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青磚白瓦飄柳絮,一池荷錢初露角。

此時正值春夏交接之際,引冬城的人吃罷午飯,總愛去松韻齋喝茶聽書。松韻齋有一說書人名為三寸,此人有一張巧嘴,說書極為厲害,引得松韻齋整日人滿為患。

今日也不例外,人頭攢動間只見一個身著青衣的公子正口若懸河濤濤不絕:“話說那靖王高琰,三歲習武,驍勇善戰,曾在狼王帳營殺了個七進七出,一舉平定漠北,為我大夏立下汗馬功勞。卻不知被何方妖怪蠱惑,一朝從國家棟梁變成紈絝公子,風流軼事更是數不勝數。”

他說罷啪地一展摺扇,笑道:“若要知曉是何風流軼事,還請聽客老爺打賞小生一枚銅板,待小生喝茶潤口,再講於諸位聽啊。”

“是他嗎?”二樓雅間中,池婺倚靠在欄杆上,手搭涼棚向對面望去。只見一穿著雍容的貴公子半躺在在美人榻上,他生了副極好的皮囊,高鼻深目,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甚至有些天真的孩子氣。只有那雙眼瞳像是染了鮮血一般的紅,讓人看了實在不安。

旁邊貌美的小丫鬟剝了葡萄送到他嘴邊。他笑著用牙齒輕輕叼過,順便咬了咬小丫鬟的指尖,惹的小姑娘臉頰滴血一樣紅。

“錯不了,靖王高琰,天生紅瞳,除丫鬟聽荷外不近任何女色。”一旁的扎著雙丫髻的小丫頭鯉樂湊近池婺耳邊輕聲道:“聽聞他前幾日剛得了引冬城作為封地,後腳便殺了王縣令和妓子春香,現如今還能安穩坐在茶館聽書,可見連當地官員也拿他不得。”

“他姐姐是當朝最受寵的高貴妃,他又戰功赫赫,當然有恃無恐了。”池婺笑了笑,正巧與那靖王高琰對上目光,遙遙衝他舉了舉杯。

“那姐姐要如何接近他?我們何時才能拿到龍淵寶劍?”鯉樂瞅見池婺舉杯時,對面貴公子的神色頓了頓,輕蔑從那張精緻的臉上一滑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漠的客套微笑,不僅有些愁容滿面。

“不急,很快他就要來求我了。”池婺搖晃著茶杯,悠閒道。

高琰斜靠在美人榻上,他早就注意到了對面投來的目光。

偷窺他的是個美麗的十分妖氣的少年,一席白袍半攏不攏,丹鳳眼細細吊著,與他對視時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

高琰覺得那人奇怪,便多看了兩眼,他目光掃過那少年光潔的脖頸,一下子明白了這少年其實是個扮成男裝的女子。

“那人是誰?”大夏風氣不似前朝開放,女子很少會到西市坊間玩耍,高琰看到此人女扮男裝,難免有些好奇,轉頭去問身邊陪著的茶館老闆。

“她呀,她是我們引冬城的一屆奇人,在西市開了間捉妖除鬼的鋪子叫式微閣,因為頗有些能耐,所以人送外號小神仙。”茶館老闆突然被高琰提問,悄悄抹把冷汗,低頭哈腰道:“此人平生愛玩又貪財,經常扮作男子混跡在西市玩樂。”

高琰面上仍是淡淡的,他又叼了一枚丫鬟遞過來的葡萄,連帶著“小神仙”三個字在嘴裡翻來覆去地咀嚼,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裝神弄鬼,實在無趣。”

他說著伸了個懶腰,從手腕上抹下一對沉甸甸的鑲紅寶石金鐲遞給茶館老闆:“把這個給那說書人,他不是愛說我的風流韻事嗎?那就讓他說上三個月本王的風流軼事,我會派人每日來聽,如若落下一日,我便親自過來,將他那三寸不爛之舌鉸下來餵狗。”

他這話說得平淡又輕鬆,沒有半分威脅人的味道,彷彿只是在談論一道家常菜。

老闆嚇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幾乎是要噎死,他戰戰兢兢接過那沉甸甸的金鐲,慌忙下樓去了。

可他前腳剛踏出門檻,後腳樓下便吵嚷了起來,似是有醉漢混了進來,一邊將桌上燭臺撂倒,一邊撒潑道:“誰要聽什麼勞什子靖王,一個臭男人有什麼好八卦的?我們要聽池娘子的故事!”

