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一切形式皆為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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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山上有孝陵。
大明孝慈皇后如今便停葬於鐘山孝陵,而孝陵的修造還在繼續。
孝陵的修造是一個長期的浩大工程。
而核心的地宮,不可言說,還要等到大明的開國皇帝有朝一日,才會真正啟用,最後徹底封閉整個地宮,最後孝陵還要繼續修造,才算是徹底的完工。
於鐘山造功勳陵,厚葬當朝薨逝功勳及軍中陣亡將士。
此言一出,乾清宮裡眾人皆是一愣。
朱高熾面無表情的轉動著腦袋,他已經習慣了熥哥兒時不時那天馬行空的想法和主意。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一旦那鐘山上的功勳陵當真開建,將滿朝的功勳及陣亡將士埋葬在鐘山上,安葬於孝陵旁,又會在朝中和軍中帶來多大的影響。
死後陪葬帝陵,這是殊榮。
自漢以來,歷朝歷代,無不以死後陪葬帝王陵前為榮,非有功之臣不可得。
如今一旦大明的鐘山功勳陵拍板子確定下來,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是可以期望在死後陪葬鐘山孝陵的。
這是一股莫大的政治影響。
朱允熥輕聲開口:「陪葬君王,自古有之,皆為名臣功勳。秦以前難以深究,然自漢時起,便又衛青、霍去病陪葬漢武茂陵。唐時,常有宗室、功臣陪葬皇陵,李靖、李勣賜陪葬唐太宗昭陵;章懷、懿德、水泰陪葬唐高宗乾陵。」
關中自古皇陵多,而從漢時起,一座座帝王陵墓周圍總是少不了陪葬的功臣墓。
朱允熥又道:「故信國公遺願唯二,盼再入應天,盼再戰四十載。然人死不能復生,遺願之一再無實現時日。我大明開國已有二十八載,功勳老矣,軍中老卒無數。
朝廷寬宏,陛下仁義。朝廷這些年雖律法嚴明,卻未有一次虧待功臣之事。
【鑑於大環境如此,
鐘山有孝陵,若再造功勳陵,厚葬朝堂功勳、將士,生則勤懇忠勉王事,死則陪葬帝陵,如此可全君臣佳話,為後世表率。」
太孫的理由很充分,也很中肯。
湯燮也不成想,自己來京中報喪,朝廷似乎就準備要在應天城外的鐘山上建造功勳陵。
若是當真能成的話,父親豈不是第一個葬在鐘山功勳陵的大明功勳?
這對湯家而言,可是天大的殊榮啊。
湯燮當即再次跪下,抱緊雙拳:「陛下隆恩,若家父能葬於鐘山功勳陵,乃信國公府滿門殊榮,家父泉下有知,此生無憾,臣子謝陛下隆恩,信國公府必將以家父遺願踐行往後,勤懇王事,忠心大明。」
朱元章輕拍著扶手,對太孫提議鐘山建造功勳陵一事,並無不悅,而是已經在設想著將來有朝一日,自己入了孝陵地宮之後,滿山皆是昔日老友,又有大明百戰將士同葬。
自己身後之事,大抵也算得上是君王少有了。
朱元章側目澹澹的看了老大一眼,輕聲開口:「太子。」
朱標當即拱手轉身:「父皇,兒臣以為功勳陵一事可行。朝廷這些年曆經風雨,功勳老臣也到了花甲之年。生前朝廷賜予他們***厚祿,以示生前功績,死後當以陪葬帝陵,全本朝君臣佳話,為後世表率。」
朱元章欣然點頭,這事情事關自己身後事,有老大現在贊同才能做好。
不過,朱元章卻又遲疑道:「歷朝如允熥所言,皆有功臣陪葬,然唯有軍中士卒陪葬之事。鐘山雖大,然我明軍有百萬,皆入葬鐘山功勳陵?」
