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五十一分。

“馮!咱們的武器系統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吉姆船長擰轉舵盤,拉響汽笛。

“朋友們!站穩了!我們要調個頭!”

在甲板上踉蹌奔走形色狼狽的胖大副差些跌倒,他跟著工程兵員擠在主炮的嵌合地臺下,檢查鐵甲勇士號的傷情,向無線電臺吼出怒音:“給我二十分鐘!”

吉姆:“十五分鐘!”

“至少二十分鐘!天氣太糟糕了!這不是木船鐵炮!這是機電一體化的嬌貴玩意!”馮的表情兇狠,往甲板的豁口裂縫裡鑽,“咱們接下來要去哪?船長?”

“橡木號在為我們導航,我要跟上它,它往英吉利海峽阿勒姆灣去了!”吉姆的眼神飄忽,眼神中帶著興奮與焦慮。

胖大副看清甲板的橫紋裂隙裡的佈線,檢查清楚輸彈機帶的損傷之後,終於放下心來,剛才的主炮直射造成的傷害並沒有傷到勇士號的管線,甲板的加強筋好著呢。炮塔基座也沒有歪斜塌陷的跡象,這是最好的情況了。

“十五分鐘!”大副立刻改口:“吉姆!最快十分鐘你就能繼續放煙花!我們要往三針石的方向去嗎?照這些臭小鬼的說法!他們不是在那片水域投了漂雷嗎?”

吉姆神情複雜:“對...”

無線電中傳來格洛麗亞女士急切的聲音:“船長,我們到底在和誰作戰?那三艘護衛艦上可能有我的孩子,他們去了航母編隊。”

吉姆不假思索答道:“是冒險者號,鬥牛犬和里士滿,一老帶兩新。”

格洛麗亞:“那沒事了...”

馮:“你怎麼知道的?”

吉姆哈哈大笑:“猜的!不然呢?上船汛網查嗎?醒一醒!我的大副,現在咱們可沒有偵察機,仔細聽!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是直升機!”馮驚呼。

吉姆分析道:“是灰背隼HM.1型直升機,里士滿號護衛艦能停兩架——它在向我們投放吸血鬼炮彈,一組十六人。在雷雨大風的天氣,這些怪物想靠著翅膀飛進八百米以上的積雨雲裡也算是一件難事,他們是坐直升機上去的。”

勇士號在轉向時,能看見海平面的極遠處亮起了訊號彈。

“其他兩艘護衛艦受了六十八磅炮的警示炮擊之後就一直沒動靜了,我假定它們都是這幾年下水的電推新船,油電混合的複雜齒輪組讓它們的動力系統多少出了點故障,需要時間自檢排障——在這個和平年代,英國不能再損失任何一條船了,特別是下水不久的新船。”

古老的幽靈戰艦在阿勒姆海灣畫出一道波瀾壯闊的弧線。

橡木號腐朽的艦尾攪動出雲朵一樣的浮沫,飄出去極遠。

鐵甲勇士號張開僅存的最後一張風帆,作為打過一戰的老前輩,它在轉向時非常吃力,從鐵甲筋骨處發出吱吱呀呀的恐怖音符,終於跟上這英年早逝的後輩。

“溫斯頓·斯賓塞!”吉姆大聲呼喊:“如果你很閒!去幫幫大副!我剛才看見你能手撕吸血鬼!你的力氣一定很大...”

“抱歉!吉姆船長!我忙著呢!——”

從司令塔窗外閃過一道黑影,傑克提著吸血怪物的腦袋飛速掠過,將這顆熱乎乎的蝙蝠頭顱丟進大海,緊接著又鑽回了船裡,去處理消殺不當死而復生的血族了。

“——讓我的小鴿子們幫你吧!”

