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著主家過來幫忙,將棺材裡面的屍身抬出來,放到了門板上。

阿婆有個規矩,那就是脫下來的壽衣不能再穿回去,這會細看,才發現,霍家之前給亡者套上去的壽衣,估計生拉硬拽,壽衣有的地方已經開線漏洞不能再用。

阿婆沒好氣的對著帳子外面喊了一聲,“弄桶水進來,再去準備一身像樣的壽衣,要快!”

霍二嬸這會被脫掉壽衣,全身沒有遮蓋,我才驚訝的發現,她身上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傷口,血汙都沒有被擦乾淨。

怪不得阿婆這會的語氣都不太友善了。

外面有人快速跑開去準備,就聽到阿婆再次吩咐,“曹家的聽著,那棺槨抬出去,找個不礙事的地方,丟個蘿蔔,放把火燒了,你家小子就沒事了。新棺材趕緊弄過來!”

阿婆吩咐完這些,回頭看向站在另一邊的我,換了小小的聲音,悄咪咪的問我,“九靈,怕不?”

我搖搖頭,表示不怕,從小我跟著阿婆接觸這些,當真從來就沒有怕過,有的時候就是覺得可憐和惋惜。

像霍二嬸就挺可憐的,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家人還這個熊樣。

阿婆把乾淨的毛巾浸溼再擰乾,遞給了我,“那你幫她淨身吧!”

對這活我沒有一點意見,因為阿婆早就告訴過我,人這一輩子,一絲不掛的來,走也最好乾乾淨淨的走,當真沒有牽掛的時候,就能轉世,不會帶著天生的缺陷或者亂七八糟的胎記和精神陰影。

所以這會我做起來,也異常認真,冰冷的屍身在我的手下,加上熱毛巾的加持,很快就被擦拭乾淨,即便是令人恐懼的半張臉,我都清洗的小心翼翼。

對此,阿婆表示很滿意,這一點上我應該是已經可以出師了。

外面取來的新壽衣,已經遞了進來,阿婆開始幫亡者重塑失去的肢體。

隨著日新月異的發展,從這個從最初的棉花布包加紙紮活補屍的手藝已經發展到現在用明膠或者石膏這些可塑性強的東西代替。

而這些重塑四肢還可以,但是這缺失的半張臉,可就要看阿婆最拿手的蠟補了。

那就是熬煮一鍋的蠟油,加上好幾樣色素調和,使其成為和面板顏色相接近的顏色,在殘破的面板連線處,沿著骨骼,快速準確的恢復出亡者原本容貌的輪廓。

然後用鑷子一根根的種上以假亂真的眉毛和睫毛……

刻刀描繪眼角嘴角甚至皺紋這些細節,完成之後幾乎可以和生前有九成相似。

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隨便亂碰,受不住太高的溫度。

衣服已經送進來,阿婆便開始從腳開始一點一點重塑肢體,穿上壽衣,鞋子。

假肢和身體的連線處,阿婆都會用繡花針穿上亡者的頭髮,手腕翻飛的快速縫合上去,阿婆一邊手上的動作一邊跟我解釋這樣做的原因。

“九靈,補屍體,不是簡單的糊弄過活人的眼睛就算完了,咱們要修補的還有亡者的靈魂,叫他們能得一個全屍,用頭髮那是因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亡者自己的頭髮和她自己的血脈是一脈相承才能達到想要的效果。”

孩童時期,可能誰都有過十萬個為什麼,還是想叫大人打死你的那種,我不知死活的問了一句,“那要是遇上禿子呢?”

阿婆幹活的空擋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那你就給他變出來頭髮!”

重頭戲開始,到了做臉的階段,屍身頭旁邊放了一張亡者結婚時候拍的照片,阿婆用白酒搓了雙手,在蠟燭上一晃,高度白酒的酒精沾到火焰,一下子在雙手上燃起藍色的火焰。

我每到這個時候都會屏住呼吸,心裡糾結,阿婆難道不疼不怕燒嗎?

蔡阿婆快速的雙手搓揉,藍色的火焰很快消失不見,她用小碗快速的舀起滾燙的蠟油,在水桶中一過水,稍微冷卻,就在雙手上快速的揉捏起來。

一片和面板相似的蠟片就落在了半張森森白骨的臉上。

隨著阿婆那雙滿是褶皺的手來回忙碌,霍二嬸的臉已經可以看出原來的幾分模樣。

鼻子、眼、額頭、臉頰、耳朵、嘴唇、下巴,一陣忙碌之後,阿婆終於揉著痠疼的腰,直起身子,長出一口氣,拿了個銅板塞進霍二嬸嘴中,輕抬下巴,合上亡者的嘴巴。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步,叫封口錢。

收拾了傢伙事,我和阿婆,掀開圍帳走出了簡易帳子,看向等在外面的人交代,“可以了,去把人請出來,送進棺槨吧。”

新換來的棺槨已經擺放在正式的靈堂內,親近的人七七八八走進去把人抬出來,小心的把屍身移到棺槨內,這一切都很順利。

只不過看到這樣栩栩如生的遺容,孃家不少人都哭成了淚人,就連鼻青臉腫的霍二牛也哭得稀里嘩啦。

好好的媳婦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沒了,自己還被狠狠揍了一頓,他怎麼可能不哭呢。

晚上的時候,霍家已經準備了招待來幫忙鄉親的席面,這會大多數人都已經吃飽喝足,沒啥事的告辭離開。

院子裡清淨了下來,不過霍家還算會做事,單獨留了一桌沒有動過的席面,招待阿婆,我是順帶湊數的一個。

白事的席面和喜事不同,菜數要是單數,席面上也沒有什麼大魚大肉,清淡為主,白菜蘿蔔和土豆是主演,最不可缺的一道就是豆腐,這個帶湯的豆腐是我的最愛。

阿婆吃飯的時候,作陪的曹家人,不知道為何,默默的送上來一個白紙裹著的包,阿婆微微點頭示意,我就給塞進了隨身的挎包中。

放筷子前,阿婆交代兩家人,“我不管你們有多大仇怨,以後如何,停靈的這兩天都給我消停著,有不捨,有對不住亡者的就多趁這個時候燒點紙錢,不然真出什麼事了,我可不管你們!”

兩家之前打得和烏眼雞一樣,這會倒是很配合,沒有一個在這會鬧騰的,他們身上都已經換上了白色的孝服,一切看上去正常平靜。

阿婆帶著我在他們已經開始守靈後,就回了家。

我在路上掏出白包,數了一下,這曹家還真是大手筆,一口氣包了五百塊之多,“阿婆你看,這家給的還真不少呢?”

阿婆一副看不上我小家子氣的鄙夷表情,“咋滴,就這幾張草紙你就驚著了?你阿婆我那一手,忙乎半天不值這個價?”

我趕緊狗腿的猛搖頭,“不不不,就我阿婆出手,再多一倍也值!”

“九靈,記住阿婆的話,人活一世,不可過於看中這金銀俗物。”

“阿婆那你這次咋還收兩家的白包啊?”

阿婆指指自己的腦瓜,“九靈要有智慧,你看他們兩家剛才鬧的都快出人命了,現在曹家掏了這白包,霍家多掏了一口棺槨的錢,兩家這會就沒有鬧騰的心思,都在心疼口袋裡的票子平白飛了的事上,明白嗎?”

這個問題,在我還沒有開竅的腦瓜裡,有點超負荷了,想了半天,有點明白又還迷糊著,不過就覺得有點深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