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學裡的第一次寒假終於來了，農曆十一月末，林亦凡作為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學生，坐上了返回寧縣的火車。

這是一個寒冬的深夜，坐在火車上，他想起了前方的終點，家鄉泰寧市，忽然嘆了一口氣。

看著車窗外飛速倒去的城市夜景，以及天空隱約可見的星光，他的思緒被拉向遠方，想起了半年多前的事情，梅甜心飛速的掠過了心間。

之後，他思緒翻騰，腦袋越來越沉，睡著了。

……

早上的時候，他醒來了，此時外面是一片雪白的世界，列車的播音員聲音洪亮：“各位旅客，夏華車站到了，請下車的旅客儘快下車，列車將在夏華車站停留5分鐘，請不要錯過。”

林亦凡往外面看去，忽然想起了自己從老同學那裡聽過的訊息，據說梅甜心就是在這裡的夏華大學，他心中一熱，忽然想去那裡找她。

“算了，她不想見我，再說了，她們估計也放假了。”

他心中想著這些，實際上自己都明白這是在找理由，知道自己開始死心了。

火車再次啟動，離開了這座城市，繼續朝著南方駛去。

漫長的旅途後，大概過了一天一夜，火車進站了，泰寧火車站裡，林亦凡在喧囂的人群中走出車站，看見了對自己招手的林平凡。

“哥。”

無需多言，兄弟兩人一起咧嘴笑，抱在了一起。

此時的林平凡工作似乎很順利，身後那一輛新買的車就是最好的證明。坐在副駕上，兩人聊著這半年各自的事情，不知不覺就到了家門口。

當天中午，一家人慶祝了一番，至於後來假期開始的幾天，林亦凡開始琢磨安排渡過假期的事情。

十天後，林家後院。

這會功夫林亦凡在院子裡看書，暖洋洋的陽光很是舒服，聽見院子門‘吱’的響了一下，進來了一個人。

“剛子，是你。”

兩人笑著簡單聊了幾句，田剛環顧四周：“亦凡，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嗎？”

“對啊，怎麼了？”

看著林亦凡眼神裡的疑惑，田剛小聲解釋：“我來找你，是關於梅甜心的事情的，我知道你臉皮薄，那次以後一定沒有聯絡她，哥們我一直幫你留意這件事情呢。”

其實此時田剛有些激動，不過林亦凡有些冰冷，嘆氣：“我找她幹什麼，自己打自己的臉嗎，那個假期，我不是沒有聯絡她，都被拒絕了。”

田剛尷尬的咳嗽，聽見林亦凡繼續補充了一句：“或許結局本來就應該這樣吧。”

不過作為他的鐵哥們，田剛聽不得他這樣的話，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怒道：“你這是什麼話，你和梅甜心從小青梅竹馬，在我們很多人眼裡，未來你們只有一種結果最好，那就是走在一起……”

田剛很激動，說完這句，忽然話鋒一轉：“亦凡，我有另外一件事情告訴你，也許你聽了會改變態度的，其實，那次我們看見的那一個男生，就是梅甜心的追求者，不過她沒有接受那個人。”

“什麼？”

林亦凡猛的站起來，似乎不敢相信，田剛確定的點頭問：“怎麼樣，你想見一見梅甜心嗎？”

這次林亦凡急忙點頭，田剛這個時候繼續說，他才知道這一陣子田剛一直留意梅甜心的動靜，據說放假後，梅甜心在縣城裡一個叫做花漫之家的酒館打零工。

兩人商量了一番後，決定明天就去花漫之家。

接下來的一晚上，林亦凡激動的一宿沒睡，早上7點鐘的時候，哥們兩個就騎電動車去了縣城。

花漫之家門口。

兩人來到這裡，看進去並沒有發現梅甜心的影子，田剛推了他一把：“進去啊，亦凡，她一定在裡面！”

不過林亦凡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努力安撫自己的情緒，回頭對田剛說再等等。

幾分鐘後，他們終於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出現，梅甜心穿著服務員的衣服忙著，雖然衣服土裡土氣，但是還是掩飾不住她的氣質—實際上這個小姑娘一直都是這樣，比如眉宇之間的那股子靈氣，給人一種別樣的感覺。

猶豫了很久，林亦凡終於走過去，田剛跟著說：“我跟你進去。”

“歡迎光臨，兩位，吃點什麼。”