原本各處還在幫助傷員開閘放水的鴿鴿們一股腦鑽進了鐵甲勇士好的甲板裂隙中。

它們爭先恐後的擠進坑口,從船體內部叼出木渣碎鋼,若是有百餘斤的大裂片,就聚成一團慢慢拽出艙體的連結通道。

“羅伯特!羅伯特你在幹什麼?”吉姆大聲呼喚著孫子:“起點作用!羅伯特!現在哪兒都缺人!”

小羅伯特在船首觀察著橡木號的狀態,按照這條航線,早就該撞上漂雷了——難道敵人只是虛張聲勢?想把勇士號嚇回朴茨茅斯港?

“爺爺!我看見懷特島動物園的矮山了!”

小羅伯特對無線電喊道。

“沒有水雷!沒有!”

吉姆:“沒有嗎?”

羅伯特開心的笑道:“真的沒有!沒有觸雷警報,也沒有爆炸聲!橡木號它開的又快又穩。”

吉姆罵道:“傻小子,浮雷傷不了它,裝藥不過一百五十公斤,橡木號很強壯...”

說著說著——

——老吉姆就不說話了。

小羅伯特:“爺爺,怎麼了?”

吉姆:“......”

胡德號在後方護航,它離鐵甲勇士號非常近,有好幾次因為船身的巨大空腔偏斜傾覆,是搖搖欲墜的模樣。

只要站在船舷往後看,就能看見它空蕩蕩的走道和甲板,看見它的炮塔還在旋轉索敵,基座與鋼板中的鐵鏽冒出高溫蒸汽,擦出火花來。

更遠一些是隊伍最後邊的威爾士親王號。

它的中部甲板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一個個恐怖的窟窿。

在它沉入海底之前,埃爾斯維兵工廠的工人們還在組裝它的主炮。

在更遠處巡航護衛的是巴漢姆號,它一直保持著T形對敵的側漂狀態,要把所有炮塔都對準後方的追兵。

令小羅伯特匪夷所思的是,巴漢姆的艦身向一側傾斜了五十度,就像是在刻意掩藏吃水線之下的魚雷傷口。在這種側漂的運動狀態下它的航速依然能保持在二十二節左右,簡直是活見鬼...

“小子,有沒有一種可能...”吉姆老子握住無線電的手在顫抖:“來幫咱們渡過難關的,不止是它們,這詭異的洋流推著勇士號往前一路飛奔,也許在明年,美國的東海岸漁民能撈到那些漂雷。”

小羅伯特倚著圍欄往深海中看去,漆黑的海平面下閃爍著無數星光,那些光源就像是死艦沉船又一次點亮了訊號燈。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

錯以為這些幻影真的倒垂於海平面下,它們依然在航行著。

不光是戰艦,他甚至看見了泰坦尼克號遊輪的倒置燈影。

只是海水太黑,風浪太大。

還沒等他看清,洶湧的洋流就將勇士號推去更遠方。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雷達傳出三個高亮訊號。

是追兵來了。

乘著這片溫暖又黑暗的洋流,里士滿號乘風破浪,帶著兩艘海軍新貴——

“——來吃炮彈了!”胖老爺一頭撞開司令塔的大門。

吉姆:“你就不能正常開門嗎?!”

胖老爺渾身溼漉漉的,凍得發抖:“外邊風雨那麼大!這破船的司令樓就不該安這扇大門!”

吉姆:“你剛才說什麼?你居然喊它作破船!”

馮:“不然呢?我們有炮了!防空機槍也能用了!船長!您在這個節骨眼上要和我決鬥嗎?”

吉姆難得在鬥嘴環節上敗下陣來,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

“大副!我們去峽灣!它們太快!”

大副驚訝的說:“你想幹什麼?你真的想...”

吉姆已經開始轉舵——

“——你的戰鬥意志呢?大副!你永遠留在柏林的地堡裡了?和你的元首一起?”

