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呦,小孩子不長眼,衝撞了陛下,都是臣的罪過,看管不當,看管不當啊。”

還不等沈拓說話,後面的李院長就一個疾步衝上前來,拉著虞小寶的肩膀往後退,欲俯身請罪。

“不必,李院長嚴重了,你先退下吧。”沈拓抬手阻止,同時給身邊的武纓一個冷冷的眼神。

武纓二話不說,直接拉著李院長往長青堂外面走。

其他的學生都去膳食館用膳了,此時長青堂中只有一大一小,兩兩相望。

虞小寶眨巴眨巴眼睛,仰著頭去看面前的人。

女娃娃只有四歲多,跟一個身姿高大的男人形成鮮明對比,難為虞小寶伸長脖子去看,但看得後脖頸都酸了也沒看清他的臉。

陛下……就是外祖母口中,大鄴最尊貴,最惹不得的人嗎?

可是她剛剛不小心撞到了他,還摔碎了一塊玉。

壞了壞了,她又闖禍了,這次,應該是給阿孃惹了個大麻煩吧。

正在虞小寶傷心欲絕,以為今日回家必定會得到阿孃一頓暴揍的時候,面前的人緩緩蹲下來與她平視。

“小孩,我的玉碎了,你準備怎麼賠?”

“我……我沒有銀子。”虞小寶支支吾吾,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盯著眼前這個極為好看的叔叔。

“嗯?”沈拓挑眉,“小孩,你要賴賬?”

“沒!我沒賴賬。”虞小寶忍痛說:“可是我真的沒有銀子,等我回家之後跟阿孃說,明日再還給你好不還。”

昨天才惹阿孃生氣,今日又闖禍了,這頓胖揍是逃不過了,又或許是罰抄千字文。

“你叫什麼名字,你娘又叫什麼名字?”

虞小寶乖乖回答,然後詢問要賠多少銀子。

“三千吊錢。”

虞小寶長大了嘴巴,倒吸一口涼氣,她雖然小,但並非對銀錢沒有概念,三千吊,大概是她要攢一百年都存不下來的數目,阿孃每個月只給她一百文呢。

這玉這麼貴,阿孃不會要傾家蕩產吧,完了,她害慘阿孃了。

“要這麼貴的麼,能不能便宜點呀?我每個月只有一百文錢零花,好窮好窮的。”虞小寶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極力賣乖,“叔叔你生的這麼好看,像是天上來的神仙似得,還這麼善良……”

小孩會用的詞不多,虞小寶把能用的都用上了,能看出來她真的在很努力地哭窮。

沈拓眼中浮起幾分笑意,頗有興致地聽著。

還會討價還價呢,小鬼頭機靈的很,而且,這麼大點的小孩,虞寧居然一個月給一百文錢當零用,看來這幾年,她們母女過得十分瀟灑快活。

“如此看來,你果然很可憐,那我便大發善心,不用你現在歸還三千吊錢了,但是你要用其他的方式還這筆錢……”

虞小寶滿眼發光,驚喜非凡,忙不迭地點頭,“好呀好呀。”

*

霍氏是個忍不了委屈的人,即使給她委屈的人是婆母也一樣,她回府後要去老夫人阮氏那裡討個說法,還好被虞寧和謝挽瑜給拉住了。

“討說法?”謝挽瑜伸出手心,問:“娘你說祖母指使阮青禾打壓小寶,那證據呢,空口無憑,總不能單憑你一張嘴就給人家定罪吧。”

霍氏掐腰,氣焰三丈,“我都親眼看見了,還要什麼證據啊!我就是證人,還有寧兒,你妹妹也看見了!”

虞寧給霍氏拍背,看起來冷靜許多,“娘,我們確實沒有證據,要是就這樣去的話,定要被倒打一耙了。”

“那這口氣也不能不出,我去鬧一場,嚇嚇她們也好,看那幾個阮家人還敢不敢亂來。”

謝挽瑜扶額,無奈道:“娘,我朝仁孝治下,你這樣做,必然被那些御史參上一本。”

正是因為文官遵循仁孝之道,所以當今陛下即使和太后不和,也不能在表面上對太后怎麼樣。

“我還怕那些腐朽的老傢伙們口誅筆伐!”

