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界車站的站臺越來越近。

有熟悉的鐵鏽味,還有狂風捲起的熔漿硫磺味道。

站臺管理員老爺爺吹起響亮的哨子,就立刻有車組人員跑到月臺旁準備開工幹活,作列車檢修。

回到內閣述職之前,小七拉著雪明去了一趟VIP的貴賓車廂。

通向天穹站的列車裡,這趟列車的貴賓車廂恰好屬於白青青的授業恩師,屬於[無名氏]學派的另一位話事人——蘇綾。

江雪明對這位女士知之甚少,只知道此人擁有BOSS的遺骨,是[失色石/無色石]的話事人之一。

與文不才和羅伯特一樣,阿綾師父的石頭,也是黑色的。

雪明與小七請教,要拜會VIP,總歸得提前做些功課。

小七立刻說:“我的老師呀!是萬人迷.”

雪明立刻在日誌上記錄,隨口答道:“你能說點有用嗎?”

小七接著說:“一旦她出現在公共場合,就有很多人神志不清RuaRua亂叫的,就很神秘——我也不是很懂。”

雪明接著問:“這說法有點三級腦癱的意味,她的追隨者都是這種尿性?”

小七琢磨著,緊接著把髮飾給繫上,將長髮束作單馬尾的利落造型。

“你看!”

雪明立刻會意:“我見過,第一次來到九界車站時,你終於把司機帽子脫下,我就見到這乾淨清爽的高馬尾辮,你的阿綾師父也是這種扮相。”

小七超級小聲的說:“說出來你別笑話,我覺得這樣很好——我喜歡學師父說話,喜歡師父那種凌厲又刻薄,冷淡又性感的樣子。”

雪明:“看得出來,我與你的阿綾師父初次見面時,她給人的印象非常深.我記得你講過——她好像受了傷,再也沒有表情了。”

“是神經性面癱。”小七立刻拉下臉:“她做不了表情,但是...哎呀我說不出來,我形容不出來,三言兩語很難去講清楚。”

雪明能理解,只是把手放在白青青的腦袋上,要她稍安勿躁。

鋼之心立刻發揮作用,小七也不急了,就與雪明細心解釋著。

“阿明,要我來形容你——我也很難用三言兩語就講清,你真的好複雜。”

雪明:“每個人都很複雜。哪怕是流星,他也是複雜的。”

......

......

流星立刻從前座探頭:“喊我?”

雪明立刻問:“你今天鍛鍊了嗎?”

流星苦著臉:“還沒有。”

雪明伸手:“沒關係!我也沒有!”

流星與之擊掌,緊接著緊緊相握——

——沒頭腦與不高興的神秘儀式結束之後。

......

......

雪明又回來,和小七接著說,接著問。

“為了把複雜的東西簡單化,BOSS請靈翁給車站的乘客們送輝石——好讓人一眼就認出對方的標籤,這麼說對嗎?”

小七表情變得古怪:“這點倒是說錯了!呃...其實BOSS不希望人們都靠石頭認人——就和地表世界一樣,BOSS覺得這樣很蠢,地表世界靠衣服、錢包、鞋子、首飾,靠相貌、身份各種各樣的標籤來認知別人,可是輝石的性格取向是客觀存在的,對乘客來說是非常方便的寶物。如果能找到更好的代替品,BOSS會毫不猶豫的換掉它。”

雪明暗自思付,接著說:“那就不發散了,我只知道你的師父是黑石人。我實在摸不清看不透——文不才與羅伯特都很怪,一個爽利,一個擰巴...”

......

......

羅伯特立刻探頭:“擰巴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這個中文詞彙...”

安娜拉住羅伯特往車窗旁鐵,接著緊緊抱住:“是誇你,誇你呢!”

羅伯特立刻說:“那安娜你也很擰巴,流星!你太擰巴了!雪明先生!你是擰巴之王!”

雪明:“謝謝。”

流星:“謝謝啊。謝謝你全家。”

......

......

