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自然不能是一拍腦袋,說籤就籤的,其中的合約條款雙方都要商量著來。即便沐行之一副“萬事好商量”的態度,但是蘇青鸞也不想草率行事。

於公,這是兩人第一次合作,這份合約某種意義上能夠表明雙方合作的誠意和態度。既然想要長久穩定的合作下去,那麼雙方互惠互利是最優方案。

於私,蘇青鸞是真心拿沐行之當做這個時代不可多得的朋友——這個“朋友”的意義不是甜杏兒那種,“身體上年齡相符”的同齡人,而是能夠讓她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交心,展露出少許真正自我的朋友。

蘇青鸞明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背後所代表的排斥與敵視,所以她自從穿越以來,總是用各種藉口來遮掩自己的格格不入。

而在沐行之面前,她偶爾可以不用如此遮掩,可以“語出驚人”。蘇青鸞並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如此處變不驚,但她知道這種“淡然”十分難得。

她不想讓這份“難得”消失,所以至少不能變成“殺熟”的那個人。

“我這幾天會被合約的大致內容寫好送過去,你可以看看,若是有什麼問題或者異議都可以補充。”蘇青鸞看向沐行之。

沐行之思忖片刻,點了點頭。這時候,回去為他拿外袍的松伯也回來了,蘇青鸞指了指桌上剩下的荷花酥笑眯眯問道:“要打包麼?”

“何謂‘打包’?”

蘇青鸞看了主僕兩人一眼:“你們等一下。”說話間已經繞到桌子後面,朝灶房小碎步跑過去。

沐行之垂眸,目光落在手上剩下的半朵荷花酥上。

松伯方才藉故離開,並沒有看到這荷花酥的來歷,有些疑惑:“這是……?”

沐行之指了指盤子中剩下的荷花酥:“你且去嚐嚐看滋味如何?”

松伯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照做了。他吃荷花酥的動作雖然不如沐行之那般風姿優雅,但勝在乾脆利落,拎起一隻荷花酥,嘴巴一張一合,一隻酥整個入口,主打一個片甲不留,足可稱為“深淵巨口”。

不過鬆伯的姿勢雖然算得上是粗豪,可他的品味卻不差——不如說,若單論“品味”,怕是某些自稱“老饕”的食客未必能比得上松伯。

原因無它,跟在沐行之身邊走南闖北,一路行來,從山珍海味,到野菜樹皮,松伯也算是“涉獵廣泛”了。

因此什麼食物是真的美味,什麼“珍饈”又是空有噱頭,只要一入口,松伯便會大致有了數。

也正因為如此,當他漫不經心咬下第一口的時候,就驚訝的地睜大雙眼。

原本酥皮類的點心,總是要趁熱吃,否則那種酥脆輕薄,一碰就掉渣的感覺就會因為熱量的流逝軟塌下來,變得有些沉重膩口。

但是這荷花酥明明已經完全涼透了,卻仍舊保持著酥脆的口感,一口下去能夠感覺到千萬層的“花瓣”在口中噓噓綻放的觸覺。

而且不同於絕大多數口感甜膩的點心,這口中的點心並沒有新增慣常所使用的蜂蜜和飴糖,反而是多了些鹽巴和一些香辛料,甚至還有沙口的鹹蛋黃。

因此,比起尋常點心的甜膩粘牙,這種“荷花酥”更加清新爽利。

沐行之靜靜等到松伯把口中的荷花酥嚥下去,問他:“如何?”

松伯點點頭:“莫說是在這山村鄉野,便是在……在您故鄉,那也是能算得上是‘珍饈佳品’了。”松伯有些猶疑地盯著剩下那三枚荷花酥,又看了看沐行之,“不知如此美味是哪位大廚的手藝?”

沐行之笑容有一些玩味的好整以暇:“松伯方才不是剛剛見過麼?”

“方才……”松伯愣了愣,“你是說……那位蘇家的……?”松伯倒吸一口涼氣。

他不是不知道,蘇家這位剛認回來不久的大姑娘精於廚藝,但是看著盤子中點心雅緻的造型,以及回味著那清新淡雅的味道,松伯再次對蘇青鸞“精於廚藝”這件事的程度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認知。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原本松伯對於蘇青鸞的認知大概相當於“家常菜或者路邊攤小吃做得很拿手,家宴時候能夠很快端出十個八個菜”這種程度。

可是這一次,蘇青鸞展現的手藝,是完全能夠出現在任何一場鐘鳴鼎食之家的宴會上的,這同之前松伯的印象卻是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

“事到如今,松伯還認為,我之前同青鸞合作的意向是‘草率之舉’麼?”沐行之輕聲問。

松伯斂容抱拳:“東家目光長遠,屬下不如也。”

沐行之卻搖搖頭:“不是我目光長遠,而是你認為,在這窮鄉僻壤,對方又是一介女流,怎能有如此庖廚之功?”