這話顯然是在問朱允熥的。
朱標側目看了自家崽一眼,明顯事情是這小子提出來
的,老爺子的顧慮和疑惑,就得他來解決。
朱允熥上前一步,輕聲道:「循禮而制,公侯伯各有不同,鐘山乃皇陵所在,軍中小旗以上可陪葬之。征戰犧牲士卒,可另選應天城外風水尚可之處,朝中撥錢,禮部督辦,工部營造,為功臣陵。」
應天城外又不止鐘山一座山。
不論是西南邊的將軍山、牛首山,還是東南邊的湯山,都是風水極佳的地方。
「湯山西南側尾脈,可為軍中將士身後入葬之地。」朱標盤索了一下方位,開口道:「湯山與鐘山互為南北,鐘山便是點將臺,湯山便是閱兵場,方位當是極好的。」
朱元章心中越發欣慰,點頭開口道:「著太孫與內閣商議此事,儘早釐定章程,呈奏上來。」
若是往常,老爺子發話交代辦事,朱允熥從來都是當場接受的。只是此刻,卻是明顯的遲疑了一下,眼神更是澹澹的看了一眼老爺子身邊自家老爹。
朱標也有些遲疑,似這等有關大禮議的事情,若是要辦,就得辦的不能出一點錯漏,更是要處處貼合禮制。
只是想了想,朱標微微一笑:「陛下既然讓你做,那就盡心的去做。如今朝中也無旁事,你便在京中老老實實的做好這樁事情。這是為我大明的有功之人辦身後事,務必仔細小心,萬不可出了差錯紕漏。」
見得老爹也如此說,朱允熥點點頭。
拱手躬身開口:「孫兒領命,絕不叫爺爺、父親分憂。定與內閣辦妥此事,以我大明有功之臣身後恩榮不減。」
朱元章點頭嗯了聲,方才重新轉頭看向面前的湯燮。
皇帝輕嘆一聲,抬抬手:「去歲鼎臣入京,俺便時有感念,不想如今與他當真兩隔。鼎臣與俺,情同兄弟,身後遺願,自要全力。信國公府忠勉王事,吾心知曉,鼎臣已逝,爾等當謹記鼎臣遺志,朝廷自不會虧待功臣之後。」
湯燮已然是泣不成聲,雙眼漲紅。
「臣子謝陛下隆恩……」
朱允熥有些感懷,上前低聲道:「湯四叔且去歇息吧,皇爺爺自會降旨。待朝中旨意下來,鳳陽城那邊辦完信國公身後事,屆時朝中還要遣大臣去往,操辦信國公陪葬鐘山功勳陵諸事。」
說著話,朱允熥給了孫狗兒一個眼神。
今日湯燮冒雨入宮,加之信國公薨逝,悲痛感懷之下,若是在不妥當歇息,說不得就要病上一場。
孫狗兒輕步上前,請示著湯燮,將對方給帶出寢宮。
餘下,在場便皆是朱家兒郎們。
望著空蕩蕩,湯燮背影早已消失不見的寢宮殿門,朱元章長嘆一聲,臉上多了幾分落寞。
「俺還記得啊,當初還是鼎臣寫了書信,叫人送到皇覺寺,中途還走漏了風聲。那時候很是艱難啊,俺也知曉,那時候什麼皇圖大業都遠著很,鼎臣不曾想,俺也未曾想過。
大夥都是兒時就在一塊兒長大的,鼎臣那時候只想著,俺若是能入了夥,兄弟們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應,便都能吃飽肚子。
就是為了一個吃飽肚子,不受人欺負啊。」
朱元章神色愈發的寂寥起來,眉宇間滿是傷感。
朱允熥有心勸慰,卻是被太子老爹眼神制止。
朱元章抬頭看向朱允熥及眼前的朱高熾、朱尚炳三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們這幫混小子,哪裡知道當初天下是個怎樣的光景。路上的樹樁子,螞蟻都爬不上去,因為什麼?因為樹皮全都被扒光了!」
「那時候,紅巾軍有糧食,鼎臣又作戰有功,在軍中當上了千戶。那可是大官呀!你們爺爺,那時候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鄉里的里正。
俺進了紅巾軍,每戰必先,大帥便將俺調入帥府當差。俺那時候才漸漸多了些想法,要將元人都給趕出中原!