無論是文不才的黑曜石,或是羅伯特的黑玉。

這兩顆黑石的主要功效,都是吸收主人的負面能量。

除此之外,不同種類的黑石所表達的內在意義也不同。

古老的火山岩黑曜石是粗糲的自然礦物,像大玻璃一樣,純粹且脆弱,在寶石學中擁有水與火焰兩種特質。

而黑玉要更加珍貴,需要大量人工研磨成型,從基料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佩戴的位置也是脖頸這種死門要害,而不是容易誤傷的手串或指環。

光是從石頭的種類,首飾的形制來看,基本就能明白此人的脾性習慣,榮格輪廓。

像流星的玫瑰輝石,是充滿浪漫與熱情,活力四射的石頭。

像維克托老師的頑火輝石,在煅燒工藝中的原型體叫蛇紋石,頑火輝石是熔點極高的硬骨頭,燒成溫度需要1000℃——如果加熱到1400-1500℃,則會開始迸發出鎂橄欖石的金光。

這也是為什麼,流星與雪明見到維克托老師的[地獄高速公路]時,由魂威迸發出來的輝光,一開始是輝石的暗紅色,最後變成了金紅兩色。

似乎這種成長,並不止步於六次蛻變,在閃蝶振打翅膀飛上天空之後,依然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成長期,這也是為什麼魂威的賬面資料上會有[成長性]這個詞條。

總而言之,雪明想把阿綾師父的輝石問清楚,等會見面也許能從石頭的屬性,去揣度對方的言外之意。

一個人失去了表情,其實失去了很多很多。

在社交環境中,人們都是依靠察言觀色來交流溝通的。

要是失去了表情,雪明很難想象這位VIP在破繭成蝶之前,是如何度過艱難的幼年,在還未開始蛻變時,又是怎麼混跡於地表世界的。

靈翁會授予人們不同的石頭,來幫助乘客度過難關。

如果送出去的是黑石,那麼大多代表這個人本身的自毀欲極強。

雪明仔細想了想——此類黑石人聽上去就很難相處的樣子。

“所以說,你的阿綾師父,她擁有哪種黑石?”

“愚人金。”小七不假思索說:“具體來說應該是黃鐵礦,但是氧化發黑。”

雪明這下就不理解了——超出了他的知識範疇。

這玩意能算石頭嗎?

或者說...這種東西真的能發揮輝石的作用嗎?

此類金屬又叫黃鐵礦,是二硫化亞鐵大類。

在人們眼裡,有一種形似黃金,卻與黃金成分截然不同的多面立方體出現在天然礦洞中,就像是老天爺降下財寶,等礦工把這些方方正正的晶形金屬挖回去才發現,它們值不了幾個錢。

它是地殼中分佈最廣的硫化物,在岩漿裡就能發現它。

它是製造硫酸的主要礦物原料。

它是一種非常廉價的古寶石,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由於不需要怎麼打磨,這種天然方晶體要麼變成了觀賞物,要麼變成觀賞物的臺座。

它是催化劑,能合成碳氫化合物燃料,製造電動汽車的電池。

直接打碎它,覆在淤痕傷處能活血止痛,是古代行軍跌打散。

希臘字母[Pry]的的含義為火焰,指的就是錘子敲擊愚人金時產生的火。

雪明只知道人是複雜的。

從來沒想過輝石代徵物也能這麼複雜。

他就不再多想,拉上小七直接動身前往貴賓車廂。

流星還想跟上來湊熱鬧——

——小七立馬喊停:“別!別別別!師父很不喜歡人們一股腦烏泱泱的衝過去與她講話。”

流星站在原地憋了半天,終於把心裡瘋狂的好奇心給壓下去,把身體塞回椅子。

......

......