他的語氣並不嚴厲,也不激烈,只是十分平和舒緩,彷彿只是閒談一般。

然而松伯被沐行之三言兩語輕鬆點破自己的小心思,愈發羞愧地低下頭:“屬下受教。”

沐行之搖搖頭:“我不是要說教你,而是要你學會轉換眼光——不要因為對方的身份,就輕易看輕了任何人,不然遲早要在這上面吃虧。只有不受情緒左右,才能不被矇蔽。”

兩人正說話之間,蘇青鸞拿著一個食盒走出來。見院子中的兩人似乎有些異樣的沉默,不由得左看看右看看。

可是她不是那種八卦到主動打聽的性格,於是乾脆把話題轉到自己這邊:

“我這盒子裡還有幾枚荷花酥,行之你回去之後放在陰涼通風處,至少可放三五日。”說著,她小心地用手把盤子中剩下的荷花酥也轉移到食盒中,“時間長了味道就會變,所以你要儘快吃完——哦對了,我已經淨過手了。”

蘇青鸞動作利落地把荷花酥都收攏到竹編的食盒子裡面,小心地扣上盒蓋:“喏,給你。注意別太劇烈搖晃,不然荷花酥都要變成‘漫天飄雪’了。”蘇青鸞打趣道。

沐行之聞言微微一笑,拿穩了那食盒:“我會仔細一點。”

松伯推著輪椅同沐行之離開之後,蘇青鸞便迫不及待想要鑽進自己房裡研究同沐行之合約的大體方向。

然而被蘇廣福同楊氏半途攔了下來。

“阿爹,阿孃?”見兩人一臉嚴肅的樣子,蘇青鸞有些不明所以,“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蘇廣福和楊氏的神情,讓她以為自己突然變成了三頭六臂或者其他什麼異型克蘇魯之類的生物。

等等,她爹的目光為何那麼……沉重?!他娘……算了她娘目光之中成分太複雜,是需要用到扇面統計圖的型別。蘇青鸞分析無果,於是乾脆放棄了。

然後,蘇青鸞就被她孃親的一句話雷飛了——

“大丫啊,你跟我說實話……”楊氏因為緊張無措,把衣角揉搓成了一塊抹布,簡直沒眼看,“你是不是同沐先生……私相授受了?!”

“啥——?!”蘇青鸞目瞪狗呆:她哪裡私相授受?這不是光明正大的利誘嗎?!等等,私相授受不是這麼用的吧?!

也許是蘇青鸞的表情實在是太過震驚,而且沒有一絲被“撞破”的心虛,讓蘇廣福同楊氏不確定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難道他們想錯了?

“你……同沐先生……”楊氏更加小心翼翼地求證。

但是沒等她問出口,蘇青鸞就連忙擺手搖頭:“我的親孃啊,您哪兒看出來我們有什麼啊?不,別說雙方,就是單方也沒有啊!”

“單方也……?”

“哪一方都沒有!”蘇青鸞哭笑不得,“我只是想拜託沐先生一點兒事情,用那荷花酥作為由頭和一點微不足道的謝禮而已。”

然後,蘇青鸞便把果子醬的事情簡明地同爹孃略說了說。

不過她隱下了打算形成產業鏈讓鄉親們一起致富的打算,只說那都城的富貴人想要吃她做的果子醬,所以不僅口感,甚至連外觀都不能馬虎。

“沐行……沐先生博聞強識,又在書畫上有自己的獨到見解,他應了我幫這個忙。”蘇青鸞用十分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沒辦法,若是她表現的如同私下裡同沐行之相處那般隨便,恐怕自家爹孃又要亂點鴛鴦譜了。

見爹孃總算是舒了一口氣,蘇青鸞乘勝追擊道:“阿爹,阿孃,女兒明白,你們操心我的婚事,不過這過日子麼,還要選為人老實本分,能夠幫襯家裡一起幹活,經營買賣,好好過日子的。”

蘇青鸞這話倒也不是完全順著爹孃說好話,哄他們開心。她是真的仔細想過她未來夫婿的人選。

在這個時代,自然也可以自梳立女戶,不過蘇青鸞之前閱讀律法相關的書籍時便知道,這種情況只有家中沒有任何親人,只伶仃一個的時候才能成立。

就算蘇青鸞沒有辦法把蘇廣福夫婦當成親生父母,但對她來說,這也是十分重要的親人。蘇青鸞還沒有喪病到為了不嫁人,就想讓爹孃早逝,更何況還有弟弟和妹妹呢。

既然沒有辦法立女戶,而且考慮到這個時代的律法中,女性沒有單獨的繼承權,蘇青鸞便做好了結婚甚至生子的準備。

既然都要結婚,那麼幹脆便選一個“最適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