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明,牛頭山滿地狼藉,大部分幫派在黑白聯盟和司馬月的利益誘導下,前往圍攻龍城去了。但也有一些,不願意摻和的留在原地等候訊息,其中便有白道大幫虛真派。虛真派自建派以來,便甚少參與江湖事,門主蒼虛道姑武力超群,黑白兩道也從不敢用強。天下會這種場面,也總是派弟子來走個場合,自然不會參與天都王朝的內事。

凌夜暗沉,遠觀北方龍城前,確實火光燎原。這些沒有參戰的幫派,也不敢休息,全都警惕守夜。

山南北風烈烈,寒葉卷地。卻有一女子,白衣棉袍,端坐一石,手捧一壺酒,身旁一攤火,正觀崖下幽暗之景。

忽來腳步聲,聲響清閒,踏動林中枯葉。女子回頭一瞧,卻見一雙精眸夜中閃光,再看背後金劍耀光,走得近才見那熟悉面龐。

“是你!你不在龍城對付今夜的大亂,怎麼跑這裡來了。”女子冷道。

“哎,這點小亂子,不值一提。倒是姐姐好興致,崖前飲酒,真自在也。”落凡笑道。

“哼。自在?哪裡有家裡睡覺的自在,還不是你們打來打去,鬧得我們也誰不安生。”夭十八冷道。

“姐姐,說的是。是我們的錯。這什麼酒,挺香的呀。天氣寒涼,借我喝一口。”落凡笑道。

“你倒是臉皮夠厚。拿去!”花羽落從地上撿起一瓶新酒,扔過去。

落凡開啟喝了一口,然後便坐在一旁,笑道:“好久沒有和旁人一塊兒飲酒了。這種感覺好特殊。幾年前師傅沒死的時候,還和他一塊兒喝酒。後來便再沒有別人了。你知道的,做殺手的,怕連累別人,所以從不和別人同桌吃飯飲酒。”

“那我倒是應該離你遠些。雖然同為殺手,但我的仇人頂多那麼幾個,而你可是整個江湖,不,整個天下的敵人。”夭十八冷笑道。

“確實如此。不過,非我是天下人的敵人,而是我以天下為敵。我落凡便要顛倒這天下,剷除黑白聯盟,剷除天下諸王!讓這山河無一處有盜,無一處有匪。我要讓學武的和不學武的,權貴和平民,公平的生活在同一個天下。哈哈,是不是很狂妄!”落凡哈哈笑道。

“是很狂妄。你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何等的困難。此番天下會江湖厲害人物,來的不過十之一。若黑白聯盟高手全部現身,你也只有毀滅一途。”夭十八。

“江山火燒春來綠,我輩後代總逢新。毀滅才意味著新生,死亡是新的契機。若怕死,便不去做,那後輩何來希望。自我第一日踏入天都王朝,便做好了身與名俱亡的準備。十年前,我組建太平閣,那時只有我們五個人。如今,我太平閣有兩萬三千多名弟子,他們分佈在天下三十六城,一直暗中努力。而他們和我都有一個共同的信念,鏟江湖黑白之惡,還天下太平。我死了,自有別人替代我繼續執行下去。我們像是一把火,把正義和公平不斷燃燒出去,而我落凡就是這第一把火。我的火滅了,卻能激勵後人留下無數新的火種。”

“你的理想真是大。不知該說你了不起,還是愚蠢呢。人間從來渾噩,新的王朝剛開始都有好的氣象,可總無法避免走向腐朽和衰敗。李雲風何等人物,他死後,他的子孫卻無一人能抗住江山。便是你功成,也只算一代英雄,歷史上一筆劃過,改變不了什麼。”夭十八。

“人性之惡,在於沒有教化,在於時局環境的困叔。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剷除黑白兩道與諸王不過是為了百姓建立一個好的生存環境,而後面要傳播的理念,才是根本。未來,我將打破舊王朝血親傳承的制度,選賢能而認天下主,權貴亦不得繼承。讓天下所有百姓子女可以免費讀書,讓疾苦之人可以免費醫病,讓流浪人可以有寬敞的房舍居住。讓武力不再成為弱者畏懼的工具,讓權貴與平民能同仰面而活,讓人人安心無有恐懼,讓人人互助,天下再無紛爭。”

“這怎麼可能!”夭十八脫口而出,驚訝盜。

“怎麼不可能呢?難道你願意被人踐踏,遭人欺凌?人本質並無不同,乞丐也罷,王侯也罷,不過是時運的不同罷了。你我皆是孤兒,而我自幼流浪街頭,靠乞討為生。如此,難道我們比這世間任何人要低賤嗎?人性平等,弱者因為力量弱小而懼怕強者,而弱者可以成為強者,成為強者或能保持初心幫扶弱小,或也同樣踐踏弱小。但無論如何,改變不了,人天性本善,習性本惡的本質。待我掃平天下,我便要建立一個以道以和為基準的國家。那時,武者馬放南山,可以用武力造福百姓。天都王朝王侯罷黜,君主和官員取賢而任,凡為官者,上至君主,下至縣吏,家財歲日公開,不取百姓一毫。若為官者為惡,民可檢舉,俠者可持器而殺!”

“你想得還真是遙遠。似乎在你幻想中的王朝,確實很美好。那未來王朝的名號,你想好了嗎?”夭十八笑道。

“早想好了,以俠風為國,就叫俠國!”

