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軍營的中心,中軍大帳之中,厚重的帥案之後,端坐著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滿身厚重的盔甲之上,反射著幽幽的寒光。此時他正聚精會神地低頭看著些什麼。

此人便是這所軍營中的最高統帥,南宮大將軍。

帳簾一挑,一位下屬將領低頭走了進來。他先是抬頭望了南宮將軍兩眼,見對方端坐不動,便又低頭匆匆上前幾步,俯身施禮道:“稟大將軍,我軍兵卒之中有兩夥人互毆,屬下已將其中一夥為首之人綁至帳外,特來請將軍示下,看是直接砍了他的腦袋還是賞他幾十軍棍從輕發落?”。

南宮將軍頭也不抬的說道:“又是那些老兵欺負新兵了吧?此等小事何來煩我?”。

那位將領猶豫了片刻,低聲回答道:“可是---,這次是一夥新兵蛋子圍毆了一個老兵。”

聞言南宮將軍微微一愣,抬頭說道:“這倒有點兒新鮮,難道那群老兵都是吃乾飯的?好歹都經過沙場洗禮,應該早都抱團了。就沒人伸出援手嗎?”。

“回大將軍,新兵中為首之人據說學過功夫,會些拳腳。所以這次老兵們沒佔到任何便宜!卑職已將那為首之人綁至帳外,是直接砍了腦袋還是打他幾十軍棍?該如何處置還望將軍定奪。”

南宮大將軍搖頭道:“如今強敵環伺,兵源匱乏。不可隨意妄動殺念。既然人已至帳外,你就給他鬆綁帶進來讓老夫瞅瞅,看是怎樣的一個愣頭青、刺兒頭?我倒挺好奇的。你退下之後,順便把我的侍衛長喚來,必要時讓他試試那小子的成色!”。

聞言那員屬下將領點頭稱是,躬身施禮後便退了出去。

我被押入了大帳之中,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南宮大將軍。其實這群人來綁我時我未加反抗,一來心中有數:不就是打個群架嗎?既沒有傷筋動骨,又沒有鬧出人命,不算多大點事兒。頂多挨一頓板子,絕不至於掉了腦袋。打架這事我可是從小玩到大的。

何況我正想趁此機會,好好和當頭的面對面理論一下,憑什麼那些老兵老欺負我們這些新人?

四目相對之下,那位南宮大將軍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很認真的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遍,語氣中帶著威嚴和不滿開口道:“你個混小子來軍營多久了?叫什麼名字?見到本將軍要跪地行禮,這點最起碼的規矩都不知道嗎?”。

“我叫劉盛。被你的手下騙到這裡快一個月了,他們告訴我來這裡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甚至可以升官發財光宗耀祖。來了之後發現全不是那麼回事兒!從小俺爹孃告訴我,男子漢大丈夫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至於其他人,想跪了跪不想跪就要頂天立地硬邦邦地好好站著!”

那位南宮大將軍看上去好像並沒有十分生氣,而是微微咧了咧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輕輕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沉聲說道:“念你初來乍到,本將軍不與你計較太多。不想跪你就站著吧,好好回本將軍的問話便是。”

正襟危坐在帥案之後的南宮大將軍,又撩起眼皮兒掃了我兩眼。見我梗著脖子昂著頭,一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百二十個不含糊的模樣,心內不由得升騰起一股邪火。抬右手輕拍桌案道:“大膽劉盛,你可知罪嗎?這裡是大順朝的軍營,律法森嚴之地。不是你山野小村的荒郊野外,可以隨便拉一幫人打群架!誰給你的膽子,竟敢聚眾圍毆我營中的老兵?可知他們都是經過戰火的洗禮,本帥一直視之為珍寶。”

“大將軍,你自言將上過戰場的老兵視為珍寶,那我們這些新兵又算什麼呢?我們早晚也要上戰場,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又為何厚此薄彼呢?你整日穩坐中軍大帳,可知營中老兵欺負新人已蔚然成風?此惡俗不除,早晚會釀成軍中激變,對你這位統帥來說這不算什麼好事吧?”

