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鏡子之外。

陳清終於看到了那些纏繞在科林身上,凝練得如同陰雲的惡意。

在此之前這些惡質雖然也依附在科林的身上,但是卻並不明顯。

然而在科林劇烈動搖的情緒之中。

這股陰暗的洪流,才一點點顯現而出,沖刷著那個年輕人扭曲的身影。

而這種感覺,陳清此前似乎也曾經見到過。

那是在科林重傷、過來見自己的時候。

在那時候,陳清親眼看到了科林那狂怒、絕望的臉。

以及從他身體之中氤氳出來的漆黑陰氣!

“所以,科林身上的惡意本該在那個時候就爆發出來的。”

坐在椅子上,陳清思索著:“只不過因為我幫助他逆轉了一切,所以才讓他身上的惡意收攏,不至於爆發而出。”

而這一次,科林又碰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這份絕望甚至要比此前那次還要強烈。

因為這次他根本逃不掉。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再仰仗真理之主的恩賜。

而且就算他能依靠陳清,又能依靠到多久?他又能否在齊正義這個瘋子的面前,將他的親人全部帶走?

科林很明白,如果依靠真理、那麼他大機率是能夠逃走的。

但是他的親人呢?

他們又不是契約者,真理之主並不一定會出手幫助他們。

就算再一次逆轉時間,又能如何?

他又能夠在滿是夜行者的齊家之中,帶著自己的父母悄然離開嗎?!

所以眼下他所面對的環境要遠比之前危險、困難得多。

而也正是因為這前所未有的絕望。

他體內那股黑氣,才會如此迅速地膨脹開來,甚至能夠纏繞在他的身體上,對他輕聲低語著。

沒錯。

陳清也聽到了這個囈語。

而且他還清楚得明白,這個囈語到底是出自於誰。

這幾乎已經把答案寫在臉上了。

手指輕叩桌面,陳清深吸一口氣:“‘死亡’、‘瘟疫’、‘戰爭’、‘饑荒’……”

天啟四騎士。

那象徵著人類四重災禍的怪物。

它們倚靠在科林的身體之中,等待著這個年輕人的精神陷入絕望、瀕臨崩潰的時候,再宛如燭火的煙氣一般緩緩冒出,對著他發出甜蜜的低語。

哪怕這份低語之中的惡意,濃郁得像是能把人灼燒致死!

“所以,這就是那隱藏在科林背後玩弄他命運的存在嗎?”

看著鏡子裡恍惚的科林,陳清深吸一口氣:“天啟。”

他那不錯的記憶,在此刻給了他一個回憶。

那是來自於陸明誠拜訪的教授“單鐵雄”。

單鐵雄曾經親口告訴陸明誠。

在一個月之後,江漢市將會誕生“天啟”,而聖子也會在那個時候出現。

不知道這裡面的天啟,和目前纏繞在科林身上的天啟是否一樣?

如果是的話。

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天啟”甚至活得比禪雅更久。

禪雅好歹都只有到禪雅聯邦,而天啟、似乎還要在禪雅聯邦之後!

“不過也不一定。”

畢竟天啟更像是一個概念,而非實際存在的個體。

但不管怎麼樣。

“還是讓我抓住你了吧。”

對著鏡子,陳清輕聲說道:“妄圖玩弄我契約者命運的……宵小。”

在看到那升騰的煙霧之後,陳清可以確信。

科林最開始,應該是沒有被天啟給盯上的。

理由很簡單。

雖然煙霧很淡,但如果仔細去看、倒也未必發現不了。

這就是古鏡視角的便利——它雖然看不清人的樣子,卻能夠發現汙染。因此天啟的汙染,自然也能夠看得到。

但一開始,科林第一次把手按在古鏡上的時候。

除了環境自帶的汙染之外,陳清並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的能量。

這代表當時的科林還很“乾淨”。

而之後變髒了,還是在宣讀了希波克拉底誓言之後,重傷之前。

因此大概是那個時候,科林被天啟給纏上的。

而那已經是這個年輕人,和“真理之主”做過交易之後了。

所以,事情到現在已經很明顯了。

“都已經和我做過了交易,但你還宛如蛆一樣纏在科林的身上……”

看著不斷對著科林呢喃低語的黑霧。

陳清的嘴角微微一勾。

但他的眼神裡卻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只有純粹的冰冷。

竟然敢將手伸到我欽點的契約者身上。

你是否已經做好了,為這份貪婪而付出代價的準備?

沒有多說什麼。

陳清只是伸出手。

然後輕輕按在面前的古鏡之上。

下一秒。

炁緩緩流入鏡面裡。

——

在鏡面世界內。

科林的耳邊,那個聲音仍舊在低語:“伱還沒明白過來麼?”

“你所仰賴的信仰,並不能夠為你解決如今的困境。那是醫家的聖言,卻不適用於如今的世界。”

“救助人的生命能為你帶來什麼?什麼都帶不來,恰恰相反、如果不是因為你被迫捲入這場漩渦,你本不該遭遇如此絕境。”

像是毒蛇一般,毒液緩緩在科林的腦海之中流淌:“所以還在等什麼?”

