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餘招過去。

無論段延慶招式如何凌厲狠辣,總遞不到段正淳身週一丈之內。

反逼的他縱高伏低,東閃西避,全無還手餘地。

此刻段延慶額頭見汗,不住倒退,倚在一棵柳樹旁,憑樹防禦。

段正淳神態閒逸,從容站立,雙手不疾不徐點點戳戳。

指力彷彿無窮無盡,內力連綿不絕。

段正淳收著五成功力與對方過招,若全力出擊,兩招便能將其拿下。

褚萬里,朱丹臣和刀白鳳眾人見場上兩人,斗的有來有回。

院子裡指力縱橫飛舞。

在一旁看得有些焦心。

段延慶陰陽怪氣道:

“大理段氏一陽指講究氣象森嚴,雍容肅穆,威猛中不乏王者氣度。

似你這般胡亂揮使,如無賴潑皮死纏爛打,還稱什麼一陽指,丟大理段氏的臉。”

段正淳聽這俏皮話原本不錯,只是他有心檢驗自身武學,哪裡有心情管什麼氣象、風度。

他不以為意。

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懶得跟你解釋,你不配聽。”

一陽指全靠手腕靈活,他手指在數寸範圍轉動,一點一戳極為方便瀟灑自如。

他的一陽指也越發得心應手,有如神助。

出手越使越熟不斷換招,四層指法的狠辣刁鑽,沉穩緩急更加隨心。

他以食指連動催發模糊指力,快速絕倫輕靈迅速。

他對如今的實力,有了清晰認識。

.....

段延慶心裡清楚,兩人正面相對過手拆招,雖以長劍餘力化解,百忙之中也能手一兩招,逼其躍出數丈相避。

看似打的有來有回,實則自己完全被牽著打。

段正淳還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只有貼身近戰,才有幾分取勝可能。”

段延慶看清實力懸殊,便轉化打法,收起劍招轉守為攻。

直取對方眼目要害。

這一招在武學中稱為“攻敵之不得不救”。

敵人再強,也必須回手自救,方能擺脫困局。

原本屬於高明打法。

只是在巨大差距面前,一切伎倆註定徒勞無功。

段正淳彷彿早看清他打算,總在關鍵時候多發兩指,根本不給他近身機會。

一陽指神功馳名天下,是極高明的點穴功夫。

段延慶自然知道。

他提前在內襯綁了鐵板,護住周身大穴,以防被制。

這次不再躲避。

硬挨兩記指力後,去勢不減。

砰砰!

指力觸身,發出兩聲金鐵相交悶響。

段正淳見此有些驚詫,隨後恍然,明白其衣服下定有玄機。

看來要點穴制住對方有點難。

隨即錯身避開直刺一擊,不待其招式用老,運掌為爪往前一探。

鉗住對方右腕。

本想卸去對方兵刃,去其爪牙。

不料段延慶反應不慢,空出的左手使出一招夜叉探海,向他胸前點來。

以此招來化解困境,也算心思活潑。

不好繼續捏著對方。

反手奮力一帶,將其身子甩歪。

自是破了他的夜叉探海,隨後腳下騰挪遊走,身影捉摸不定。

段延慶看對方這番舉動,與遛狗無異,越發生氣。

全力催動內力,手裡長劍舞的更加急促,想找出對方破綻。

半響後他臉如塗丹,越來越紅,喘著粗氣。

內力不濟了。

反觀段正淳信步閒庭,遊走不定。

他以劍拄地,心下駭然。

以前在手下吃癟的小子,如今只能望其項背,成長速度如此恐怖!

交手半天,他也接受了,對方實力遠勝自己的事實。

略一運氣,執行周天後氣息平暢不少,眯起一對虎眼凝視段正淳。

臉上神情複雜之極,既詫異,又傷心,更氣憤。

眼神中有豔羨,又淒涼神傷。

悲愴不已。

沒想到對方實力,精進如此之快。

忍不住發自肺腑,暗歎一聲。

吾不及段老二!

......

