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她神色太溫和,又或許是她圓圓的杏眼很容易便讓人生出好感,梧桐居然真的放下了手。

奚應芷一邊替她上藥一邊輕聲道:“你不必如此拘束,我向夫人討要你,只是因為你幫我在大姐姐面前求過情。”

“這也算不得什麼求情,只是隨意一句話而已。”梧桐有些赧然。

奚應芷笑了,“雖然是一句話,可你膝蓋上的傷不正是因此而來嗎?”

梧桐沉默了。

片刻後,她反應過來才覺得奇怪道:“你,你怎麼會如此覺得?”

不怪她如此做想,實在是奚應雪名聲很好。

外人對她們這些浮雪院的丫鬟都很是羨慕,覺得她們跟了個講道理、性溫厚的好主子。

可事實上,別的丫鬟怎麼想她不知道,她自己只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

奚應芷不用看她就知道她的神色,在她膝蓋上吹了吹,將最後一點傷口上好了藥才道:

“這世上有一種人,想要好的名聲,又捨不得實打實的好處;想要人人都愛她敬她,卻又不捨得將自己的利益分出去哪怕一點,更捨不得汙了自己仁慈的假面。

所以便一個勁地自己做好人,反要身邊的人吃苦受罪。人們或許會被這樣的人矇騙一時,卻不會被矇騙一世,你只是醒悟得早而已。”

梧桐聽得一愣一愣,最後深以為然。

奚應芷收了藥箱,起身道:“你幫我一回,我也幫你一回,論理,咱們兩不相欠。

可你若願意,接下來的路,咱們還可以一起走。得罪了同一個人,咱們或許可以同路一小段。”

她話說得颯爽,梧桐看著她若芙蕖牡丹般嬌豔的側臉,竟也覺得往日落在肩頭的擔子盡數卸去。

或許二姑娘也是和大姑娘一樣的人,如今只是拿話誆騙她賣命而已。

可眼下,她想信上一回。

奚應芷所料不差,沒多久紅綃就一臉菜色地將梧桐的身契送了過來。

“多謝紅綃姐姐,煩您走這一趟,您是夫人身邊得力的人,我若打賞您反倒顯得我不知輕重了。”

奚應芷柔柔弱弱地打發著人。

紅綃連虛偽的笑都扯不出來了。

她這是走了什麼黴運。

方才她怒氣衝衝地回去向姚輕黃轉達了奚應芷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卻被姚輕黃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蠢出生天的王八,我叫你送丫鬟過去,自然是要連著身契一起送過去的,我一時疏忽,你是做什麼吃的,連這種小事也要問我!”

姚輕黃自然會生氣。

扣著丫鬟的身契不給,那是拿捏庶女的手段,上不得檯面的。

紅綃若是個聰明人,就該自己使手段將奚應芷壓服了,不讓她鬧事。

若是沒那麼聰明,壓不住奚應芷,那就該私下裡向她討了身契抹了這樁糾紛,至少別將這事鬧到明面上來。

可紅綃這麼怒氣衝衝大張旗鼓地衝進來,將姚輕黃暗地裡的手段嚷得人盡皆知。

姚輕黃本就憋了一肚子氣,如今這個蠢貨正撞上去,只罵她一頓還算她走了運。

這也是為什麼方才奚應芷低喃,說她又錯了的緣故。

因此這會哪怕被奚應芷暗戳戳地奚落,紅綃也硬生生沒有發作,僵著臉道:

“本就是奴婢疏忽,這事夫人原是吩咐過的,是奴婢來得急所以才會忘記,二姑娘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和奴婢計較。”

奚應芷沉默低看著她,良久才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母親要敲打我,原來只是一樁誤會,如此便好。”

紅綃又是一陣難堪,低頭又道了幾句不是,奚應芷才大發慈悲讓她回去。

等人走了,奚應芷揚了揚那張薄薄的紙張,“如何?現下,可放心了?”

梧桐重重地點頭!

沒想到她真能如此順利地將梧桐討了過來,奚應蓮雖然不情願,卻也只能願賭服輸。

好在奚應芷沒打算刁難她,只說自己房內缺少文房四寶,要奚應蓮陪她去置辦。

這樣的要求,奚應蓮一口答應,生怕她反悔,給出更過分的要求。

更何況,她也想置辦些東西。

府裡的東西雖好,姚輕黃卻都是緊著奚應雪的,輪到她手上都是次一等的次貨。

以往她不敢計較,可如今她就快要及笄,眼看要談婚論嫁,難道她還要一直做奚應雪的陪襯,事事矮她一頭嗎?

就連奚應芷都似換了個芯子一般,她自己也該為自己謀算起來了。

二人親自去姚輕黃面前求了出門,姚輕黃也沒說什麼,叫門房套了馬車便允了。

兩人走後,奚應雪委屈地咬唇:“妹妹們大了,如今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姐妹之情終究不似往日般純粹。”

姚輕黃也是嘆氣,“庶出的女兒,自然沒什麼眼界,只知道嫉賢妒能。她們若是聰明的,知道有你庇護的好處,又怎麼會做出這等小家子氣的事。”

母女兩人感慨了一陣,對此,奚應芷毫不知情。

馬車從奚府所在的巷子駛出去,就近停在一家書屋門口。

“二位姑娘要挑些什麼?”

奚應蓮興奮地踏了進去,“將你們鋪子裡最好的文房四寶拿出來給我挑一挑。”

“撲哧。”一旁響起不怎麼遮掩的嗤笑聲。

“當真是奇了怪了,如今的小娘子不在家彈琴繡花,反倒來這書屋閒逛,莫不是將筆墨紙硯當成胭脂水粉,真真是有辱斯文。”

這話委實冒犯。

奚應芷擰眉看了過去,但見一幫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搖著紙扇站在二樓欄杆處,斜倚著往下看來。

見奚應芷抬頭,露出如霧蘊秋水,幽幽蕩波的一雙眼,二樓的男子們靜默了一瞬……

隨即有人驚疑道:“寧兄,這位小娘子,是不是往日總追在你身邊的奚府庶女?我竟不知她略作打扮會是如此風貌!”

“這位奚姑娘該不會是知道寧兄在此,特意追過來一表衷腸的吧?寧兄當真是豔福不淺啊!”

簇擁在一起的男子們層層疊疊讓開身影,露出最後面,端坐在書案旁身姿筆挺的男子。

“姑娘家聲譽貴如黃金,諸位兄臺還是少說幾句吧。”

奚應芷眉眼驟然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