“冷靜!娘你不怕我怕。”謝挽瑜穩住霍氏,徐徐道:“娘,我謝挽瑜這輩子可以不嫁人,可以沒有血脈傳承,但唯獨……”

“唯獨,不能一輩子五六品的官位上徘徊打轉。”

宗族之間,血脈相連,一人品行有虧或是做了錯事極有可能會連累親人的名聲,更何況霍氏是謝挽瑜的生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霍氏冷靜了,她不再大聲吵鬧,望著長女堅定的目光,她洩了氣,喃喃自語:“我就是太生氣了,其實心裡也是有數的,好了我知曉了,小寶的事,我不會在人前鬧起來的,另想法子就是了。”

其實解決這件事很簡單,去找集賢院的李院長,請院長給小寶換個班子就是了,霍氏知道該怎麼辦,就是想要一時氣憤,想要出了這口氣,同時也是怕寧兒心裡不舒服。

“多謝娘諒解。”謝挽瑜轉頭看著虞寧,略有歉意,“也多謝小妹體諒,小妹放心,小寶是我的親侄女,我不會讓她在外面受委屈的,這事就交給我去解決吧。”

“好,謝謝阿姊。”

直到謝挽瑜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虞寧還在盯著她離去的方向看。

“阿姊這樣,當真就是我想象中的命門貴女,理智清醒,才華橫溢,我很喜歡阿姊。”

“寧兒也很好,不必羨慕你姐姐,你們各有各的好。”霍氏摸了摸女兒頭,有些心疼。

沒在侯府長大,寧兒的學識和眼界不如京中貴女,霍氏一想到這些日子女兒十分努力積極地去學習這些東西,她就很心酸。

流落在外的這些年,寧兒過得必然辛苦,野蠻生長,所以才會羨慕喜歡有學識有能力的大家閨秀。

“大鄴女官盛行,可考女科入朝堂也可在皇宮裡為大內女官,寧兒若是喜歡,不如也去試一試。”

“我啊,不了,娘我不是讀書的料子,之前在外面自由自在慣了,要是真的找了正經差事,應該還不習慣呢。”

當官啊,哪是嘴上說說就能做到的。

沒幾日,阮青禾就被調離了集賢院,小寶也不再鬧著不想上學了。

*

月底,寧雲亭差人送來拜帖,邀請謝三娘子出府,去京都最大的花船瓦肆一敘。

京都瓦肆勾欄之類的取樂地眾多,數不勝數,不論男女均愛在瓦肆地閒逛。

但年輕男女相看婚事,互通心意,通常會將會面之地選在清雅的地方,約去瓦肆勾欄的還是頭一回見。

霍氏替女兒應下了帖子,到時候準備讓謝挽瑜陪虞寧一起出門,誰知到了出門這日謝挽瑜臨時有事去不了,只好請二房四娘子謝妤華陪同出門。

堂姐妹倆乘坐永寧侯府的馬車出門,臨近鬧市下車步行,往約定好的見面之地長樂坊去。

“這個探花郎還真是有趣,不去河邊安靜之地遊湖,反倒約在長樂坊這種喧鬧繁華之地,這裡如此吵鬧,又人多眼雜,連個悄悄話都不能說,哪裡像是相看約會啊,更像避嫌呢。”謝妤華說話毫不客氣。

虞寧和謝妤華並不熟悉,只是在侯府家眷齊聚一堂的時候能打個照面。

謝妤華在侯府的人緣不好,本以為謝妤華性情偏驕縱,難以相處所致,但今日接觸下來,卻有改觀,謝妤華在侯府不招兄弟姐妹親近,應該是心直口快的緣故。

“我倒真不清楚男女相看該是如何,按四妹妹的話想,那寧雲亭豈不是沒什麼結親的意思?不像是約會,更像是說清道明,另尋良緣?”虞寧想了想,覺得謝妤華的話有些道理。

“反正我覺得是這樣的,要是真的有心,上次宮宴結束就該主動些,何必一拖再拖,這都過去一個月多了才上門送帖子,真是沒誠意。”