段正淳以一陽指勁,將對方剋制的毫無還手之力,青袍人根本碰不到他的衣角,更別說近身傷人。

此時院中眾人也看出端倪,均面帶輕鬆笑意。

雖是如此,段延慶折服在段正淳手下,卻也無可抵賴。

段延慶一怔之間,見各人臉上均有嘲笑之意,明白相讓內幕,已被旁人瞧出。

出於武者和皇家子弟的尊嚴。

大吼一聲,繼續出劍。

段延慶擔心洩露身份,一直不肯使用家傳劍法,有心遮掩下的招數,不甚連貫圓潤。

轉換之間留有空隙。

時間一長,段正淳便瞧出破綻。

有漏洞。

段正淳身形轉動間,食指迅疾一點,直衝其長劍而去。

青袍人正是收招回撩之際。

此時舊力去盡,新力未生。

倏然。

啪——

一聲脆響。

長劍與模糊指勁正面相撞,瞬間斷為兩截。

半截劍身飛上半空,朝陽相映下,閃出燦燦白光。

青袍人心裡一驚,生平與人交戰數百場,臨場對敵經驗豐富,很快從慌亂中恢復平靜。

他立馬左掌急揮,內力催發下,將半截帶柄劍身當做暗器,擲出去。

劍身挾勢帶風,衝段正淳面門出去。

段延慶長劍雖折,沒有氣急敗壞,而是破中求勝,也算有幾分魄力。

他足下連點,藉著斷劍去勢,身形晃動時右掌推出。

連著向段正淳胸口拍去。

段正淳瞳孔對映的斷劍影子,逐漸變大,雙足未動,控制身體扭腰歪頭。

躲過對方一擊。

斷劍從他肩旁堪堪飛過。

嗆啷一聲。

黯然落地。

段正淳見他隨斷劍而上。

眨眼見已欺身靠近,抬手食指微動,連續兩道指力快如閃電,衝其胸口膻中穴而去。

膻中穴乃人身氣海,百息之會所,極其重要,若著敵指立時氣息閉塞。

青袍人見對方指力浩蕩,打他要穴,以此阻其近身,若不及時回救,雖有鋼板護身,近身後也氣息不暢難以堅持太久。

饒他心高氣傲,也不敢硬接這指。

此刻徑走直線,本想打對方個措手不及。

局勢有變,已來不及閃避。

只得收回右掌,運轉內力。

左掌在腰側畫了個圈。

積勢蓄力後,雙掌猛然從胸前推出。

兩股力量相撞,氣勢在身前激盪,髮梢無風自動。

青袍人心中不由一凜,只覺對方指力雄渾,綿綿不絕頗為了得。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對方又是一指點出。

凝神望去,只見指力強勁洶湧,不敢小覷。

身形一頓,急忙提氣運功。

接第二招。

電光火石間。

手腕旋轉回縮,稍稍蓄力,又重新推出。

跟著指勁和掌力撞上,青袍人感覺手臂一陣痠麻,內息鼓盪真氣難行。

大驚之下急忙後躍。

拉開距離,面色難看。

段正淳踏上半步,指力蓄勢待發。

段延慶雖一心找回面子,可看見對方這副架勢,立馬心有懼意。

覺得要在眾多高手圍堵下,討回面子多半不容易,若是再纏鬥半刻,內力枯竭。

只能眼睜睜被對方擒下,心念一轉嘴硬道:

“你躲閃功夫不錯,敢不敢正面相搏?”

段正淳哈哈大笑,他知道對方打不過,便想在嘴上討些便宜,找找場子。

也不與他計較,收起食指。

“既是切磋,點到為止即可,沒必要打的你死我活,今日已過百餘招,一時難分勝負,去大廳喝杯濁酒如何?”

“御酒都喝膩了,豈會稀罕你這王府的鹹湯淡水?”

段正淳見對方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不禁失笑。

前朝已是過去式,他這個有名無實的延慶太子,還端著架子。

不知沒認清形勢,還是不願接受現實。

“大膽,王爺貴體珍重,肯下場跟你切磋已是難得,如今盛情相邀,你卻大言不慚,好不識趣....”

四大家臣忠勇護主,不容置疑。

段正淳微微抬手,打斷褚萬里的憤懣之言。

他知道對方雖然落魄,打心底瞧不上王府酒水,也不在意。

段延慶身份特殊,沒必要鬧個你死我活。

只是段延慶不依不饒。

“段老二,你別功力大漲就得意,輸給你是因為我一時大意,我回去準備一番。

定給你點顏色瞧瞧。”

