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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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後,在玩家前方是一座莊園,依山而建,暗黑色系的歐式建築風格讓它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散發著一種頹廢氣息。
山莊的大門沒有關,隱約內部可見一處湖泊。
不知名的怪鳥低空掠過,水花濺起的瞬間,一條湖裡的魚被輕易捕捉。
捕食成功的怪鳥立刻往山莊外飛,經過頭頂的時候,腥臭的水滴從半空中降落,眾人慌忙躲開。然而這鳥一直在頭頂盤旋,也就是這時眾人才看清,它的外表酷似烏鴉,但嘴巴比身子都要長。
“怎麼總圍著我轉?快走開!”本來就迷信的中年男子覺得這種鳥很不吉利,用石子驅逐。
怪鳥受到攻擊,嘴裡的魚掉下來。
死魚重重在地上一摔,魚嘴裡吐出半截血糊糊的玩意。
中年男子湊近一看,頓時渾身一哆嗦:“我草!是斷掉的手指。”
他後退的時候,撞到了周祁安。
中年男子先前嚇得聲音都幾乎發不出來,人體的觸感讓他找回些安全感,重複說:“那,那有……”
周祁安卻仰著頭,目光直視前方,神情中帶著一絲放鬆:“有山有水。”
三年了,他已經三年沒休過年假了。這造景,放在外面高低得是個度假村配置。
“綠化面積起碼佔百分之七十。就是南面樹高,採光效果不好。”
想起他在三環外買的老破小,還月供那麼多,周祁安一時心中又湧現出酸澀。
中年男子忽然覺得面前的青年比斷指還可怕,神經質地不在一個頻道。
女玩家掏出一張手帕,上前包住斷指細細端詳。
周祁安繼續賞景。
兩側灌葉的顏色以紅為主,中間歪歪扭扭立著枯木製成的木牌,斑駁的板子上用濃稠的紅漆寫著莊園名字:良夜山莊。
最後熄火下車的斯先生很喜歡誇張的神態動作,舒展雙臂說:“世界應該是一片歡樂的汪洋,我們要勵志給每一個人帶去笑容,今天,我們將再次播撒一顆快樂的種子。”
周祁安小聲對中年男子說:“他簡直有病。”
中年男子眼神一言難盡。
你簡直不怕死啊。
如果工作人員能主宰生死,那些老玩家早就跪舔收買,周祁安相信這恐怖的玩意對整個遊戲來說,掌握的許可權不高,至少對玩家在現實裡的情況都不瞭解。
不然斯先生不會在自己搶答“殺妻”時,露出有些詫異的神情。
又不是老闆,又不是客戶。
尊重個屁。
斯先生長耳朵動了動,兔子眼氣紅了點,繼續說:
“這座山莊是由當地一位頗有名氣的荀姓富翁出資建造,大家都叫他荀富翁。
荀富翁曾富甲一方,可惜因為脾氣暴躁,還很貪婪,導致中年時妻離子散。”
“幸好如今到了晚年,他腦子不太好了,及時醒悟,經常會認賊作子。”
玩家面面相覷,都晚年了,及時在哪裡?
“你們的任務很簡單,假扮荀富翁的親人,照顧這位孤寡的老人,讓他安享晚年。”
任何專案都要有一個指標,其中一名老玩家問:“需要照顧到什麼程度?”
斯先生神秘一笑,伸出猩紅色舌頭舔了舔嘴唇,眸底湧出貪婪的目光:“照顧到他願意把遺產交到你們手上。”
話鋒一轉,又狀似好心提醒:“大家可千萬不要被發現是個冒牌貨,和所有富豪一樣,荀富翁最恨欺騙他的人,被發現後果會很慘的。”
它眨了下眼,那過分纖長的睫毛也是紅色的,說著很慘,笑容卻更燦爛了。
這種威脅老玩家早就聽多了,不過還是忍不住皺了下眉。
眾人腦內的面板多出任務提示:
【副本:最好的繼承人
副本難度:三星半
主線任務:金山銀山都是你的寶山,努力成為最佳繼承者吧!
副本時間:也許天黑,也許天亮。
參與玩家人數:6(六六大順,大吉大利)】
不但面板內容瞬間豐富了,還多出了一個商城,不過目前顯示[未開放,玩家度過新人場後可開放]。
周祁安不解:“既然有面板提示,那還要工作人員做什麼?”