再後來啊,爺爺就給你們奶奶娶回家了。爺爺那時候也是佔了便宜,沒兩年就做到了鎮撫的位置,比鼎臣還要高上一截。」
朱元章笑了笑,只是眼底的傷感卻更多了一些。
朱允熥幾人神色一暗,心中盡都知曉,老爺子這是又在想皇祖母了。
若是老爺子當初沒有被郭子興賞識,沒有娶回皇祖母,大抵也不可能在短短兩年時間,就做到鎮撫的位置,那也就沒有後來的一切,更可能沒有現在的大明瞭。
朱元章擺擺手:「再往後的事情,你們也都曉得。所以說起來,若是沒有鼎臣那封信,你們這幫滑頭小子,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
朱允熥躬身笑道:「爺爺天命註定,一切皆以命定。信國公適逢其時,如今功勳陵即將修造,爺爺和信國公共塑君臣佳話,當日之因,今日之果,算得上是圓滿了的。」
朱高熾則是開口道:「爺爺少年時受苦,歷經人間滄桑,卻藏志向,心繫百姓。信國公書信相邀,便如漢時高祖。我大明愛護百姓,合該坐擁中原。」
孫兒們的誇讚,讓朱元章臉上的哀傷之色稍稍減去了幾分。
唯一沒有開口的朱尚炳,左看看右看看,搜腸刮肚,卻發現自己實在是沒法和熥哥兒、熾哥兒一樣說那些話。
朱元章似是察覺到老二家這個崽的小動作,不由微笑著看了過來,眼神裡帶著幾分期待,想著老二家的崽又能說出怎樣的話來。
朱尚炳被老爺子盯上,後背不由一緊,喉嚨不由動了兩下,最後實在憋不出什麼好話,只能振臂一舉:「爺爺就該是當皇帝的命!」
「……」
寢宮裡眾人頓時一愣。
這是老二家的崽!
朱標對這個侄兒實在是有些莫名的寵愛,只覺得讓他頗是歡喜,哭笑不得。
「哈哈哈哈……」
「好!爺爺就該是當皇帝的命!就該是要帶著咱們大明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朱元章哈哈大笑了起來,原本聽到湯和薨逝訊息都不曾落淚,這時候卻是笑得眼角擠出幾滴眼淚來。
朱尚炳眨眨眼,小心翼翼的放下手,小聲道:「我……我說錯話了?」
彭彭。
朱允熥重重的拍了兩下小憨的肩膀,肯定道:「你沒說錯!爺爺就是註定當皇帝的,不然哪裡有你……」
說著,朱允熥也終於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當下眾人一團笑聲。
少頃之後,朱元章輕咳一聲看向朱允熥:「鼎臣與俺有兄弟之儀,所以當初才為你定下了和湯丫頭的親事。如今鼎臣徒然薨了,湯丫頭有才生產不久,訊息晚些再告訴她。
你便在應天,辦好功勳陵的事情,朝中那幫老兄弟也都花甲之年了,還能有幾年活頭?便是俺,也不敢說還有幾載光陰。
辦好了這件事情,莫要讓功臣留有遺願。也不可慢待了軍中的將士們,既然定下要做,就做的妥當不留錯漏。日後,也能叫後人看看,我大明的先輩們,是如何驍勇,大明又是如何來的!」
……
「我怎麼覺得,修造功勳陵的事情,你其實早就有想過,不然今天也不可能如此突然,就在皇爺爺面前提出來?」
朱高熾雙手插兜,臉色有些古怪的看著身邊的朱允熥,小聲的滴咕著。
一旁的朱尚炳則是皺緊眉頭,還在想著,到底是因為什麼,讓皇爺爺那般大笑。
安撫好老爺子後,朱允熥三人便出了乾清宮。
聽到小胖的話,朱允熥兜起雙手,轉了轉脖子:「算也不算。其實原本,這樁事情我是打算放在南征和東征凱旋,開國公、曹國公回京晉爵之事提出的。
他們封王,有功將士封賞,那些死去的將士呢?朝廷自然是有撫卹的,也不會虧待了他們的子女家人,但他們呢?
陪葬鐘山,生前為王前驅,死後護衛皇陵,說是殊榮,不如說是讓我家安心。」
朱高熾撇撇嘴。
熥哥兒如今說話,總是選擇說一半,留一半。
這樣的行為很不好。
「你不信?」朱允熥轉頭看了小胖一眼。
朱高熾點點頭:「若是我沒有記錯,你曾經說過形式這個詞。大抵……便於大禮議一般,用於振奮人心之用。如今要建造功勳陵,也是如此吧。如同復行秦法軍功爵一般,你這是要讓大明的百萬雄師,死心塌地的為大明效命,且死而無憾!」
朱允熥深深的看了小胖一眼,隨後輕嘆一聲。
在朱高熾變得疑惑的目光注視下,朱允熥搖搖頭。
「你有時候啊,不該這麼聰明的。事情說出來,再做這件事,就讓人覺得味道不對了。」
朱高熾哼哼兩聲:「那你明日別去國子監啊,讓解縉自己去國子監授課開講!」
「那不行!」朱允熥當即搖頭:「一切形式,皆為皇權!我得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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