段正淳露出一絲不滿。

身形一晃。

便消失在原地。

不好。

段延慶暗呼一聲,不敢在原地出手硬抗。

倉促間只來得及,向斜跨出一步。

下一刻,段正淳奔雷閃電的一抓,已到他剛才所待之處。

見被他躲過,有點意外。

一時立在原地,未再出手。

段延慶逃過一劫,立馬鬆了口氣,斜走兩步拉開距離。

一跺腳,來個旱地拔蔥,躍身上牆。

段正淳突然出手,讓他又驚又怒,明明實力不俗還搞偷襲,沒風度。

此時他去意已決。

想到今日,本想找個軟柿子捏捏,結果踢到了鐵板。

真晦氣。

回頭望了眼院中眾人,眼神凌厲。

張嘴吐出一口濃痰。

這一口,吐的既勁且快。

臨走留下一波,口臭攻擊。

想噁心下對方。

段正淳見此一聲冷哼,伴著一指發出,模糊指力迅疾無比。

段延慶突然感覺,有種危險降臨己身,毛骨悚然下,憑著多年習武反應。

放腰後仰。

站在牆上使出個“鐵板橋”。

只見凌厲指勁,從胸前掃過,

堪堪躲過一招,讓他怕不已,失魂落魄下再無心戀戰。

立馬直腰起身。

慌亂間髮髻鬆散,披頭散髮也顧不得收拾。

“打不過玩偷襲,裝模作樣的偽君子!”他在圍牆上忿然不平,“今日之恥,他日定將百倍奉還。”

說完伸出左足踏在牆頭,提氣躍起,欲要離開。

倏然,一個寬袍緩帶的中年人,站在他本擬落足處的牆上。

搶在他落足之前,佔住先位。

讓他無處可去。

此人正是高昇泰,不知何時已欺近身前,動作輕盈,絲毫未讓段延慶察覺。

段延慶人在半空,進退不得,大喝一聲。

“滾開。”

同時雙腳微曲,向高昇泰胸口踹去。

既然敢攔路佔道,就嚐嚐被踩在腳下的滋味,他這勢勁力疾的一踹,可開碑裂石。

對方倘若硬接,定要吃個暗虧。

高昇泰眼見雙腳襲來,身形滴溜溜一轉後運氣握拳。

後發制人使出一招犀牛望月,雙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印在來勢洶洶的兩隻靴底。

這一招看似輕描淡寫,隨意揮灑,實則在心中盤算許久。

為畢生功力所聚,已然出盡全力。

兩人身影交錯之間,氣勁四溢,牆壁被他們所激起的氣浪,震得沙石橫飛。

只見青衫身影,來勢迅疾去勢更快。

段延慶被雙拳震退,重新落回牆頭。

他臉上並無表情,內心卻波濤洶湧。

對面這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拳風剛猛如狂風暴雨,狠厲有勁。

今日想脫身,不容易。

他眼神逐漸化作陰鷙,兩人之間的氣勢愈加澎湃。

突然一道厚重聲音響起。

段延慶聽後露出一絲驚愕,待看清來人。

眼中寒光一閃。

殺機外漏。

高昇泰感受到,對方的心緒變化,心下暗自戒備。

提高警惕。

隨時準備動作,一時周圍空氣,如同幽深的暗流。

時而平靜如水,時而洶湧激盪。

“淳弟,這是何人?”

正門緩步走進一人,此人黃緞長袍,三縷長髯,眉清目秀,正是保定帝段正明。

身後跟著三位氣度不凡的武者,目光如電,神采璨璨,是朝中極為尊榮的大理三公。

司徒華赫艮、司馬范曄、司空巴天石。

段正淳應道:

“正淳見過皇兄,此人是上門切磋的武者。”

保定帝點了點頭,身子微側,看向牆上青袍人。

“此人敢在白日造訪,也算有膽有識,行徑還算光明,是否需要相助?”

段延慶聽到保定帝的話,嗤之以鼻,自己好歹也是前朝太子,臉面還是要得。

縱然落魄,也不屑半夜偷襲。

聽到對方要出手幫忙,心裡不由一緊,本來就打不過,又來幫手。

這下恐怕凶多吉少了。

心裡後悔,未提前打探清楚,就貿然上門挑戰。

段正淳彷彿看出,蒙面布巾下的窘迫。

不以為意一笑。

“不用皇兄出手,此人身份我已知曉,由他去吧。”

段氏祖先是涼州人氏,以中原武林世家在大理得國,數百年來不失祖宗遺風。

段正明、段正淳兩兄弟富貴之極,仍恪守祖訓,遇到武林中人前來尋仇,也必按照武林規矩對待,不失江湖氣節。

保定帝這幾句話,實在考校段正淳,以他身份,還不至於對孤勇武者,群起攻之。

聽到段正淳如此回答,滿意之極。

“你心中有數就好。“

隨後轉頭,向牆上的段延慶朗聲道:

”此間諸事不再計較,兄臺請自便。”

高昇泰恭聲讓開,隨後對朱牆上的青衫身影,微微一笑:

“慢走,不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