“俠國!好輕佻的名字,像是個單純孩子的幻想。那你要當王嗎?”

“天下為公,君主與百姓無不同。這個王是誰,又有什麼區別呢。”落凡。

“有道理。你說了這麼多,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了。必是有所求,說吧,找我做什麼?”夭十八道。

“與姐姐坦誠而待,自然是希望姐姐信任與我。此番天都王重病,唯有虛真派不老回春丹可救。我希望姑娘陪我回一趟巫山求藥!”落凡。

“不老回春丹?不可能,師傅絕不可能把丹藥給你。實話告訴你,這丹藥師傅確實有,但師傅十分寶貴它。莫說借丹,在我門中便是提也不敢提。當年有一個小師妹不過是好奇問了師傅一句,便被師傅一掌打死。這些年若是有人上山求藥,連山門也進不去。我勸你還是歇了這心思吧。再說了,這麼好的丹藥,拿來救一個廢物王,何必呢。既然你要做大事,何不趁李本心斃命取勢呢。”

“姐姐有所不知。天下大亂,非我所願。我有心平天下,卻不能徒增血亂。若李本心死,那我只能破釜沉舟,誅殺司馬月,然後重立新王。可李本心沒有兄弟,沒有子嗣。龍城只有李子玉一脈,那麼新王必從李子玉或其兒子中選出。李子玉心術不正,其幾個兒子也不堪大用。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換了新王,龍城格局必然大改,那我先前制定的計劃也只能改變。最要緊的是,怕新王剛定,天下諸王趁勢反叛,烈王、寒王舉兵而起,順勢入主中原。到那時,必起刀兵禍亂。刀兵一動,屍堆成山,這天下又要多多少無夫的弱婦,多少流亡的孤兒。”落凡。

“你倒是挺仁義。可是,我真幫不了你。師傅的武功深不可測,很少有人能近身。她對不老丹更是從不顯露半分。雖是她徒弟,但我們對不老丹的資訊所知甚少。就算我帶你去巫山,那也是徒勞。與其浪費時間,不如想辦法穩固王朝格局吧。”夭十八。

“此事自然有難度,但若我去,便有把握拿到丹藥。只需要姐姐當個引路人。我知姐姐是個善心人,也知曉百姓之苦,若國禍起,街頭又有多少孤兒寡母受難,故而才來相請。”落凡。

“縱然如此,我也不能答應。師傅雖說對我等姐妹,多有苛刻。但畢竟對我有養育之恩,聯合外人謀她丹藥,這是大不孝。這件事你還是找別人吧。”夭十八搖頭道。

“天也快亮,我也沒有太多時間勸說。人生何其短暫,生而為人,便要盡力做些有意義的事。江湖人皆喜好稱呼大俠,可何為俠者,為國為民,甘於奉獻和犧牲,能忍常人之所不能。若能以身為天下百姓謀一個光明未來,便不負此生了。請姐姐多思量,今日卯時我在牛頭山下松河橋等你。半個時辰姐姐不來,我便一人趕往巫山了。”落凡說罷,飛身離去。

“一口一個姐姐,真是厚臉皮。這人要是不要臉,還真挺難拒絕。情義理,糊塗人怎能分辨。江湖飄零一孤子,怎入世間大局。這落凡縱有擎天志,究竟又能走多遠呢。如此有值得我冒險陪他嘛。還是喝酒自在,管他什麼善惡賴事!”咕嘟嘟,夭十八看那崖下黑濛濛,心中依然迷惘惆悵。這一股惆悵,自少年習武,便總不得舒展。

與此同時,龍城四大家族與諸外府高官,星辰均接到王宮來令,令上書:天都王突患惡疾,需七日調理,方可痊癒。特命王朝諸臣進宮,護駕祈福,凡王朝三品及以上官員不可缺席,否則視為大不敬,以重罪懲處!

“天都王中了狼腸蠱,只剩下三五日生命,這個時候宣召群臣入宮,怕是落凡和薛揚的陰謀,想要請君入甕,先下手為強,家主絕不可前往!”影衛頭領趙高強一旁勸阻道。

“哼!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若真敢對我們四大家族出手,那麼天下立即土崩瓦解,諸王必然各自稱霸,到時候又是十幾年動亂。薛揚他們心懷仁義,絕不會想要這種結局。我想他們最多是想要軟禁我們,以便救治天都王,或者選出新的天都王人選,把持朝局。不然以落凡的個性,真要殺我們,根本不用來這一手,他早帶人殺進我司馬府了。”司馬月冷道。

“即便如此,那咱們也不能去。若真被軟禁在王宮,那接下來家主如何操盤大局。若真讓落凡救活李本心,或是扶持新的天都王登基,那咱們也就被動了。”趙高強道。

“無妨。其一,此事由不得我們。現在落凡手裡兵馬最強,若我們不去王宮,他真以大不敬之罪殺進府中,我們也無妨抵擋。其二,李本心必死無疑,狼腸蠱絕無可醫。而現在王室成員除了當年被李意龍囚禁的李韜,龍城也只有李子玉這一脈了。而李子玉這一脈全是我的人,無論是李子玉還是他的兒子被推為天都王,朝局都在我掌握之中。待新王登基,諸王一同來龍城恭賀,那時我便可以以天都王的名義,奪了宇文昭、薛揚這些人的兵權。到時候,天下依然是我的。所以現在我進宮,反而是穩定落凡他們的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