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場不愉快,慶功宴早早結束了。

寧熙回到府上時,祖母正坐在正堂前,神色焦急。

“夜晚風大,祖母怎麼還在這裡。”寧熙著急地將自己身上的斗篷脫下,披在了祖母肩上。

祖母細細地端詳著寧熙,見她神色如常才緩緩舒了口氣。

“祖母想必已經聽說了。”寧熙垂了垂眼睛。

寧家滿門戰死,就只有祖母與她為伴,老人家本應該頤養天年,卻白髮人送黑髮人,如今又要跟自己這個孫女操心費神,寧熙心中愧疚不已。

“熙兒,你隨我來。”祖母聲音輕柔卻堅定。

寧熙沒有猶豫,隨著祖母走到了後院。

鎮國公府名震一時,整個府院都是西北之戰後陛下賞賜的,一草一木皆是出自皇家工匠之手。

可是寧熙早已無心欣賞,她看著這條路,心下分明。

不多時,祖孫二人停在了那兩扇沉重的木門前。

祖母用滿是褶皺的手輕輕地推開了門,隨即點燃蠟燭,焚上三支香,福身拜了拜。

火燭的光芒隨著微風輕輕跳動,照亮了整個屋子。

滿屋的牌位整齊地排列在檀木桌上,一方方小小天地如今已經成為了寧家所有英魂最終的歸宿。

祖母蒼老又緩慢地聲音悠悠響起,“熙兒,你可知錯?”

寧熙跪在蒲團上,怔怔地望著祖母,片刻後,將頭深深低下,“孫女知錯!”

“那你便說說你錯在何處?”

“孫女無能,今日讓我寧家丟了顏面,讓父兄蒙羞。”

寧熙的聲音澀澀地。

“熙兒,你是將門之女,絕非普通閨閣女子,你今日為何自降身價挽留那兒郎。”

祖母的聲音突然提高,燭光將她的眼睛蒙上一層晶瑩。

“祖母,他蕭丞煜與我寧家有恩,孫女……”

還不等說完,祖母的聲音夾雜著悲傷將她打斷,“當初戰事那般慘烈,整個都城都無人敢出徵援救,只有他蕭丞煜願意帶領援軍冒死前去,雖然他到時已晚,但是我們寧家還是感念著他這份情誼。”

祖母緩了緩,伸出手撫摸著寧熙的頭頂,“他歸來之時,我便允他府中奇珍異寶任意挑選,卻不料他長跪在老身面前,死活要求娶你,我不同意,他便日日前來伏低做小,對你關懷備至,不辭辛苦,又幾次三番與我保證此生必定愛你如命,疼你,護你,這才哄得我點頭應下這門婚事。”

頭頂的聲音頓了頓,又繼續道,“當初想著他雖然資質平庸,可若是能一心一意對你。以你的天資計謀,終有一日能助他登上高位,不料如今他背信棄義,我們又何苦挽留。”

寧熙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堅毅,“如今,孫女已知曉人心易變,不願再相信任何男子的甜言蜜語,此番退婚後,求祖母應允熙兒終生不嫁,查出滅門真相,替父兄報仇,手刃仇人!”

父兄死後,寧熙心中諸多謎團,父親征戰三十餘年,縱使戰事慘烈,卻也不至於如此慘狀,寧熙深信這其中必有原由。

“你住口!”寧熙話音剛落,耳邊就瞬間炸開了巴掌聲。

祖母整個身體都顫抖著,“寧熙,你在說什麼胡話,你父在時,將你捧在手心視若珍寶,縱使知你天賦異稟,是世間少有的奇才也不願讓你上戰場,你當年不聽勸阻的後果,難道忘了嗎?”

寧熙出身將門,自小耳濡目染,三歲讀兵書,五歲學騎射,性子剛烈與男兒無異。

七歲那年,父兄領兵出征,寧熙苦苦哀求,尋死覓活要一同前去,那是父親第一次動手打她。

一向慈愛的父親雙眼都血紅,寬大的手掌落在臉上,嚇地寧熙愣在原地,連哭都忘記了。

“自你父兄戰死後,你私下裡的那些動作真以為老婆子我不知道嗎?本想著等你成了親便罷了,不曾想你竟這般執拗,今日我便罰你在祠堂思過,跪在你父兄面前,想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祖母含著淚光,全身顫抖,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憤怒。

說罷,便拂袖而去。

祖母走後,寧熙跪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所有的牌位,“阿父,大兄,二兄,三兄,大嫂,二嫂,三嫂……”

一尊尊牌位裡,裝的是她的至親,他們曾骨肉相依,如今卻以陰陽相隔。

出征前,寧熙極力阻止懷有身孕的大嫂前去,大嫂眼角溼潤卻目光堅定,她將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小妹,國破家何在,家不在,你大兄不在,我又如何能獨活。”

第二日,寧熙現在高牆之上,望著浩浩蕩蕩的兵馬遠去,她拼盡全力揮著手,阿父如同每次出征前一般,從不會回頭,他說此去生死難料,沒有牽掛,方能所向披靡。

只有年紀最小的三兄笑著回應,“熙兒,待三兄歸來,送你一杆長槍!”

誰料,三兄竟失言了,一場鏖戰,整整三個月,十萬兵馬全軍覆沒,寧家男丁盡數戰死,無人歸來。

寧熙會想著這些,腦袋昏昏沉沉,不知不覺中又回想著自己小時候,父兄都在的日子,嘴角竟然漸漸浮上了一絲笑意。

夜更深了,外頭的風吹著樹葉沙沙作響,祖母方才焚的香已經燒成了白白的香灰,孤零零地落在桌案上,再也無根可依。

不知又過了多久,寧熙正暈暈欲睡時,肩膀突然一暖,原來是祖母身邊的柳嬤嬤。

柳嬤嬤看著寧熙滿眼心疼,“姑娘,您別怪老夫人罰您,她這是打心眼裡顧惜您,生怕您再有個三長兩短。”

寧熙輕輕地點了點頭,“熙兒明白,祖母年事已高,今日又動了怒,勞煩柳嬤嬤今晚多照看祖母些。”

柳嬤嬤福了福,“老奴定會好好照看老夫人。”

“姑娘,老夫人說了,即便是身居後院也依舊能輔夫君成就一番事業,那蕭丞煜有眼無珠,棄了便棄了。”

“還有一句話,老夫人讓老奴務必帶到。”柳嬤嬤說這話時,眼睛定定地看著寧熙。

“將才之女,應嫁天下之主,絕非庸碌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