毫無疑問,吉姆想要擊沉這三艘英國在役的護衛艦。

當里士滿號往鐵甲勇士的甲板投送血族炮彈時,吉姆早就想好了——這事兒就沒完。

“院長!”吉姆剛喊出聲。

立刻從鐵甲勇士號上落下一艘汽船,養老院的院長通常得身兼多職,除了馬球隊要照顧以外,在船長提出離譜的要求時,這營養不良的老骨頭還得兼職觀察手和炮術測算員。

“吉姆,我已經就位。下次——如果有下一次的話,我希望你的孫子能多長個心眼,買幾臺水上漂浮雷達。”院長坐在小汽艇的後段,一手拉住舵杆,一手拿著望遠鏡:“但是有一說一,在這個年代,在這種環境,在狂風暴雨之中,肉偵比電偵要管用。”

烏雲中的雷霆不時閃過,狂暴的大海中,有七艘艦船正在極速狂飆。它們的航速超過了三十三節,於峽灣中繞著懷特島的群山打轉。

“轟隆——”

低沉的炮擊跟著雷霆一起來了。

里士滿號最先做出攻擊,它副炮的炮擊落在巴漢姆的船尾,就像是小孩子看見凶神惡煞的大人,還不知道什麼情況,試探性的摟上一拳,要校準彈道,辨清著彈點,準備佈置接下來的進攻。

可是回答里士滿的——

——是巴漢姆左舷的炮火齊鳴!

在那個瞬間,勇士號上的人們幾乎感覺耳朵都要聾了。

狂風暴雨中的觀察艇上,老院長只覺得熱風撲面,頭頂掠過的灼熱光焰就像是流星雨,突如其來的炮擊讓他兩眼失神,被強光強音撼動心神,卻依然在播報戰況,規劃接下來的航行路線。

“吉姆!這下里士滿吃了大虧!它似乎摸不清楚這些幽靈船的能耐,也搞不明白它們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我看見它的甲板有三處起火,司令塔已經炸上天了。它幾乎沒有任何還手的能力,如果其他兩艘護衛艦聰明點兒,就不會再主動攻擊這些幽靈船。”

吉姆厲聲喊道:“他媽的!這傢伙居然敢向巴漢姆開炮?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它居然向英靈船開炮?它哪來的熊心豹子膽!?”

“冷靜下來!吉姆!”院長緊接著說:“我去過懷特島,如果你想擊敗這兩個新人,你想炸沉冒險者和鬥牛犬,在第三峰和第四矮峰之間找一個炮架吧!”

吉姆問:“我們要把炮彈送過山巒之間?”

馮追問:“這也太難了!”

威爾士親王號剛剛駛過觀察艇一側,巨大的水壓差幾乎要將這艘小船攪進戰列艦的扇葉裡。

院長几次險死還生,終於有時間答話。

他抱住無線電臺,以肉眼觀察著懷特島群山和艦船的夾角。

“不!不要想著躲避大山,要擊碎大山!猴子天堂動物園的山都是景觀山,我帶著孫女去過幾次,我們的十六寸主炮,不要小看它呀!它可是MK6!它的炮彈能擊碎九米的混凝土,我認為直接打穿這些假山不成問題。它們能擋住電磁波,能擋住聲吶,在這種狂風暴雨中,衛星雷達也看不見我們——”

院長迅速在電臺打出炮擊座標,並且說。

“——趁他們瞎眼的一瞬間,轟碎這些吸血鬼。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吉姆!勇士號被這些護衛艦的主炮打中,就沒有繞行英國一整圈的機會...我...”

就在此時,院長老爺爺聽見了直升機的聲音。

他仰頭看去,天空中有十數個影子,撲打著翅膀,似乎是聽見了無線電臺發出的吵鬧噪音。

“吉姆...”馬球隊長將臉上的雨水擦去,怎麼也擦不乾淨,“當你看見威爾士親王號時,你在流淚嗎?”

吉姆:“只是雨太大了。”

從無線電臺傳出最後一句通訊。

“再見!船長!”

緊接著就是近防機炮的轟鳴聲。

吉姆老子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勇士號拐彎轉向的巨大慣性牽扯身體,差些摔倒。

他好不容易爬回舵盤前,把耳機重新戴上。

“他媽的!你剛才是在和我告別?你他媽是怎麼了?還活著嗎?!”