老玩家:問得好。
但他們選擇不問。
斯先生冷冷道:“很多環節工作人員處理會更靈活。”
周祁安想了想,表示理解,就像每個單位都有那麼幾個吃閒飯的崗位。
他在面板上找來找去,發現沒有建議簿,無法建議遊戲注意一下成本。與其把這些錢給工作人員,不如全部變現兌換成獎勵發給基層玩家。
基層才是遊戲的基礎啊!
周祁安喃喃自語被其他人聽見,老玩家看他都順眼了些。
女玩家:“你配享太廟。”
周祁安眼前一亮。
女玩家:“但你要知道太廟是死後的最高哀榮。”
沒看斯先生兔子眼被氣得更紅了嗎?
周祁安瞥了眼,果然。
“不對勁。”
他說得是自己。
自從進入副本後,周祁安覺得自己的脾氣比往日暴躁了許多,這種暴躁不是源於對未知的恐懼,更像是血統中的什麼暴力因子被啟用了。
“或許和空氣有關吧。”周祁安立刻選擇怪環境,這裡的每一口空氣,都有著大霧中那種淡淡的腥味,聞得人有些燥熱。
斯先生看了眼天色,繼續用它誇張的語氣說:“傳播愛與關懷的繼承者們,你們需要在晚上八點前成功進入別墅。”
眾人不再耽擱,連忙朝山莊內走去。
周祁安手插在兜裡,原本放在這裡的手機不見了。其他人也是一樣,好在老玩家經驗充沛,有專門看時間的道具。
現在距離八點只剩下十分鐘。
半開的鐵門被推開,門體有些損壞,開門時會發出類似怪笑的桀音。
實際莊園裡的綠化比周祁安估計得還要多,到處都是陰森森的林木。最噁心的要數那片湖泊,斯先生專門帶著他們從那裡繞了一圈,湖水錶面漂浮著一層黏膩類似油脂的玩意。
外面的景色過分邪異了,以至於斯先生扣響門扉,別墅門開啟時,屋內傾瀉而出的燈光都讓人感覺到溫暖。
“你們是……”開門的男人戴著無框眼鏡,長相斯文俊美,眼角有一處醒目的傷疤。
他穿著襯衫和牛仔褲和簡單搭配,說話時底氣不足,整體給人一副好看卻虛弱的觀感。
斯先生微笑說:“請問荀先生在家嗎?”
男人點頭,又怯懦地重複問:“你們是……”
周祁安二度搶答:“我是荀先生的兒子。”
斯先生只提到腦子不好妻離子散,代表近親名額有限,這個時候必須搶。
大家都被他的頭鐵震驚了。
好歹也要先了解一下狀況再發聲。
女玩家率先回過神,見周祁安沒事,對著開門的眼鏡男更是一副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的表情,冷哼道:“我是誰?當然是那個喪良心的老婆。”
男人先看看周祁安,又看看她,愣了一下:“蘇姨?這怎麼可能……”
很不幸,聽上去他們偽裝的身份是男人認識的。
周祁安面不改色:“男大十八變。”
女玩家冷靜說:“我整容了。”
男人目露警惕:“你們有什麼證據?”
周祁安看向女玩家:“我證明這是我媽。”他清清嗓子:“媽。”
女玩家眼皮一跳。
然後說:“這龜孫子確實是我兒子。”
可以說是裝都裝得不走心。
後面的老玩家掃了眼錶盤,只剩三分鐘了。
他背在身後的手把玩著小刀,可以確定開門的不是荀富翁,如果一味阻撓,那就只能試著強攻進去。
別說開門男子,蹩腳的謊言讓中年男子和準大學生都頗為無語。
周祁安倒是很淡定,來得時候他只看見過一座廢棄的醫院,根本做不了親子鑑定。
大家目標一致,眼下必須儘快進去。
“和姓荀的說,他大舅哥來了。”兩名老玩家熟練地扮演起孃家人的角色。
斯先生突然推了下下準大學生。
後者從驚愕狀態中回神,連忙碰了碰女玩家的胳膊:“如果姑父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脾氣,我們都會幫你。”
這一舉動引得老玩家側目,不明白斯先生為何會照顧一名新人。
中年男子也立刻摸了摸準大學生的腦袋:“沒錯,還是我兒子貼心,知道體恤自家人。”
幾人說完,同時上前硬生生擠了進去。
被推搡得一個趔趄的開門男人:“……”
他看向還站在門口的斯先生,自始至終都沒有被那兔子臉嚇到:“你又是……”
“我是來應聘的。”斯先生優雅地彎腰行禮。
開門男子連連擺手:“我們這裡不缺幫傭。”
“不,請不要誤會,我來應聘門口的石雕,可以鎮宅守財。”
語畢,斯先生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夜幕沉沉,讓它的輪廓都變得暗沉,看上去真的像是個石雕。
開門男子目光怯怯,似乎十分容易妥協:“……那也行,不過不會開什麼高薪水的。”
“咳咳。”蒼老的咳嗽聲從樓上傳來,打破這離譜的一幕:“荀二,誰來了?”