南宮大將軍聞言,再次抬起眼皮兒撩了我一眼,冷笑著說道:“你小子話裡話外分明是在暗罵我又聾又瞎,對下屬兵士不聞不問是吧?別忘了,我也是從新兵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本帥並非輕視新兵,只是覺得新人需要更多的歷練。為了將來能適應你死我活的殘酷戰場。這種歷練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體能,二是心性。

前兩年曾出現過新兵不堪老兵欺凌懸樑自盡的事情。像這種窩囊廢上了戰場也是逃兵,留之何用?我寧可要你這種一身匪氣,敢於反抗的刺頭,也不要那種自己和自己都過不去的窩囊廢!人生在世,要先學會忍受各種磨難,將來才能有所作為!”

我梗著脖子,翻著白眼怒視著這位南宮大將軍。這個混賬東西縱容手下老兵欺負新人,竟然還好意思覥著臉說的頭頭是道。真想衝上前去一拳砸在他那高聳的鷹鉤鼻樑上。

但細想,這個混賬東西說的話裡似乎有那麼幾分歪理。總比那些所謂的聖人放的狗臭屁強些!終於還是忍住了衝動。

“臭小子,別一臉不服氣的直愣愣瞪著我了。本帥聽說你會些拳腳功夫。這樣吧,我這就找個人來和你比試比試。你若是有本事當著我的面能把他打趴下,我便免了你所有的罪責。若是你沒那本事,就老老實實等著受罰吧!”。

南宮將軍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雙手輕輕擊掌。

帳簾一挑,邁步走入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武將。

此人面如重棗,三縷黑鬚飄在胸前。他胳膊腿兒肌肉結實飽滿,步法靈活穩健,雙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此人快速行至南宮將軍面前,微微躬身抱拳施禮道:“不知大將軍召喚在下前來所為何事?”

南宮大將軍微微俯身前傾,儘量壓低了聲音。

我的耳力極好,雖然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一字一句我還聽的是清清楚楚:

“方侍衛長,你身後那刺頭小子據說會些拳腳功夫,你替我試試這臭小子的成色。切記點到為止,不可真傷他性命,給他點教訓就行!”

那位方侍衛長聞言微微點頭,同樣低聲回道:“大將軍請放心,對付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在下自會手下留情,拿捏好分寸。”

南宮將軍微微頷首,同時直起了身子,大聲衝我說道:“小子,拿出你的看家本領。記住本將軍說的話,能把他打趴下了赦你無罪,你被打趴下了就等著受罰吧!”。

激將法?甭跟你小爺我玩這套路!

我雖然心中毫無怯意,但還是很認真地打量了面前這位對手幾眼。

這位姓方的侍衛長身材高大,體格強壯。要想放倒他絕非易事!

但我有信心,這麼多年的功夫可不是白練的,自己絕不會輕易被他打倒!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溜,你奈我何?

狹路相逢勇者勝,氣可鼓不可洩,自己多留幾個心眼就是了。

中軍帳外的教場之上,我與那位方侍衛長相向而立。雙目都死死的盯著對方這一舉一動。

而此時那位南宮大將軍則命人搬了把藤椅,很舒服的斜倚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我真想撇下對手,先衝過去把他揍一頓!

突然之間我很想念我的鐵匠老爹,要是他在就好了。

我去對付那個侍衛長,讓我老爹去把那位南宮大將軍按在地上,給他屁股上結結實實來那麼幾巴掌,讓他也嚐嚐打鐵匠的鐵掌!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擺出這副討人嫌的嘴臉!

此時只見對面的那位方侍衛長雙腿微曲下蹲,伸出左腳在空中畫了一道圓弧,腳尖點地,右腿挺直站立。同時豎起左掌,右手握拳藏於腰間。

這算什麼呀?這架勢扎的,動作優美,姿勢難看!正如俗話所說:土狗扎個狼狗勢。嚇唬誰呢?

為了給自己鼓勁兒加油,我故作輕鬆的橫著走了兩步,同時使勁兒緊了緊自己的褲腰帶。

武林江湖中專業術語叫做:油鍋裡紅彤彤的螃蟹,橫行天下!

在勒緊自己褲腰帶的瞬間,我突然聽到自己乾癟的肚皮裡,發出抗議的咕咕鳴叫,確實有點餓了。

一般情況之下,餓著肚皮還要和人打架,勝算不大。但今日非同往常,我必須迎難而上!暗暗的告訴自己:我是土匪我怕誰?!

