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池婺這樣說,眾人譁然。謝無恙微微思量過後,吩咐衙役傳喚那小廝,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不一會兒便架上來了位竹竿一般的少年。

“你便是張五?”池婺問道。

“是……是……”那個叫張五的少年似乎被嚇得不輕,即使被兩個衙役架著夾在中間,還是忍不住的顫抖。

“你莫怕,我是式微閣的小神仙,特地來這裡降妖除鬼。你若是怕那二人鬼魂纏身,我事後會給你配一副護身符咒,不收你銀子。作為交換,你需要如實回答我幾件事,好嗎?”池婺把語氣放得輕輕的,像是在哄小孩,她的話帶有蠱惑的意味,那小廝聽了後嚥了咽口水,點點頭。

“你昨天為何那麼早去王縣令屋內送飯?”

“王……王縣令是醉春軒的常客,他經常夜宿後,需要喝一碗雞湯補身子,春香姐姐也需要喝梨茶來潤嗓子。所以只要他們一來,我必要備下這兩樣,在清晨微微亮時悄默聲地送去,這樣他們起來便能用膳了。”

“那你送飯時,都看到了些什麼?”

張五縮了縮脖子,看了眼正凶神惡煞瞪著他的高琰,囁嚅道:“我看到靖王殿下把他二人殺了。”

“你聽他放屁。”高琰見他胡說,嗤笑了一聲。

而池婺揚了揚手,打斷了高琰的發難:“你親眼看見了?”

“看見了!”

“你親眼看見高琰將他二人的喉嚨割開了?親眼看見他把腦子和肝臟掏出來了?親眼看見他把那兩人剁碎了?”

“這……”張五看了看池婺,又看了看謝無恙,低聲道:“我沒看到……”

“你既沒有親眼見到他殺人,又胡亂指認些什麼呢?”池婺將玉摺扇插入懷中,朗聲道:“大家你聽到了吧,他說的親眼看見,只是看見高琰跌坐在血泊中罷了,即是如此,高琰的嫌疑便從兇手,降到目擊證人了吧?”

謝無恙默不作聲了,池婺接過鯉樂遞過來的手絹,擦了擦手:“謝縣尉,我本是局外人,可收了靖王殿下的錢,就要替他辦事。此案疑點重重,之前你所說的證據正被我一一推翻,還請謝縣尉放我去看一看那幾個人的屍身,重新驗屍。”

“你一個女子,懂得什麼驗屍!”一旁的仵作聽到池婺想要搶他的活計,登時不幹了。

“小子,我行走江湖多年,見過的死人比你見過的螞蟻都多。”池婺冷冷地看著他,完全沒有平時吊兒郎當的模樣。

“謝縣尉,我不便插手官府辦案,但你自己的人,幾斤幾兩你自己清楚。你摸著良心問一問,做縣尉那麼多年,難道就沒有碰上些覺得古怪的案子嗎?你敢肯定,手上沒有沾過無辜之人的鮮血嗎?”

池婺將手絹扔回到鯉樂懷裡,每個字都直戳謝縣尉的心窩:“他高琰雖說是一紈絝子弟,可早年間也是戰功赫赫,若沒有他在戰場殺敵保家衛國,大夏早就被那狼族吞噬,哪來你我今日?縱使他行事荒誕,您也該信他一回。我池婺雖不才,但也略通鬼神,你今日幫我,日後若有難處,我定隨叫隨到。你這仵作有多無用你自己心中有數,或許此案,我看完屍體還能找出些別的線索。”

謝縣尉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沉沉嘆了口氣,拱手道:“池姑娘,衙門請。”

眾人又七手八腳地去了衙門,高琰故意落後大家幾步,站到了池婺的身邊,嬉笑道:“你為何如此信任我?”

池婺聞言奇怪道:“嗯?不是殿下你千般求情,讓我幫你洗刷冤屈?我收了你的定金,難道還要反咬你一口不成?”

“只是如此嗎?”

“那殿下還想如何?”池婺覺得有趣,含著笑抬頭看他:“難不成殿下想聽的,是我池婺對你一見鍾情,所以剛剛才會十分地偏袒你?”

高琰沒想到她會突然當街調戲,想了半天沒有想好說辭,耳朵卻莫名其妙地燒了起來,只好背過臉去不再看她。

“靖王殿下別生氣,我只是說句玩笑話。”池婺見高琰不經逗的樣子,覺得十分可愛,像是小時候家裡養著的一隻捲毛小狗,不由得細聲細氣的去哄他:“其實我向著你,並不只是因為你請我來解決此事。”

“嗯?”高琰一聽這話,登時來了興趣,又將頭轉了過來,矮下身子,豎著耳朵仔細去聽池婺接下來的話。

“有時候信任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池婺知道高琰想聽什麼,可她偏偏不說,含著笑搖著摺扇,大踏步走到前面去了。

“喂!你說清楚,到底什麼意思?”高琰被她說得一頭霧水,抬手抓住了池婺的手腕。她的手像是沒有骨頭,絲綢般從高琰手中划走,只從拇指不小心留了個硬硬的事物在他手中。高琰還未看清手中到底是什麼,卻被她身邊那個叫鯉樂的小丫頭嘲笑了一通。

“你這人真是有夠蠢的,我家師父一向只憑喜好做事,就你給的那五百兩,還不夠我式微閣一月花銷呢!她如此幫你,自然是因為你和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了!”鯉樂嗤了一聲,笑道:“早聽聞靖王殿下一向機敏,可這幾天相處下來,我倒覺得你還沒我這小丫鬟懂得人事。”

“哎!你!”高琰被一小姑娘嘲笑,更加摸不到頭腦了,他剛想抓住鯉樂的後脖頸子逼她把話說清楚,可那丫頭有些道行,將身子一扭,魚一樣的逃跑了。

“有其師父,必有其徒弟!”高琰盯著師徒二人招搖的身影,又好笑又好氣地咬了咬牙。

謝無恙帶著一行人推開了驗屍房的大門,一股子惡臭撲鼻而來,燻得身後幾個小衙役當時便吐了出來。高琰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他早年上戰場時見過不少屍體,甚至為了活命還吃過死人肉,但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被這惡臭一燻,想起陳年往事,胃裡難免翻騰起來。

可池婺和鯉樂二人卻面色不變,池婺走上前去,一把掀開那裹屍布,將兩具碎屍從布里抖出,認真地擺弄了起來。

她在那間惡臭的屋子裡走來走去,手中一會兒拎著腳,一會兒端著心,有時還捏著一顆手指頭。她和鯉樂拼積木一般將碎屍拼了起來,緊接著蹲在屍體旁,用一隻細細的刀配合夾子,仔細查驗了起來。

在場的幾人都沒有說話,緊緊的盯著池婺的動作,生怕有什麼遺漏。

高琰看著她紅色的衣裙沾染了死人血,衣襬都有些發黑,不由得心生敬佩。這引冬城小神仙果然名不虛傳,不僅能捉妖,甚至略懂仵作之事,實在算得上女中豪傑。

高琰此生只認識一位女中豪傑,那便是他的姐姐高靈珺,當朝最受寵的那位高貴妃。可饒是她,也絕對做不到像池婺這般面不改色地蹲在這堆惡臭的屍塊中央。看來此番請她出面,真是他做過最明智的一個決定。

正當高琰心中感嘆的功夫,池婺已經將二人屍體查驗完整,她輕笑了一聲,高聲道:“謝縣尉,人確實不是高琰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