正在下樓的老者步履蹣跚,看到中年男子時一怔。過了幾秒激動地扔掉柺杖,差點從樓上摔下來:“兒啊,是你嗎——”
不久前他做夢夢見妻兒回來了,沒想到這麼快夢境照進現實。雖然老者早就不記得他兒子長什麼樣了,但冥冥中有一道聲音告訴他:他兒子應該是這歲數了。
中年男子二怔。
周祁安閃身在他面前擋住:“爹。”
老者三怔。
周祁安:“兒在這。”
斯先生說老者經常認賊作子,他相信對方的眼光。
老者沒有讓他失望,雖然年齡對不上,但很快自己找補說:“你……你去整容了?”
周祁安重重點頭:“和我媽一起,第二個半價。”
老者這時才看向在場唯一一名女性玩家。
女玩家演技飆升,一邊略帶親暱罵著他沒良心,這麼多年也不找自己,一邊內心做評估。
幸運道具沒白用,這次副本只有她一名女玩家,妻子接觸關鍵npc的機會要比其他玩家多,雖然更危險,但也是最容易完成任務的。
“我妹妹為了想更好的見你,連整容都做了,”一名玩家插話,甕聲甕氣說:“你要敢對她不好,我們饒不了你。”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本就身體不好的老者被吵得頭暈目眩,半晌,在混亂的認親中憋出一句:“先吃飯吧。”
他看向之前開門的男子:“荀二,你去準備一下飯菜。”
荀富翁又對周祁安和女玩家解釋:“荀二是你們走後,我收養的孩子,我經常會給他看你們過去的照片,說起那些好時光。”
為了慶祝遲來的闔家團聚,荀富翁顯得很高興:“我去地窖拿幾瓶酒。”
說著拒絕周祁安的攙扶,獨自出門。
一時間,大廳只剩下玩家。
“都自我介紹一下吧,好歹要相處一段時間。”女玩家笑吟吟說:“我叫韓麗。”
準大學生接著說:“喊我大學生就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上大學,至少聽著能讓我開心一點。”
輪到中年男子,他帶著幾分自豪道:“你們可能聽說過翡麗集團,我是股東之一王木,遊戲裡我是個新手,但現實中我能幫到大家很多,叫我王老闆或者直接喊名字都行。”
周祁安薄唇一動:“祁安,取自祈求平安之意。”
身旁男子覺得這名字起得諷刺,祈求平安最後卻進了遊戲,他說:“我叫韓天生。”
周祁安下意識看了下女玩家。
不但同姓,這兩人一路上好像走得也比較近,他記得女玩家好像喊過男人一聲哥。
“親兄妹?”
韓天生年紀似乎要大一些。
韓天生沒有否認。
最後輪到那名寡言男子,後者頗為冷淡道:“陳緘。”
很合他的性格,三緘其口。
幾名玩家初步互通了一下資訊,一直到荀二端菜出來,才停止交流。
周祁安主動過去幫忙端菜。
“父親經常和我談起你和蘇姨。”荀二溫和地衝他笑笑。
這名荀富翁收養的義子看上去二十多歲,偌大的別墅日常全是他一個人在打理,包括清潔做飯。
荀二現在還穿著白色圍裙,上面沾著點猩紅的血跡:
“現在有點晚了,烹煮會花費太長時間,給你們做了刺身。”
轉身又去廚房端剩下的菜。
這時荀富翁也提著酒瓶進來:“都坐,站在那裡幹什麼?”