往貴賓車廂的路上,雪明又問起小七的往事。

並非是他想刻意揭白青青的傷疤,而是白青青自己起的話題。

關於阿綾師父的事,要從這裡開始說起——

“——我以前的故事,都寫在乘員卡片上了。”

小七將身份證件拿出來,像是用魔術撲克變戲法,從夾層裡抽出一排文字資訊。

在死偶機關,與潔西卡長官互換身份卡時,雪明就見過這玩意,設計的非常神秘。

小七接著說。

“我為了尋找媽媽,來到地下世界,事到如今,就覺得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是個蠢貨——”

“——我與獵王者磨破了嘴皮子,扮可愛裝可憐,要問到媽媽的下落,獵王者拗不過我,她與小貓咪一樣心疼我,就把媽媽在交通署的店鋪地址告訴我。”

“儘管她們三番四次不要我擅自行動,至少也得等我完成蛻變之後,或者長大一些,成熟一些,再往交通署去。”

“可是我哪兒能等?我等不了,我只想著抄近路,卻從來沒想繞遠路——於是我就偷偷扒火車去了那個令我魂牽夢縈的地方。”

“地下世界非常混亂,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雙靈巧的手。我與媽媽見面時,她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就來哄騙我,要我幫她幹活,照顧她的陶瓷生意,幫她看店運貨,卻從來不給我報酬,只與我同吃一桌飯,當做疼愛的象徵物。”

“我睡在她家店二樓的庫房裡,她接著哄騙我,說那是貴重陶瓷才能呆的好屋子,我也相信,因為她是我的媽媽。”

“我問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她就說,只要店裡的貨物能賣出去多少多少,每個月的記賬單能填上什麼數字。她有錢了,就可以與我一起回去,和爸爸再吃一頓飯。”

“她真的很漂亮,笑起來也很美,畢竟我是很好看的,娘長得像女兒是正常的。”

小七已經有些語無倫次,意識也開始離開身體。

雪明能感覺到,這個大姑娘平時看起來嘻嘻哈哈,只是沒有動真情。

她就像個男孩子,男孩子很少流眼淚。

“她有新的丈夫,她還生了一個弟弟,那個弟弟其實很喜歡我——畢竟做姐姐的,總會給弟弟帶點吃的帶點玩的——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在交通署活動,哪兒能不花錢呢?於是我就去想辦法,去偷,去騙,給人當報童,給獵手送訊息,選獵物,當幫兇,在那個年紀,我有好多好多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知道犯罪是什麼意思。”

小七努著嘴形容著。

“阿明,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就像是白露想要一塊糖,你卻一分錢都沒有,你什麼都幹不了,你只能回家裡做一些無償勞動,每天幾乎都被塞滿了。”

雪明託著小七的臉,沒有說話。

小七接著講。

“有一天,我偷到了一個大人物的首飾——那就是阿綾師父的愚人金戒指。我錯以為它是寶貴的黃金,是金石人的貴物,一定能換好多好多錢。”

“畢竟人們都是迷信的,人們都喜歡黃金,特別在地下世界,能帶來幸運的首飾,是非常非常好賣的東西。”

“可是我沒想到,阿綾師父偷走了我的心...”

雪明滿頭問號:“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中間發生了什麼?發生甚麼事了?”

“沒聽懂嗎?”小七又重複了一遍:“我偷到了阿綾師父的首飾,但是她偷走了我的心呀...”

雪明一手放在車門左邊,一手放在車門右邊,亮出整個車門大小的空檔。

“我少看了十幾萬字嗎?中間的部分呢?”

連他的靈體手臂都開始不自覺的撓頭。

小七就站在車廂前不動,要解釋清楚。

“阿綾師父知道我在偷她的東西,她也偷走我一樣東西,是我老爸給我留的兩百塊錢路費,還有小時候的全家福,背面留著電話號碼——我自小與老爸說,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找媽媽,他怕我出意外,就把這些東西都縫在我的衣服裡,怕我找不到媽媽,也怕我找不到家。”

“阿綾師父偷走這些玩意,我就得去找她要。”

“我找她要,她便問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是缺錢嗎?”

“我很怕她,那是個沒有表情,看上去嚴肅又認真的大姐姐。”

“於是我撒謊,撒了好多好多謊。”

“可是師父能一眼看穿!”

“我與她說,我家裡窮,弟弟生病了,得偷東西才能過日子。”

“她立刻要給我打錢,要去我家裡看看。”

“我又改口,弟弟病危了,不能見人。”

“她立刻說,她是專業的醫生,有車站的VIP資格認證。”

“我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什麼都說清楚了。”

說到這裡,小七就跟著哇的一聲哭出來。

每每想到這些事,就像是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是一聲聲春日的驚雷。

“阿明,我蹲下時抱住頭,不敢去看她。她就與我說——”

“——站直了!”