喉嚨裡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我雙腳點地,騰身而起,率先發動了攻擊。

那位方侍衛長明顯愣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動,舞動雙掌沉著應對。

我雖然率先發動了攻擊,但並未敢使出全力。同時注意加強防守,以試探為主。

前幾十招走過,敵我雙方都是以防守為主,攻擊為輔,出招皆有所保留。意在探尋對方實力,尋找對方破綻。

但此時我已信心倍增!因為我發現,對手雖然步伐穩健,招數變化多端,但在靈活性上差了我許多。

我此時內心非常感謝吾師:師父的功力應該遠高於面前這位侍衛長,再加上我這個學生聰明伶俐,勤學苦練,才得到如今面對強敵遊刃有餘的結果。

如今的場面,就好比是一隻靈活的蜻蜓面對一隻揮舞雙刀的巨型螳螂。

螳螂雖然看上去孔武有力,步伐穩健,但要想捕獲我這隻靈動的蜻蜓卻勢比登天!而我在把他繞暈之後,卻隨時能給出他致命一擊。

於是我奮力揮舞著自己隱形的翅膀,上躥下跳,左右騰挪。時不時趁機飛起一腳自上而下踹向對方面門,或猛出一拳自下而上搗向對方小腹,在他忙於回防,來不及攻擊之際,我又閃身向後漂移,先跳出他的攻擊範圍,再伺機而動。

百招已過,在我還氣不長出,後勁十足的時候,對面的那位侍衛長已經額頭冒汗,臉色脹紅。

他可能是累的,但更有可能是被我氣的。

面對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百招之內還不能將其制服,而且是當著眾人的面。確實臉上有點掛不住!

拼鬥之餘,我還抽空遠遠的瞟了一眼那位南宮大將軍。那廝也不再是一副懶洋洋斜靠在藤椅上看熱鬧的樣子,而是瞪起了雙眼,伸長了脖子,嘴巴大張著,一副受了驚嚇的嘴臉。

小樣兒,這下知道小爺我的厲害了吧?

那位方侍衛長顯然是被我逼急眼了,估計南宮將軍點到為止的耳語此時他也扔到爪哇國去了。

只見他大吼一聲,猛出右拳,朝我的面門砸來。在他的拳頭還未觸及我的鼻尖兒之際,我已腳尖點地,飛一般的向後飄去。但此時我的腦海中突然電光石火的一閃,雖然他的拳風未傷及我分毫,但我還是毅然決然地佯裝倒地。

順勢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兒,我翻身爬起,對著侍衛長單腿跪地,抱拳施禮道:“大人武藝高強,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多謝侍衛長大人手下留情,未取小人性命!”

方侍衛長停下腳步,明顯愣住了。他自己心裡很清楚:剛才的奮力一拳並未傷我分毫。我怎麼就倒地認輸了呢?即使再打下去,雙方也是勝負難料才對。

正當他立在當地,腦海中一片混亂,百思不得其解之際,我卻飛快的爬起身來,小跑著來到了南宮將軍面前,同樣單腿跪地,抱拳施禮道:“回稟南宮大將軍,小人技不如人,甘願受罰!”。

那位南宮大將軍並未即刻開口說話,而是眯縫起雙眼,意味深長的盯著我看了半天。

片刻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道:“你小子功夫不賴,愣是愣了點,卻並非缺心眼兒。以後就留在我的親兵營裡做我的貼身護衛。至於處罰嗎,本帥先給你記下這筆賬。望你以後戴罪立功,以觀後效吧。”

我微微抬頭道:“回大將軍,小的更願意回新兵營去,我們大夥都是一起來的,好不容易混熟了,彼此有了感情。”

聞言南宮將軍一臉氣憤,猛然站起身來高聲道:“你個臭小子簡直不知好歹!要麼去親兵營,今後由方侍衛長統領管轄;要麼自己撅起屁股,先領五十軍棍,然後愛去哪兒去哪兒!你自己掂量。”

說罷他招了招手,將那位方侍衛長喚至近前,言道:“這個混小子以後交給你了,他要想挨軍棍隨他的便!你再開導開導他,我看這刺頭小子就是欠揍!”。

說完這位南宮大將軍便大手一揮,轉身揚長而去。

此刻我真想對著他的背影大喊:“我真的一點都不欠揍!打小我那鐵匠老爹就沒少揍我!我老爹的口頭禪是:小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雖然經常捱揍,可照樣沒耽誤我上房揭瓦的革命工作。因為上房站得高看得遠,說明我目光遠大,志存高遠。揭瓦證明我熱愛勞動,不願意讓自己雙手閒著。這可都是古今聖人口中值得鼓勵的美德啊!”。