從無線電臺的另一頭傳出窸窸窣窣的風雨聲。

老院長終於從汽艇上爬起,把身上的汙穢之物都推開,把懷裡的血蝠碎肉清乾淨。

“我操!操!操操操!”

這個飽經風霜的老兵罵罵咧咧的,看清威爾士親王號,它船尾的機炮在轟鳴,在噴吐火舌,機槍樓裡的英靈如夢似幻,像一層幽藍色的輕紗,他們有血紅的雙眼,身體中是靈力充盈的高亮星光。

與英國的米字旗一樣。

雨水將老院長臉上的血肉都沖刷乾淨,他撿起無線電,對母艦勇士號破口大罵。

“和他媽的回到北朝鮮一樣!我PTSD了!操!我破防了!”

吉姆疑惑:“你還打過這場仗?”

老院長:“如果不是這場血雨,我可能早就忘了,我以為我能忘記!我能忘掉的!去你媽的聯合國軍!去你媽的世界和平...”

吉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院長厲聲下令:“該開火了!你起碼錯過了兩個炮擊時點!現在正好是第三個!”

鐵甲勇士號的班組士官們嘶聲大吼。

“——小心啦!固定身體!抵抗衝擊!”

炮塔調轉的速度非常慢,在這艘老船開進峽灣的拐角時,它就一直依靠觀察艇播報的座標鎖定了山體之後的兩艘船。

三門主炮和六門副炮是它最後的依仗。

沒有開炮命令。

滾燙的彈頭鑽出炮膛,炮口的焰火在夜空中就像是禮花,要為英國的新生兒獻上最寶貴的禮物。

它們飛過狂風暴雨,撞進懷特島的景觀山嶽,轟碎了猴山的噴泉和鞦韆,兩百米外的猛獸區裡,從非洲運來的獅子看了嚇得直罵娘。

它們鑽出山峰,越過燒烤營地,從三十二個夜裡找刺激準備搞交換伴侶派對的年輕朋克人頭頂飛過,炙熱的火焰和氣流將他們的帳篷點著,赤身裸體的暴露在風雨中。

它們命中了冒險者號的彈藥架——

——只需要輕輕一點,從艦體的船艙中冒出更加強烈的火光。

十五秒過去——轟鳴的炮火聲綿延不絕,勇士號正在承受鬥牛犬的反擊。

第二輪齊射——日不落的餘暉落日此時從東方升起。

太陽幾乎照瞎了鬥牛犬號司令樓裡吸血鬼的眼睛。

超過一噸重的炮彈經過四百零六毫米口徑的炮管增壓,落在鬥牛犬號的前部裝甲上,幾乎將整個艦體打得橫移了十公分。

從山巒西側飛掠而來的六枚魚叉反艦導彈被威爾士親王號全數攔下,或用近防武器攔截,或用艦身攔截,它擋在鐵甲勇士號身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鐵塔。

戰鬥只持續了短短的一分鐘。

能透過假山看見另一側的豐碩戰果。

兩位英軍新貴的半截船頭癱在懷特島的近海淺灘裡,為了搶救船體儲存船員只得擱淺登陸。

在確定這件事之後,確定敵人已經沒有了反擊能力,喪失戰鬥意志,沒有舉白旗,投降了。

勇士號上載著碘化銀的導彈終於飛向天空。

極遠處的天幕中,太陽剛剛逃進雲層,轉瞬即逝的陽光將四艘幽靈戰艦融化,它們鏽跡斑斑的艦體像是脆弱的冰花,發出劇烈的崩壞強音,不過幾十秒的功夫,就沉進了海底。

吉姆老子和羅伯特小子絕對不會放走它。

緊接著,勇士號調轉船頭,沿著英吉利海峽的北岸一路往更北方駛去。

對他們來說,這場旅途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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