小七哭得直抽抽,又在雪明的照顧下擦乾淨眼淚。

她依然在復讀著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角色,最厲害的臺詞。

“——你每天與陶瓷睡在一起,母親製造了你,與製陶一樣,她才不會關心你。”

“——你也和陶器一樣,是火都燒不壞的!”

“——這顆輝石不過是假貨,是愚人金。閃閃發光的是我,是站在你面前的我。”

“——或許你的機靈腦瓜都清楚,都知道,撒過多少謊,就明白多少真。”

“——你需要一把去偽存真的火!”

雪明驚訝的看著小七。

大姑娘再也不哭,臉還是紅紅的。

彷彿所有難過,所有委屈,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小七與雪明說。

“阿綾師父和我說這些的時候,她像是一座冰山,我聽見她面無表情時的吼叫和怒音,像是在敲定音鼓。”

“於是我立刻與夥伴們放了一把火,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在熊熊烈焰面前,我感覺身體變輕,彷彿什麼都放下了。”

“可是我又開始後怕,要是這場火真的燒傷誰,燒死誰——我恐怕一輩子都良心難安。”

“是師父動身去救災,師父掏腰包賠錢,師父與好貓咪說,把我送去攻堅隊伍裡當勞動改造,我當汙點證人,青金們跟著線索,把交通署裡大半的獵手抓住。”

雪明驚訝:“她居然會慫恿未成年人縱火。”

小七點頭:“對,她從來都不會考慮後果,只要想到就會立刻去做。事情幹完了,她還與我說了你也說過的話——做得好!”

聽起來是非常狠厲的角色——

——就像是開車泥頭車把小七幼時的心魔碾碎了。

雪明想到的形容詞就是這些。

只是他依然想不明白,為什麼阿綾師父對輝石的態度如此奇怪,隨便一個小偷扒手就能帶走它。

靈翁送給乘客們的禮物,大多都是石頭,石頭是很容易碎裂的。

儘管雪明已經很小心,很謹慎的使用鋼之心,但是鐵環已經有了不少劃痕,剛玉也開始缺角,估計不過兩三年,它就得送回靈翁那裡重鑄。

如此重要的東西,阿綾師父就不怕在賊人的手中出什麼意外嗎?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小七敲了敲VIP貴賓車廂的大門。

那是一扇黑與紅主題的暗色鳳凰花紋實木門,看上去非常喜氣,也非常邪惡。

從門裡伸出來一隻手——

——緊接著就看見蘇綾師父遞出兩幅墨鏡。

“戴上。”

雪明不明白其中含義,只得照做。

小七乖乖聽話,戴上墨鏡。

大門推開,雪明差些被亮瞎了眼。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阿綾師父根本就不在乎靈翁所贈的輝石首飾了。

在這間貴賓車廂裡,左右兩面牆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輝石首飾,幾乎像是珠寶陳列櫃。

車廂當中的水晶燈都是用輝石造的,它發出的強烈光芒打在側牆的各色輝石上,折射出來的光線幾乎讓雪明的體溫都開始上升。

緊接著就望見那個披著侍者長衣,貴為VIP的阿綾師父坐在道路中央。

——她戴著墨鏡,左手戴滿指環,正在往右手套戒指,活脫脫一個指環王,是鈔能力者。

手上每一顆輝石都在發光——

——與阿星需要生氣小妙招來催動輝石不同。

蘇綾師父在使用這些輝石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阻力,五彩斑斕的各色石頭像是跑馬燈一樣,高亮光源跟隨十指迅速流動。

雪明終於理解,這個黑石人是吸什麼的了。

——她吸錢,很多很多錢。

......

......

走道中央的沙發上,這位古怪的VIP用手指撐起嘴角,比作[V]字——是微笑的意思。

與徒弟和JoeStar的新貴打了個招呼。

不冷不熱,不鹹不淡。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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