我抬起頭來,正碰上那位方侍衛長意味深長、滿腹猶疑的目光。

他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我,隨即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沉聲說道:“我看你小子也不像是缺心眼兒二愣子啊,怎會如此好賴不分,不知輕重呢?不知有多少兵丁削尖了腦袋都想擠進親兵營,卻求而不得。難得南宮大將軍看得起你,真惹惱了他,你只有死路一條!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是去領五十軍棍先送半條命,還是舒舒服服地進親兵營?”。

我低頭思索片刻,回答道:“去親兵營也行,至少能免了那五十軍棍。但懇請大人先讓我回趟新兵營,一來收拾收拾東西,二來和那些熟絡的弟兄們道個別。”

方侍衛長點頭道:“這個容易,明日你來找我報到就行。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今天算你小子走運,換個人惹怒了南宮大將軍,會立時掉了腦袋的!其他的話等你到了親兵營再說”。

我一身輕鬆地又回到了那幫弟兄們中間,大毛、石頭、豆芽、山藥蛋等人紛紛上前噓寒問暖。

“劉兄弟,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你捱打了嗎?受傷了沒有?”。

我笑著揮手道:“沒事沒事,我沒捱打,一點事兒都沒有。只是回來要和弟兄們道個別了,那位南宮大將軍非得要叫我去親兵營。好在還都在一個兵營裡,我會經常回來看望大傢伙的!”。

山藥蛋張大嘴說道:“不是吧?你可是我們大家的主心骨,兄弟會的會長。你走了我們大家今後可怎麼辦?”

我說道:少安勿躁,我又不是去了千里之外,大傢伙都在一個軍營裡,還能常常見面的。兄弟會還要繼續發展壯大,以後萬一遇到什麼難事,你們儘管來找我!只是兄弟會的事兒一定要注意保密。我去了親兵營也會繼續發展兄弟會的新成員。有一幫自己的兄弟,將來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可以從容面對!”

天將擦黑,那位大腹便便的金魚眼吊梢眉老兵邁步走了進來,他的一隻眼睛還是烏青的。身後仍然跟著那位上次抱髒衣服的兵丁。只是這次他懷中抱著的不再是髒衣服,而是一罈美酒。

金魚眼全沒了往日盛氣凌人、目中無人的霸道作派而是滿臉堆笑、點頭哈腰。進屋後他先是掃視了一圈眾人,然後將目光鎖定在我的身上。

只見他快步走了過來,一邊衝我抱拳,一邊一臉真誠的笑道:“這位就是劉兄弟吧?我虛長你幾歲,哥哥我先向小兄弟你道喜了。聽說南宮大將軍親點你加入親兵營,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啊!能成為南宮大將軍的親兵護衛,說明兄弟你有真本事!即使是那些校尉們,見了大將軍的親兵也不敢大聲說話,還要看對方的臉色行事。以後小兄弟你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哥哥們。”

我微微一笑,也抬手虛虛的還禮道:“無須客套,還望閣下以後改弦更張,善待我們這幫新兵弟兄們。”

金魚眼扭頭望向眾人,臉上依然是人畜無害的微笑:“好說好說,我這個人就是脾氣賴了點兒,別的也沒什麼。以前對各位多有得罪,藉此機會也向大家賠個不是。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今後大傢伙還要在一個鍋裡吃飯,一個戰壕裡對敵,都是自家兄弟麼。多擔待,多擔待。

今日與我同屋的那些老哥哥們特意為大家準備了美酒燒鵝,希望大家從此冰釋前嫌,攜手並肩,患難與共。你們大家夥兒吃好喝好,我就不多打擾了。”

金魚眼走後,大家都毫不客氣的挽袖子,悶聲低頭喝酒吃肉如風捲殘雲一般。

一起來兵營這麼多日子,總算開了葷腥。

豆芽悶著頭猛灌了一口酒,嘴裡使勁嚼著鵝肉同時低聲說道:“這他孃的叫什麼事兒?忍氣吞聲還得幹活捱揍,打了他一頓反倒有酒喝有肉吃了!早知如此,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該拉著那小子爆錘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