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清風山上的老先生,手握著一根八尺長棍,點向面前那參天石壁的最頂端,隨著周遭千尺瀑布喧囂衝擊,很快便完成了最後一筆。

老者前額處隱約布上細密汗珠,呼吸雜亂,他運轉內力,強行壓制凌亂的氣息。而後,清風先生緩緩前進數步,來到一個以其目光恰巧能夠容下整面石壁的位置。抬起頭,二十個名字赫然印刻著,每一筆皆深深陷入。

不知是怎樣的重大變故,惹得威名遠揚的清風先生壞了以往的慣例,居然還未等到那“一年一小洗”的時刻便提前出來改寫這份象徵著天下未來大勢的榜單。

老者口中喃喃,正欲開口抱怨。

乍然間,有不妙的預感閃現。

來自身後的一道目光緊鎖,老者本就氣息紊亂,好在這突如其來的目光只在畫滿歲月的背影上停留一瞬,隨後便挪向別處。

清風先生回過頭,看向那位悄無聲息出現的,赤裸上身的男人。

“齊先生,許久不見了。”

男子開口,目光並未從參天石壁上挪開,自下而上,逐一向上移動。

長棍被老者重重敲擊在地面,清風先生眼神變換,又惱又疑,他沙啞道:“南荒的守穀人......”

無事不登三寶殿。

赤身男子並未回應什麼,眼神在清風榜的一個個名字上掃過,最終在石壁的頂端停留片刻,他收回目光,轉而移向立棍的老先生。

“齊先生,探取天機,自損壽元......還未至花甲便如同半隻腳踏入棺材的人了啊......”

男子悠悠開口,老者陡然震怒。

被世人尊敬稱呼為清風先生,在清風山歲歲年年刻畫現世天才的老者名為齊濉,饒是此刻被赤身男子一句話激怒,依舊沒有選擇出手。

他怒視著男子,片刻,終於開口道:“蘇徹,世人懼你這位鼎鼎大名的南荒守穀人,你倒真以為能來我清風山撒野了?”

聽聞此言,赤身男子眉目挑起,並未在意老者的言辭,只是自顧自思索了一陣,說道:“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哈哈......這倒是頗有說法,只是齊先生,你成天干這勾當,何苦呢?”

男子笑道:“齊先生,聽晚輩一句勸,這個時代的代價,你承受不起,在寫下那個名字的時候,你便該做好招收傳人替你幹這造福眾生的大事的準備了。”

話出後,男子似是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又低聲嘀咕了一句:“倒也不用了......”

老先生的面色陰晴不定,“蘇徹,少給老夫唧唧歪歪,你有何高幹,說來便是!”

名為蘇徹的年輕守穀人大笑兩聲。

“齊濉,那我就直說了。”

他咧開嘴角,伸手指向那參天石壁最高處的位置,說道:

“這個名字,不準出現在清風榜上。”

老者瞳孔收縮,沿著年輕男子的手指方向看去,目光所及之處,自然是他方才付出極大精力才艱難在石壁上刻下的名字。

——喻客川。

齊濉怔然,在今日朝時,卦盤毫無預兆地劇烈顫動,當老者得知這其中的來由時,心神劇震,在那遠方的萬里開外,那座毫無靈氣流淌,名為東嶺的落後地段,居然就這麼憑空出現了一位星靈脩士。

縱觀數十年來,中土出現的星君無一不是坐擁山門的竭力栽培,雖說引動星辰僅與個人心境造化有關,但不可否認,不論是當今綏山與柢山的年輕山主,還是二十年前橫空出世,鎮守蜀山的女子星尊,又或是當今這輪十年位於清風榜前四的四位星君,無一不是以天才之名,受到宗門極力呵護的苗子。

在這位名為喻客川的奇子出現之前,任誰也想不到,錦州碧落山那位揚名天下,在清風榜第一的位置雷打不動的小神君,也會有被人擠下神壇的一日。

齊濉眉頭鎖起,注視著蘇徹。

守穀人不懼,與老先生對視著。

許久,清風先生開口道:“給老夫一個理由。”

蘇徹瞥向被刻在“喻客川”之下的那個名字,說道:“你自然比我更清楚,從古至今,自那許顏雙君的時代開始,到上一個十年那位驚豔四方的綏山山主,清風榜第一的位置還從未出現過易位的情況。”

“我不否認,世人口中的這位‘小神君’是位不輸歷屆榜首的天才,至於新出現的這位,你只需當做從未出現便是。”

清風先生死死盯著赤身男子,“你是說,老夫要因為你的隻言片語,壞了數百年來代代相傳的規矩?”