虞寧主動詢問,且態度很好,謝妤華便多說了幾句,侃侃而談。

看虞寧連連點頭,一副贊同的樣子,謝妤華便覺得這個新來的堂姐人還不錯,心情很好地跟虞寧閒聊起來。

如謝妤華所說,寧雲亭果然是來說清道明,讓虞寧另尋良緣的。

“將要去外省赴任,這兩年正是謀求政績功名的時候,寧某人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於謝三娘子說清楚,不敢耽誤娘子青春。”

寧雲亭教養良好,許是出爾反爾的行為讓他自己覺得羞愧,故而說這番話的時候有點磕磕絆絆。

本就沒什麼感情,才見了一次面,不成就不成吧,虞寧雖然挺想用嫁人這個藉口出京的,但人家不願意也不能強行逼迫啊,只能表示理解。

雖然她也幹過強搶夫君的事情,但……她已經知錯了,並且發誓以後好好做人,改過自新。

“約會既然吹了,那不如……在這玩會再回府?”謝妤華提議道。

長樂坊是整個京都最大的瓦肆,坊內疊樓張燈結綵,裡面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路邊雕車寶馬數不勝數,入目繁華似夢,讓人流連忘返。

“好濃的酒香。”虞寧吸吸鼻子,肚子裡的饞蟲都被勾出來了。

“是醉仙釀,長樂坊裡的招牌,這酒香醇濃厚,乃上上佳釀,就是……”謝妤華搓了搓手指,說:“有點小貴。”

她雖是侯府女,但份例有限,這個月的都被她揮霍完了,現在荷包裡空空,可買不起這酒了。

“好說。”虞寧從袖子裡勾出一個荷包,“要喝點嗎?”

虞寧和謝妤華身後跟著一個丫鬟,兩個丫鬟雖然覺得小姐們在外面飲酒不合適,但丫鬟們勸不住,只能隨小姐們去了。

*

日暮黃昏,永寧侯府的馬車才都歸來。

此時的永寧侯府正堂中氣氛嚴肅凝滯。

兩個十四五歲的公子並肩跪在堂內,頭都垂著,神色怯怯。

“說,誰的主意。”沈拓語氣如常,看起來並未動氣,但堂中人都知道,天子已然動怒。

跪著的兩少年一個是小王爺沈膺,一個是永寧侯府二房嫡子謝遇恪。

兩人同在集賢院讀書,都是日日被夫子罵的紈絝子弟,久而久之就湊在一塊玩樂。

簡稱狐朋狗友。

今日這兩人一起逃學出去玩,被隨龍衛指揮官武纓抓了個正著,一起押送到了永寧侯府。

逃學不要緊,不過是被罵一頓,關鍵是他們倆去的地方是東城那邊最有名的妓院。

據武纓所說,他要是再晚去一點,那些花娘就要給這兩細皮嫩肉的公子哥給就地正法了。

大鄴不允官員狎妓,沈拓更是極為厭惡,不允許小王爺沈膺沾染這些,沈拓得知時人在戶部,戶部離永寧侯府不遠,所以他就直接來了永寧侯府。

謝遇恪和沈膺對視一眼,然後一起抬手指認對方,甚至異口同聲說:“他的主意!”

眾人:“……”

在場的謝家女眷沒幾個,只有霍氏、林氏兩位夫人,和侯府長女謝挽瑜以及二房庶出的五娘子謝盈春。

霍氏沉默不語,林氏深感丟人,只想立刻將這個兒子塞進肚子裡回籠重造。

氣氛正凝固之時,不遠處忽然有女子的笑聲傳來。

眾人抬頭,只見三娘子虞寧和四娘子謝妤華均是一副醉酒之態,兩個人在丫鬟的攙扶下顫顫悠悠地往院子裡走。

還邊走邊說話,兩人嬉笑推搡,正往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