梅甜心此時在擦桌子，用眼角的餘光看見兩個人進來，絲毫不知道是林亦凡和田剛，只是習慣性的招呼顧客。

“額，你在這裡打零工啊？”

林亦凡不知道怎麼開口，梅甜心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心中驚喜不已，回頭看見這張臉的時候，本來嘴角已經開始上揚，當時硬生生的被壓制下去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心中如同熱火但是面露冰霜：“是你啊，你找我什麼事情？”

正是這種冰冷，欺騙了林亦凡乃至身後的田剛，他失望不已，不過還是胡亂說了一句：“我來吃點東西。”

因為此時他心中一團亂麻，其實田剛心中也驚訝不已。

他隨便點了一碗麵，梅甜心上完飯後，看見他低頭不語，剛剛準備去忙別的，就被田剛攔住了：“小梅，我覺得你應該和林亦凡談談，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但是梅甜心婉拒，儘管她不想讓田剛摻和她和林亦凡的事情，撂下一句“我很忙”後，林亦凡受不了，一口面沒有吃，站起來徑直走出去。

剛剛走到門口，後面傳來了田剛的聲音：“亦凡，你等我一分鐘。”

站在門口，林亦凡看見田剛和梅甜心小聲的爭吵，田剛臉通紅，梅甜心態度冷淡的說著什麼，不過最終似乎同意了什麼，一邊解開圍裙，一邊進去了裡面。

田剛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梅甜心說了，她同意和你談談，走，我們去華陽公園等她，對了，到時候你們兩個單獨談談，我就不摻和了。”

半個小時後的華陽公園裡，林亦凡坐在長椅上，在門口田剛等著，他們足足等了十幾分鍾，才看見梅甜心來了，她在門口和田剛說了幾句話，徑直走進來，坐在了林亦凡身邊。

兩人相隔著空位，同時沉默著。

“小梅，我想……”

首先是林亦凡開口了，不過與此同時梅甜心也張開嘴，他們同時再次沉默，過了一小會，梅甜心道：“你先說，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思考了一會，林亦凡開門見山：“我只想問問，上次假期的時候，你為什麼對我態度忽然變了，我哪裡得罪你了？你一次次的拒絕和我談談，發生了什麼事情，總應該給我一個理由吧？”

“就這些？”

梅甜心看起來很從容，似乎感覺這些沒什麼，剛想解釋，林亦凡低了一點聲音繼續問：“對了，還有上次那一個男的，他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件事情和他有聯絡？”

“你費了這麼大力氣來找我，還讓田剛幫這麼多忙，就是這種閒的蛋疼的事情嗎，可笑！林亦凡，你真是可笑。”

梅甜心忽然冷笑，一臉鄙夷的看著他。

“可笑，我很可笑嗎？”

林亦凡呆住了，心中反覆迴響這這句話，忽然有一點慚愧：對啊，自己可不是很可笑嗎，那一個胸懷壯志的熱血青年呢。為了一點兒女情長，費了這麼多力氣，羞不羞，羞不羞啊？

“那我走了。”

林亦凡滿臉羞愧，站起來走了幾步。

他忽然聽見梅甜心在後面對自己提醒：“林亦凡，你還記得你之前對我說過的話嗎，就是你一直懷揣的那一個夢？”

他沒有回頭，自然沒看見此時梅甜心的表情，那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啊，充滿著各種情緒：憤怒，失望，甚至還有遺憾……

與此同時，林亦凡腦子裡飛速的掠過了一個個畫面，有自己深夜奮筆疾書的景象，有滔滔不絕和朋友談論未來的一幕幕，總之剛剛發生的，梅甜心的話，以及現在腦子裡的一切，讓他感覺血脈噴張。

他腦子裡的回憶，最終定格在了自己和梅甜心的一次故事上。

——

那是高二的時候，當然他和梅甜心自然只是同學，只是關係很好。

有一次課間活動，教室裡只剩下兩個人，閒著無聊，兩人就坐在了一起聊天。梅甜心無意間問他：“林亦凡，我聽說文理分科的時候，你文科成績一樣優秀，為什麼選了理科呢？”

她說的很對，畢竟如果林亦凡當初選擇文科，今後學業工作什麼的會更加順利，這也是很長時間以來，梅甜心不解的事情。

“為了夢想。”

