃巾軍的屍體。

在遭遇了幾輪游擊戰的打擊之後,黃巾軍的銳氣已失。

他們每日不得安眠休整,所有人的臉上都失去了神采。

令人絕望的是,三十萬黃巾軍士,面對數千曹兵竟毫無還手之力。

短短几天時間,每個人的心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想打,但根本沒機會正面交手。

想要跑,兩條腿卻又跑不過人家四條腿。

迫於形勢,只能一退再退。

可換來的結果就是官兵的窮追不捨。

這下每個黃巾軍都心態崩了,乾脆直接擺爛。

你愛咋咋的罷,只求下一次的遊擊殺死的不要是自己。

抱著這種擺爛心態,黃巾軍開始放棄進攻濮陽,轉而回青州去了。

因為這個曹操實在太過可怕,是一個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去戰勝的對手。

眼見黃巾軍要走,曹操當然不答應。

換作以前,曹操肯定是希望息事寧人,早點兒讓兗州安定下來,發展生產。

但經過與李翊的辯論之後,這三十萬蛾賊那可都是他立足兗州的重要資源!

有了這三十萬人,就代表著大量的勞動力,還有隱形的兵源。

可以成為他將來爭霸天下的儲備。

譙沛軍寨,中軍大帳。

“主公,這幫蛾賊還是拒絕投降!”

夏侯惇在帥帳前的地圖上敲了敲,“這些賊人心如鐵石,連續回絕我等好意,實在不知好歹!”

“他們不但不投降,還命人寫了一封書信過來挑釁。”

說著,將書信遞到曹操身前。

曹操將之展開,直接信上赫然寫著一行大字——

“漢室天數已盡,黃天當立,勸君莫要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