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聽後就讓文書官把章奏拿了來,然後讓這文書官退了下去,並看向申時行和戚繼光:

“劉世曾所奏論據充分,非胡編亂造,何況,若非罪大惡極,誰敢憑空汙衊一巡按,而惹士林非議?”

“這安希範竟敢還在這時候為吳嶽秀強辯,真正是為黨庇私人,強詞奪理起來!”

“陛下!”

“對於朋黨之人,是非利弊在黨與不黨面前已不重要,若是同黨之人,自然無論他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都是要為其百般曲護,乃至賠上了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是臣一直在警覺的事。”

“好在這些年,陛下一直持正治國,倒是讓朋黨之爭沒那麼嚴重。”

“但如樞相所言,為天下士者,更喜以公論斷是非,而不喜以聖意斷是非,本來公論也好,聖意也罷,若皆正自然能一致;可亦如樞相所言,天下士子多出自大族人家,故公論往往非是利於國家長治久安的公論,也非是真的合乎實情的公論,所以難免相背離。”

“而這時,按理,更不宜以嚴酷之法止爭,否則必更加傾軋。”

“因為被殺者的確是君子,也的確沒有覺得自己錯,反覺陛下被矇蔽,朝風未正,進而在將來陛下千秋萬代之後,持公論者主宰天下時,會門戶之見更深,也會黨同伐異更甚。”

“但臣執政後,深感有時候欲成事,又非請天威不可,畢竟讓立場不同者達成一致,實在是甚難!很多人不論是非,只講立場。”

“故如今只能請陛下聖裁。”

“此等攪亂是非者,殺亦可,不殺亦可,罵名臣擔之。”

申時行拱手言道。

“朕也為難!”

朱翊鈞笑著說了一句,就進一步闡述說:

“不殺就變本加厲,但殺又殺不完,還不合新禮所倡之仁,以朕看,只能從根源下手,釜底抽薪!”

“正所謂解決出問題的人,倒不如解決問題本身。”

朱翊鈞說著就看向戚繼光:“卿說的對,根源還是在於登科者越發的多出自於名門顯宦之族,自然使許多新進小臣越發政見一致,也越發的主張以公論之名義主宰天下。”

“而要解決此問題,得讓能讀書能科舉者越來越多,故接下來進士與舉人、秀才名額要更加多一些,學校也要多一些,社學得振興起來。”

“總之就是要大開民智,讓公論變成真正的公論。”

朱翊鈞說後就道:“至於這個安希範的章奏,不報!”

“朕沒必要在他身上耗費精力,只是接下來,可能會有其同黨見朕不報,以為朕意不明,而變本加厲地攪亂是非,同時想必也會有劉學曾之同黨要持異見而論,到時候務必將持其同見者與持異見者做好分類,朕可以不加大黨爭烈度,但朕要清楚他們的立場。”

申時行拱手稱是。

“另外,無論廟堂之是非與士人所持公論如何不一致,富國強兵惠民的方向是不能更改的,推行新禮使本國子民有同胞意識的目標也是不能更改的,只要繼續朝這個方向前進,終有一天,分歧會隨著時間的延續而緩和而消弭。”

“說起來。”

“這次楚王謀逆,真正受損的還是其所據之地的兩府百姓。”

“畢竟朝廷其實因楚王謀反會減少許多宗祿開支,而當地大戶則因楚王加稅而趁機兼併不少田業,唯獨百姓最終又增加了不少失地者。”

朱翊鈞說到這裡就道:“但不能讓這些百姓白受損失,讓司禮監和禮部用官報把楚王謀反的事詳細披露給天下人知道,重點是楚王謀反後實行的政策,對士子百姓的態度,不要集中在宣傳楚王本人如何貪財好色,如何野心勃勃,要讓天下百姓知道,只要藩王謀亂,那對自己就準沒好處只有壞處!”

“也正因為是針對百姓,這類文章依舊同原來的報刊文章一樣務必求通俗易懂,用大明官話白話表達。”

“最好以後章奏也以白話表達。”

“甚至應該向全天下推廣普及官話,方言可以存在,但是得讓各地百姓都能透過官話交流,大一統就不該只是文字一統。”

朱翊鈞說後就結束了這場對話,而只等著楚王和吳嶽秀被逮拿進京。

安希範上的這道奏疏自然也就真的被朱翊鈞留中不報。

正等著被調極邊雜職或者被當逆臣同黨賜死的安希範,也就因為在數日後沒有收到文書房下發的章奏,而頓時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也就不由得在這一天對給事中章守誠說:

“這申吳縣是覺得壓下我的章奏,就可以成功陷害吳公嗎?!”

給事中章守誠聽後道:“那我也上一道奏疏,為吳公申辯,痛斥他申吳縣壓章奏不令陛下硃批。”

於是,給事中章守誠也跟著上疏,直言吳嶽秀品行端正、清廉天下知,劉學曾在雲南為撫臣時便貪墨軍餉,行賄於執政,故今日才有執政壓其章奏不報。

朱翊鈞因為這事涉及到申時行的名譽,也就批覆了給事中章守誠,言安希範的奏章不批是自己的意思,意在不將其真的當吳嶽秀同黨對待,只以其狂悖無知視之而不批不飭,與申時行無關,給事中章守誠是惡意揣測,不講實證,可謂心術不正、欲亂朝政,著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御史嶽元聲因此忙疏救章守誠,言申時行素來貪贓枉法,天下皆知,更柔媚阿附,而章守誠不過是據實推論,陛下聖明即便不信,也不應如此嚴懲,庇護大臣而塞言路。

朱翊鈞沒理會,直接留中不報。

一時,御史王藩臣跟著上疏,為吳嶽秀申辯,為張有德求情。

朱翊鈞依舊將其奏疏留中不報。

御史嶽元聲和行人安希範、大理寺評事顧允成等實在是氣不過,就直接來內閣堵住了申時行。

嶽元聲直接問申時行:“除張民卿之奏疏外,我們所奏皆不報,因而朝野皆論是公在堵塞聖聽,欲護劉、李等人,唯張民卿所奏讓公覺得不平,故脅迫君上下旨嚴懲,元輔難道不對此向天下人解釋一下嗎?”

“僕只問你們一件事,吳嶽秀窩藏逆犯、侵吞逆產證據確鑿,你們憑什麼說他是冤枉的?”

申時行這時問道。

嶽元聲道:“吳公乃君子,劉、李等乃小人,我們不信君子,難道信小人嗎?”

“君子小人由爾等定?”

“有何證據證明他們是小人,證明他們在誣衊吳嶽秀?”

申時行問道。

顧允成這時道:“自是由公論定!劉、李等,天下人皆不恥,不論證據,天下人皆相信一定是他們在誣衊吳公!元輔若還真有良知,就當從天下公論。”

“荒謬!”

申時行突然厲喝一聲:“僕豈能不信實證,信爾等胡言耶?”

申時行說著就道:“速速離開這裡,否則,只能以亂黨處置爾等!”

嶽元聲等只得離開,且接下來未敢再言。

而在此時的湖廣。

吳嶽秀剛從荊州回武昌,就有錦衣衛在兵備副使李化龍的陪同下,攔住了他的轎子,且道:

“有旨,湖廣巡按御史吳嶽秀窩藏逆黨、侵吞逆產,著逮拿進京。”

吳嶽秀聽後大驚,走過來問李化龍:“怎麼回事?”

李化龍微微一笑:“吳巡按,前輩送你一句話,做官要精,但不要太精,還要懂得取捨,既在新政上立功,又暗護舊黨,還想發一筆橫財,這種好事有是有,只是很多時候貪大容易滿盤皆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