周祁安和韓麗自然是坐在離荀富翁最近的位置。
荀二像個僕人一樣,任勞任怨地伺候著眾人,給所有人擺好碗筷後,才堪堪坐下。
燈光照在一桌子的魚蝦上,玩家想到了湖裡吐出斷指的魚,面色不是很好看。
“嘗一嘗,都是早上才撈得新鮮魚。”荀富翁體貼地先給‘妻子’夾了一片,隨後自己迫不及待張大嘴巴,吸溜一下就把魚片生吞了進去,最後回味無窮地舔了舔嘴角。
那吞嚥聲聽得人一個激靈。
韓麗準備禍水東引。
周祁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果斷夾了一塊先放過去:“媽,你多吃點。”
剛想把給魚片轉嫁給‘兒子’的韓麗瞪了他一眼。
被荀富翁死死盯著,韓麗只得小口嚐了下,和想象中一樣,味道腥臭刺激。
荀富翁看她的眼神頓時親暱了不少。
韓麗擦擦嘴,收到了荀富翁友善度上漲的提示。
就目前看,這荀富翁也不是省油的燈,什麼缺愛後悔的老人,貓膩大著呢。
荀富翁親自又給周祁安倒了杯酒。
這種反常的行為引起周祁安的警惕,哪裡有父親起身給兒子倒酒的。
“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你受苦了,這杯酒就當爸給你陪不是了。”
嗡。
空氣中飛來一隻蚊子,誰都沒有動身驅趕,它在瓶口停留了一段時間後,不知道是吸食酒精暈了過去,還是毒死了。
荀富翁視若無睹,還在勸酒,
這一幕引得其他玩家搖頭,認為周祁安八成是貪婪成性,選擇了一二級器官進化,否則為什麼只有他開局這個難度?
周祁安端起酒杯,厚重的劉海遮住他的神情。
老玩家曾說過遊戲注重公平,自己的優勢明顯,這種公平顯然被打破了。保險起見,他才選擇了腳趾而非整隻腳的進化。
果然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對比其他人,自己更容易受到針對。
倚仗著初始技能,周祁安大膽喝了口,比市面上的紅酒味道要衝很多。
緊接著他默默檢視面板:
【抗毒性+1。】
【只要喝不死,就往死裡喝,大郎,他們毒不死你。】
“……”
可以確定酒有毒,不過毒性不是很大。
荀富翁看他毫無反應,給周祁安又倒了一杯,自己則藉口身體不適,以茶代酒。
杯子在空中輕輕一碰。
量不大,周祁安一飲而盡。
【抗毒性+1。】
“爹,給倒上。”
周祁安的語氣更像是給爹倒上,酒杯在他手邊,長桌眾人坐得間距有些大,荀富翁每次倒酒都要站起身彎腰。
【抗毒性+1。】
“倒。”
【抗毒性+1。】
“再倒。”
【抗毒性+1。】
紅酒無用,換白酒,荀富翁又出去一趟,細腿抖著回來,開了瓶好酒。
度數很高,喝完一般人會飄得找不到北。
副本里喝醉了,絕對不是件好事。
然而酒過三巡,周祁安臉不紅心不跳,只有眼眶微紅:“世上只有爸爸好。”
荀富翁終於沒忍住,問:“兒,你酒量怎麼這麼好?”
周祁安:“因為我上過班。”
老嗶登,知道什麼是酒桌文化嗎?
【荀富翁對你的友善度不情不願地上漲了5。】
周祁安挑眉,好一個不情不願。
荀富翁累得直喘氣,選擇改變策略:“別喝了,吃點東西吧。”
周祁安猶豫著開口,掌握主動權:“想吃蝦,但我不太會剝,挑蝦線這些也很麻煩。”
荀富翁擼起袖子,作出慈父的樣子,“不要緊,爹給你剝。”
周祁安不置可否。
住在這裡,總要吃東西,蝦比起魚看著要能接受一些,起碼蝦肚子裡不會出現斷指。
荀富翁掏出胸前口袋的老花鏡,戴好後慢慢挑著蝦線,他似乎有點輕微的帕金森,全程手腕都在抖。
剝一隻蝦要二十秒,吃只用兩秒,周祁安吃完就乖巧地坐著,睜著大眼睛,嗷嗷待哺地盯著荀富翁。
荀富翁擦了擦額頭的汗,在期待的目光中,繼續剝蝦。時間一長只覺腰痠背痛,桌下的老寒腿抖了抖。
外面颳起呼呼大風,這次友善度沒有再上漲,冷風順著衣領鑽進去,周祁安的視線從荀富翁身上轉向窗外,想要去關窗戶。
下一秒他的身體微微一顫。
眼花了?
周祁安忍不住揉了揉,好像看見了某個十分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當他再度有些驚恐地望過去時,那裡什麼都沒有。
一定是酒精上頭了。
周祁安安慰自己。
“我吃飽了。”他忽然開口。
荀富翁如蒙大赦般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