“背棄誓言吧!再不需要抱持憐憫之心,更不需要對他人留有任何情感。投入死亡,身隨瘟疫,掀起戰爭,親鑄饑荒。”

“你將化作騎士馳騁於世界,在你的鐵蹄之下、一切膽敢對你如此不敬之人,都將化作森森白骨!”

說到後面。

那個聲音越發狂亂起來。

宛如無數個人在科林的腦海之中山呼海嘯,無數個人在他的耳邊齊聲哭號。成百上千的白骨暴露在他的面前,數以億計的毒蟲攀爬在他的身上。

那是能夠致使人類滅亡的災禍!

是必將掀起災變的預兆!

更是……為深陷絕望之人的,“天啟”!

在這樣的聲音之中。

科林的意識宛如大海之中的孤舟。

他本能地感覺對方的話語不一定準確,人類所面對的不應該是那種東西。

但是他此前所經歷的一切卻又在告訴他——這才是正確的。

人類就是如此低劣、悲哀、不知進取、毫無價值的存在。

他們能笑著將無辜者的親人凌虐致死,也能用玩笑一般的方式,將自己弒親的惡行戲謔地說出來。

人類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骯髒、最低劣的病蟲!

唯有毀滅。

唯有扭曲。

也唯有純粹的災難與惡,將這個汲取世界營養的蟲豸們徹底絞殺殆盡,才能夠讓這個世界為之一清。

什麼醫家聖言、什麼救治天下、什麼書寫傳奇。

那都不過是低廉價值觀在你身上刻寫的妄語。

是過去固有觀念對你的洗腦和催眠。

想想吧,那些黑衣人、曙光、齊正義、甚至齊逍趙明誠父母聖女律聖……

這些人都是邪魔。

他們是迫害你的怪物,是要讓你從此深陷地獄的惡黨。

所以你應該做什麼,不是很清楚了嗎?

“我應該做的是……”

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

科林的面色蒼白,眼神迷茫:“我應該做的是……祈禱。”

向著偉大至尊無上的天啟,祈禱吧。

祈求祂的寬恕,祈求祂的恩賜,祈求祂的愛憐。

以告解,換取恩賜。

在那甜蜜的低語聲裡。

科林茫然地跪下來,雙手交疊放在胸口。

“偉大的、至高無上的……”

他的聲音緩緩響起。

而在他的對面。

齊正義面色陰沉地看著面前的科林。

他也看出來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纏繞著的黑色迷霧。

“天啟……”

他死死盯著科林,眼神裡滿是惱火、卻不敢輕舉妄動:“是你盯上了他嗎?!”

這下麻煩了。

齊正義心裡想著。

他倒是不害怕天啟,但、如果被天啟盯上。

那麼眼前這個年輕人,恐怕就沒有辦法把記錄有李長生資訊的東西交給他。

因為天啟所選中的騎士。

最後都會變成連話語都無法理解、毫無自身意識的瘋子!

到那個時候,別說是遞交圖畫了。

恐怕眼前這個年輕人得第一時間朝著自己衝鋒過來,然後用噁心至極的瘟疫將他感染。

這實在是相當噁心人的事情。

因為在齊正義看來,被天啟騎士的瘟疫所感染。

跟把狗屎粘在身上還要吃兩口的感覺差不多噁心。

但,很明顯。

面前的年輕人已經進行到了關鍵的一步。

他已經經歷了絕望,也經歷了蠱惑。

接下來只要他在那甜蜜的勸解聲音之中,向著天啟祈禱。

那麼他就將轉化成為一位新的“天啟騎士”。

“而且從狀況來看,他已經快要祈禱完成了。”

看著面前迷茫的科林,齊正義再次嘆息了一聲。

他突然感覺有點無趣。

但他也沒有打斷科林的想法。

雖然他不害怕天啟(再次強調)。

但被狗屎沾上也是很噁心的(再次強調)。

因此他扭過頭,不打算去看科林。

隨後,科林的禱告聲再次傳來。

“至高無上、我心敬仰的偉大存在……”

“目光抵達時間邊界的旅者。”

“掌握一切知識的全知者。”

“執掌天平的契約之神……”

隨著科林的話音。

齊正義猛然回頭:“嗯?!”

他的眼神滿是驚駭。

因為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年輕人所念誦的祭文。

根本就不是天啟的!

而且按照齊正義的認知。

這個祭文所指代的物件,權柄似乎極為可怕。

掌握著“時間”、“契約”、“交換”、“知識”法則的偉大存在……

“難道說?!”

一個念頭從齊正義的腦海裡不可遏制地升起。

但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是那位?!

在他驚駭的眼神裡。

科林的祭文,終於到達了尾聲:“偉大的真理之主。”

“請聆聽你使徒,虔誠的祈求。”

話音落下。

科林背後的古鏡之上,無形的能量波動傳來。

那宛如一隻手,一把抓住了纏繞在科林身上的黑色氣流。

伴隨著這股汙染波動的,還有一個平靜的聲音。

“天啟。”

在齊正義驚駭欲絕、黑霧不受控制顫抖的當下。

“你怎敢如此?”

真理之主如是說道。

而後。

那個聲音,宛如一柄利劍,死死地釘在那漆黑陰雲之中!

待會兒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