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一趟。”

這時節北平城裡能一日三餐的是少數人家,大多數人入冬以後一天只吃兩頓飯,圍城後甚至只能吃一頓了。

因為圍城斷電,城外只在每天上、下午各送電兩個小時,以便供城內的居民取水做飯。傻柱家的“後晌飯”五點鐘就吃得了,仍舊是“三小隻”自己解決,沒見著何大清。

等跟出了衚衕,何金銀才忍不住問道:“去哪兒?”

“甭問。”

“那我回去了,雨水還小。”

傻柱瞪著他的背影,見往來沒什麼熟人,這才一把拽住他,壓低聲音:“捉姦。”

捉誰?還能是誰!

何金銀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也不細問,一揚下巴頦兒:“走著。”

這一走就是小半個鐘頭。路過北河沿大街的時候,下水溝和路面上隨處可見價值萬元的金圓券,任車馬踐踏。何金銀忍不住撿起一張勉強還算完好的,手感又薄又糙,像極了“天地銀行”的發行貨。

傻柱瞥見他的舉動,也只是輕蔑一笑,悶頭繼續趕路。

“咱幹嘛不坐車?”

“二里地就能管你要四十個銅子兒,你有麼你?”

等過正陽門的時候,荷槍實彈的路卡有人盤問,傻柱的瞎話張口就來:“家大人擱前門飯莊子做菜,屋裡頭沒米下鍋,我們兄弟倆餓了一整天,來要錢的。”

繞過沙包壘起來的陣地,何金銀悄聲笑罵道:“膽兒夠肥的呀,就這你爹還說你熊?”

傻柱一挺胸脯:“真遇著當兵的,我也不怕!”

可真是夠記仇的,前天晚上擱門外聽了一耳朵,這會還記著呢...

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再往永定門方向走,沿路的哨卡就多了起來。兩人不得已拐進了大柵欄兒,鑽小衚衕繞到了南橫街一帶。

“這兒?”

傻柱往院裡扔了一顆石子兒,半晌沒見動靜,伸手一指院牆:“你先我先?”

何金銀這才明白傻柱為什麼要帶上他。這院牆雖然不高,可也不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獨自翻進去的。這哪是找人撐場子,分明就是想找個人梯子...

先用肩膀把傻柱撐上牆頭,他再騎著牆把何金銀拽上來,兩人的額頭都見了汗。

往裡觀瞧,是間一進的宅子,簡陋的甚至談不上是座“四合院”。只是在東、北兩面有房,其它都是院牆。北面連著有三間瓦房,看規格似是正房。此時還掌著燈,隔著窗欞紙透出霧昭昭的光暈來。

“院兒裡沒狗,走路貓著點兒。”

傻柱話還沒說完,人就先蹦了下去,何金銀跟著他,兩人摸到正房廊下,屏氣細聽。

“爺,時候不早了,奴伺候您歇著吧...”

隨後就是一陣褪去衣衫的窸窣聲。何金銀憋著笑,衝傻柱擠眉弄眼,那意思很明顯:爺們兒,咱來的可真是時候!

“爺,您這是怎麼了?”

屋內傳來一聲長嘆,“吧嗒吧嗒”,有人在抽菸袋鍋子。

“我悔啊!去年中秋一過,各處都在傳,外邊兒的進城以後就要沒收私人房產。南池子、北池子,南長街、北長街,多好的地段兒!茲要有兩百塊大洋,就能買下這樣一座宅院...才兩百塊!”

屋外的兩人互相瞅了一眼,這聲音...不是何大清!

女人則應聲駁斥道:“才兩百?伱有麼你!若不是...有那傢伙在,你怕不是早就進了勞工隊,被鞭子吆著上城頭了!”

男的沒理這茬,磕了磕菸袋鍋子:“欸,你新找那姘頭到底行不行啊!這都半年多了,除了一開始給你賃下這座宅子,後面兒怎麼連個屁動靜都沒有了?該不會是嘗過了鮮,嫌棄你這浪蹄子拱起來不夠味兒...不捨得往外掏銀子了吧?”

“死鬼!撕爛你這張臭嘴!”

女人也不裝了,兩人嬉鬧了一番,這才聽她繼續說話:“那死廚子瞎了眼,現在見天兒圍著我那個寡婦堂姐轉悠。人越是不搭理他、他反倒越來勁兒,可甭說是上炕了,連進門都費勁兒!”

話音一轉,漸漸帶出幾分嬌媚來:“不過也好。昨兒他在寡婦家裡磨蹭到十點,回來沒脫鞋就睡了,今兒一準兒得回北城看孩子去。要不然,咱倆哪來的機會鬆快...”

“嘶...可不能讓這飯轍子給跑嘍!等他再來,你得把壓箱底兒的功夫都使出來!榨蔫吧了的老蘿蔔,那寡婦就算敞開門兒,他也懟不進去!”

“那我不得先練練手嘛~~爺您躺好,且看這招...‘青龍吸水’~唔...唔...”

後面的內容就不適合他們這個年齡段的聽了...

何金銀一指東側矮房,示意傻柱那邊說話。東屬木、木生火,北平城的冬天又常刮西北風,為了保持空氣流通,設在東南角的多是廚房。

“啥情況?你爹呢?”

傻柱圪蹴在灶臺邊上,自言自語:“奇了怪了,人說的就是這院兒房啊...難不成,我爹他反倒被人給...”

何金銀點點頭,摩挲著下巴思忖著。

那兩人口中的“姘頭”、“死廚子”應該就是何大清無疑,而女人也不是自己原想的那位“白寡婦”。結合她剛才的埋怨,何金銀看向少年傻柱的眼神裡就多了幾分古怪...這父子倆,果然是一脈相傳!

“傻柱...”

“我叫何雨柱!你再叫一聲試...唔、唔!”

少年傻柱顯然還沒習慣這個稱呼,也不分場合就開始吵吵。何金銀急忙捂住他的嘴巴,生怕驚動了正房裡顛鸞倒鳳的兩人。

“...那我總不能跟你一樣,‘欸’、‘欸’的叫個不停吧?咱倆誰大誰小不還沒論明白呢麼?”

傻柱掙脫開他的手,沒好氣的回瞪了一眼,聲如蚊蠅:“民國二十四年...二月初六...新曆三月十號...”

何金銀雙手一攤:“那可惜了!我生在民國二十二...”

“行了行了,你大你大!”

傻柱極不耐煩的揮手打斷某人的“臭顯擺”:“現在怎麼辦?”

“能咋辦?打哪來回哪去唄,那‘姦夫’又不是你爹...”

話音未落,就聽院外有人“啪啪”砸門。拍了兩下見沒人應聲,便開始高聲叫門:“天兒剛黑就栓門,偷野漢子吶!”

廚房裡兩人一對眼,這回...

是何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