長棍再次敲擊地面,齊濉提高半分嗓音,說道:“荒唐!”

年輕男子輕笑,輕吐一聲“頑固”,隨後說道:“齊濉,我不介意與你大打出手,但我們有著相同的目標,無非便是破開這一界數百年來的死局。你在此時堅護著你那一套破舊操守,是不是非要我將這清風山揚個底朝天,砸了這面破牆壁,你才滿意?”

男子話音落下,僅是邁開腳步,下一刻便來到石壁之下。

他伸手扶上,只是稍微用力,石壁便在數息內崩裂出數道開口!

齊濉一剎那間面色鐵青,腳底猛然蹬地,看似年邁的身軀在此刻以電光石火之勢閃爍至守穀人身後,不由分說,長棍已然橫向揮至男子的後腦!

蘇徹嘴角揚起,忽然低下頭顱,長棍呼嘯著掠過,堪堪停留在石壁前兩寸處,這才沒有將石榜砸個粉碎。

老者眼中閃過詫異,緊接著再次揮出一記掃棍,將赤身男子逼退了些許。

“小子,清風榜向來實事求是,昔日有山門宗主特前來,為保全自家天才而請老夫改寫榜單的事情也並非沒有發生過,那麼你是憑什麼認為,自己能讓老夫開了這個先例?”

齊濉邊說道,邊再三確認了一番眼前男子的修為。

與自己散發的氣息相差無幾,大概是虛境巔峰無疑。

世間修士,以虛境為頂,但眾人皆知,然而有幾位不講理的存在,縱是尋常的虛境大修行者,依舊要退避三分。

而清風山齊濉,與那南荒神秘守穀人,便分佔其二。

這清風先生也當真好奇,究竟是何方神聖,僅是一個名字......便讓他這位虛境之上的大能汗流浹背。

守穀人蘇徹平淡看著老者道:“若非今日特殊,我倒真想同你這被世人吹捧上天的老骨頭過過手,只可惜......此事,你我都沒有其他選擇。”

話落,男子嘴中唸叨片語,星靈流動,他伸出手,在掌心掐出個跳動的藍色火花。

定睛一看,竟是一團白藍色的雷電,在蘇徹的掌心掌背流轉,嘯鳴。

“西洲......江森......?”

清風山的老頭目光陡然顫抖,參雜著震驚。

似是看到了天大的一幕。

數十息的功夫,年輕男子就這麼微笑注視著清風先生,而這位方才還盛氣凌人的老者愣是半句話也吐不出來。

老先生面色煞白,心底暗自抱怨著見了鬼,在此刻深知,清風山歷代占星算卦者一直延續的傳承,怕是今日要在他齊濉這裡破開先例了......

中土是修行者的天下,其中術法秘籍數不勝數,其中也不乏雷法之流,然而一般人或許不知道,但清風山齊濉,他不可能不知,在曾幾何時,某位清風榜第一,懷著滔天盛氣前去挑戰西洲那位名為江森的守護者,是如何被一道震懾天地的藍白色神雷劈個屍骨無存的。

齊濉的師父即是自他上一位清風先生,彼時還信誓旦旦地對他誇下海口,待那位清風榜第一把那西洲江森的神話氣焰狠狠挫滅,世上人們便會明白,他清風山參天石壁上,這二十個名字的含金量......

誰知卻落得這麼個結果。

老者再也無法淡定,他看著男子掌心的那道神雷,開口道:“任老夫如何也想不到,你蘇徹的背後,居然有如此背景......這蠻不講理的要求,幕後居然是西洲江森所指。”

南荒守穀人沒有給出回應。

齊濉停頓片刻,咬牙道:“老夫只有一個問題......喻客川,究竟是何方神聖?!”

南荒守穀人依舊不置一詞。

清風先生問道:“是破局之人?”

蘇徹搖了搖頭,神色忽而嚴肅,他低聲說道:“破與不破,並不重要。”

“但他的出現,意味著許多註定之顛覆,許多因果之結束。”

老者眼神黯然,他不再開口,手中長棍指向那參天石壁的頂端,輕輕比劃,頓時岩石崩碎,原本刻著“喻客川”三個字的位置,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跡。

隨後,齊濉在二十個名字的末尾,補上了不久前剛被新晉星君擠出榜單的最後一個名字。

南荒的守穀人收了神雷,輕吐一句:“告辭了。”

隨即,閃爍間,再不見身影。

清風先生長嘆,好似一時間失了心骨,少了大半的精氣神,萎靡不振。

這一日風平浪靜,除開這二位,誰也不知道,東嶺有星辰降世,清風山的參天石壁,這個足以看清天下格局的地方,排在榜首的名字曾易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