林亦凡一看四周沒人，乾脆說實話，其實這件事情，除了他哥哥林平凡知道外，就是一個秘密。

“夢想？”

梅甜心咯吱咯吱的笑，一臉的不相信：“這玩意能當飯吃，我們報理科，都是因為今後找工作好找，這才是最重要的。你…哈哈哈……”

“你笑什麼，這是真的。”

林亦凡說著，一臉的認真，從書桌裡拿出了一本筆跡，翻開一頁給梅甜心看，上面是自己研究理論物理，試圖證明一些定理的筆跡，雖然很簡單，但是梅甜心忽然半信半疑。

她翻看了整本筆跡，真心沒想到學業這麼忙，林亦凡竟然能懷著這份熱誠，寫出了這些東西，所以這次她不敢笑了，看著林亦凡的眼神裡充滿了敬畏。

“但是我知道研究理論物理，需要進入很好的成績，比如國內理論物理最好的大學，是夏華大學，你的成績，至少現在不行吧？”

這一點其實林亦凡也明白，他忽然一低頭：“對啊，我去年生了那一場大病以來，落下了很多課，或許……”

說到這裡，他低下了頭。

其實那次他也沒有看到梅甜心的表情，那是一種怎麼樣的表情呢，和此時恰恰相反，是敬佩，是驚奇，最重要的是，那種鼓勵的目光。

“我去出去散步了，加油。”

沒等林亦凡抬起頭來，梅甜心就找了一個理由出去了。

就是在當晚林亦凡收拾書桌的時候，發現了一張紙，是梅甜心寫的一段話：林亦凡，加油，為了你的夢想。你是我見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有夢可追的人，我打心眼裡佩服你，感覺你是一個男子漢。總之，我希望有一天看見你站在夢想的舞臺上。

看見這些，林亦凡笑了。

——

鏡頭回到華陽公園，兩個年輕人似乎靜止在這裡，時間從剛才到現在，不過僅僅過去了幾秒鐘！

“我，我也許不行了。”

他沒有回頭，說完這句話，一種微妙的感覺來襲，彷彿即使他沒有回頭，也看見身後的梅甜心的表情，他彷彿聽見梅甜心的心，像落地的玻璃，因為自己這句話摔得粉碎！

“什麼叫做不行，你當時為什麼不去復讀，哈哈，我知道，你那個時候就是隨口說說騙我的，或者是你怕了，不就是去復讀嗎，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

身後的梅甜心每一句話都在諷刺他，讓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心如刀絞，他忽然捫心自問，自己到底害怕什麼。

但是他馬上明白過來，摸了摸腹部的刀疤，明白了：對，自己是怕了，當年那場大病，折磨的自己痛不欲生，以至於到了今天依然有嚴重的後遺症，換做任何一個同齡人，也會害怕的！

但是，梅甜心似乎忘了這些，或者說在她眼裡，這不應該是理由。

“梅甜心，你不是我，沒有經歷過我經歷的那些，你不明白，我也許不能繼續了，畢竟……”

這句話沒有說完，就傳來了身後的一聲嘲諷：“你就是怕了，膽小鬼，我告訴你，如果你願意承認這些，並且重拾鬥志，也許我願意繼續和你交往。”

但是林亦凡輕輕搖頭，此時梅甜心徹底失望了：“算了，我不想和你費口舌了，你走吧，一切隨你！”

出了公園門口，田剛迎上來，一看林亦凡萎靡的樣子，似乎明白這裡有變故，不過還是問：“她呢，你們怎麼了？”

“算了，我們回家吧。”

沒有解釋什麼，兩人一前一後的返回了林家村，來到自己家門口，他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走進院子。

一切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只不過心思細密的林平凡察覺到了什麼。

之後的一天，他一直一個人憋在房間裡，直到晚上沒吃一點東西，心中亂糟糟的，腦子裡滿是梅甜心的話，關於夢想的一系列事情一遍遍的在腦海閃過。

“不行，我感覺我沒和她說清楚，必須解釋一下。”

最終他不甘心，開始在網上聯絡梅甜心，好友申請發過去，幾分鐘沒有動靜，聽見滴滴一聲後，他看見了梅甜心給自己的留言：林亦凡，你變了，你不再是之前那一個自己了，今後不要找我了。

他愣了好一陣子，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心裡飛速的掉進漆黑的懸崖，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出現。因此他蒙上被子，在悲傷中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