“對!我們要聽池娘子的!”那醉漢一張嘴,便立刻有人回應,似乎下面的人早就已經膩味了靖王的故事,有人眼尖看到了身在二樓的池婺,興高采烈地叫嚷道:“她在那裡!小神仙,跟我們講一講妖怪的故事吧!”。

高琰眼角抽了抽,心中有些不快,但礙於王爺臉面,仍端著微笑的架子。

只見對面那女子得意地瞟了他一眼,用帶著笑意的聲音開口了:“池婺承蒙大家厚愛了,可今日有貴人在場,我也不便與他爭鋒。”

“貴人?”樓下聽客順著池婺的目光看去,赫然發現前幾日惹了命案的靖王正面色不善地坐在二樓雅間,立刻默不作聲了。這活閻王連縣令都敢殺,整治他們這些人豈不是和碾死一隻螞蟻一般。

眼見著茶館中驟然死一般安靜,高琰十分滿意自己的威懾力,心情也好了三分,高聲道:“早就聽聞引冬城小神仙神通廣大,今日一見也只不過是一姿色平平的市井女子罷了。既然知道我是貴客,你又為何三番五次站到對面偷窺我?”

“我只是看殿下印堂隱隱發黑,似有大禍臨頭,又不忍出聲拂了殿下雅興,這才站在對面伺機提醒您啊。”池婺面對傳聞中喜怒無常的高琰,絲毫沒有怯懦,一展玉摺扇對答如流。

高琰咦了一聲,疑惑道:“你此話何意?”

“從殿下面相來看,近期你似乎蒙受冤屈,思慮過多,我猜定是那縣令慘死一案有隱情。若殿下信得過我,我或許可為你開解脫身。”

原來是來訛錢的。高琰嗤笑一聲,語調之中是掩飾不住的鄙夷:“我平生最不信這怪力亂神之事,你說我為縣令之事憂愁,且不說殺人的是不是我,只看我還坐在這裡喝茶聽書,你便能知道這件事影響不了我分毫。小娘子,裝神棍騙一騙其他愚民就算了,想騙我,你還差了些道行。”

池婺被他羞辱一番,倒也不惱,臉上依舊掛著風輕雲淡的笑容:“信不信由你,但相信你之後會十分後悔在這裡拒絕了我。不到半個時辰,你必將大禍臨頭、”

她這樣說著,帶著小丫鬟鯉樂風一般地走了,只留下一眾聽客面面相覷。

高琰倒是不以為然,他先前在京城見多了這種市井把戲,也看慣了那些女子為了接近她而屢出奇招。他又重新坐下,末了忽然想起了什麼,低聲衝身邊的小丫鬟聽荷道:“此人雖然神神叨叨,但我總覺得心裡毛毛的,你跟上她,看看她到底在玩什麼鬼把戲。”

而聽荷一改先前嬌滴滴的模樣,面無表情地頷首稱是,隨後趁無人注意時,翻身上樑,沒了蹤影。

高琰鬆了口氣,聽荷是他從小養到大的暗衛,白日化身成丫鬟在身邊伺候著,晚上便奔走大街小巷替他收集情報,她隱藏的深,連皇帝也從未懷疑過她的身份。有聽荷在,任憑那池婺有天大的秘密,也瞞不住他。

可還沒等高琰一口氣喘勻,門外突然起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緊接著一錦衣侍衛進來震聲道:“傳皇帝口諭,靖王高琰目無王法,殘害當朝官員,按律當斬。但念在其保家衛國之功勞,特准許在十二個時辰內查出真相,如若抗旨,當街處死!”

高琰從榻上一躍而起,臉上笑容再也拿捏不住,臉色由白轉黑,啪地一聲捏碎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