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也明白,剛才只是她單方面在提要求,而蘇青鸞作為合作方,不可能一點兒算盤都沒有。

謝府畢竟不是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作坊,只要蘇家不是貪得無厭,張媽還是有把握代替謝老太太應承下來一定條件的。

於是她頗為矜持地點點頭:“蘇娘子有什麼難處儘管提,但凡老婆子我力所能及,必然要出一把力氣的。”

張媽這話雖然說得好聽,但是其實仔細聽起來就能發現裡面的“門道”——她說的是有什麼事情“自己”會出力,也就是這句話代表她個人的立場,即便最後有什麼紕漏,也算不到謝府頭上。

蘇青鸞暗自咋舌:不愧是高門大戶得用的僕婦,隨便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都能又七八個彎彎繞。

不過這同她沒有關係——無論口頭上說得多麼花裡胡哨,最後都要落在一紙合同上面。

蘇青鸞把那個繡工精良的荷包拿出來,把裡面的銀票拿了出來:“這銀票既然算是訂金,那麼這一批試賣品無論是否入了諸位貴人的眼裡,定然是少不得半個月內大家點燈耗油東奔西走的忙碌。”

張媽點點頭。

的確,無論成品如何,半個月內研製出三款新品的確是算得上時間緊張。

蘇青鸞笑道:“雖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您付錢我們辦事的確不錯,不過正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貴人們不滿意,這訂金可以退一部分,不過不能全退,全是這半個月大夥兒的辛苦費和其中的物件損耗。”

張媽原本就做了最壞的打算,這五百兩銀票說白了就是萬一有了什麼岔子,張媽也做好了拿不回來的準備。

畢竟做生意哪裡有隻賺不賠的道理呢?

更何況無論生意是否賺錢,前期投資都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蘇青鸞保證萬一試賣品不成,也能退回一部分訂金,張媽自然沒有理由把能夠收回來的銀子往外推。

於是這一點她痛快地答應下來,並且表示:“沒錯沒錯,不管結果如何,總不能讓大夥兒白忙一場。”

蘇青鸞點點頭,又說道:“第二點,我們這邊的工人會要求保密果子醬的製作方式,而且能夠保證,每一次新品推出之前,都會先推出少量的試賣品——鑑於推陳出新是果子醬品牌能夠長立不倒的不二法門,商定好新品推出的間隔期之後,我方會保證新品的產出量。與此同時,謝府不需要支付每罐一兩金之外的費用。”

這些乍一聽並非蘇青鸞向謝府提出的要求,反而基本上都是自我約束,但是張媽明白,這些約束是要謝府讓渡相應權利才能夠達成的。

果不其然,接下來蘇青鸞說道:“與此相對應,謝府要確保新品上市的時候,不擅自更改任何成品的配方,不擅自新增任何材料,不超出規定期限售賣,不能更改每一款果子醬的賣點宣傳語——另外宣傳詞要同我方商定,我方不同意的宣傳詞不得采用。”

林林總總說了一堆,歸根結底突出一箇中心思想:謝府想要作為蘇記果子醬唯一合法的售賣渠道,就只能讓渡製作權,只有售賣權和一部分宣傳標語制定的權利。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隻注資,而不參與技術入股。

見張媽微微蹙眉,彷彿有些不贊同,蘇青鸞便把話說的更明白一些:“我可以跟您開啟天窗說亮話,這果子醬的方子,都是在我的腦子裡,即便手下的工人,也只是會知道簡單的製作過程。”

見蘇青鸞又有補充,張媽暫且收斂心神看向她。

“果子醬的配方在您看來別出心裁,然而若是說破了,也沒有什麼特別高深的手藝。”蘇青鸞表情十分陳懇,“而大家都不是傻子,等意識到這種複合多種食材的果子醬更受歡迎的時候,定然會紛紛效仿。而咱們就是要儘量延長這個被效仿的時間差。”

張媽不是愚笨之人,一點就明白:只有把果子醬的製作方法握在少數人的手裡,走露風聲的可能性才會大大降低,被效仿的時間差也會相應延長。

但是蘇青鸞沒有說明的一點是,能夠把不同的香料、食材乃至藥材配合加入果子醬調製出複合型果子醬,這種能夠讓不同味道調和的本事原就不是每個人都能具備。

更何況,很多人根本就想不到諸如香辛料、藥材、茶葉之類的能夠加入果子醬中稱為調和味道的絕佳幫手——從零到一,從無到有的創新,往往是最難的。

所以很多在蘇青鸞看來司空見慣的配方,在這個時代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有人想得到。

說白了就是“慣有思維認知限制了想象力”。

蘇青鸞這麼一說,張媽也覺得十分有道理。即便出於共贏的考慮,也應該把第二個條件答應下來。

另外還有一些客觀的條件對於產量的限制,比如野果子樹的產果期限制,還有總量的限制等等。

關於產量還好說,反正蘇青鸞從一開始就打算走高階路線,不打算走量產,所以最好就是一年出幾個系列,每個系列都是限量款,把飢餓營銷效果拉到最大。

但是對於季節的限制比較緊迫——總不能剛開店,就要等一年才有新貨。

於是張媽對蘇青鸞保證“想想辦法”,轉身就給謝老太太寫信,說了這件事,請求她動用專門的送信通道。

當然,此時此刻蘇青鸞對這件事還一無所知。

蘇青鸞接著提要求,把關於外包裝的設計,鋪子的名字必須是“蘇記”,甚至合同期限都做了詳細的要求。

“我未必能保證一直保質保量研製新品的果子醬,所以為了不把‘蘇記’果子醬的招牌搞砸了,這合約也要每過數年一簽,當然具體的年限還要相互商定……”

自然,這些條款涉及的分類林林總總,不是一天就能完全敲定下來。退一萬步講,萬一十套試賣品反響不佳,剩下的合同也就指定沒有下文了。

所以今天雙方只是大致把合作當中自己想到的問題擺出來,至於合約的具體條款,還要細分,慢慢商量。

不過有兩點需要率先敲定——就是“蘇記”作為店鋪的總商標,以及一旦試賣品不成,“訂金”需要退回的比例。

前者很好商定,張媽來樂豐縣之前就曾被謝老太太吩咐:謝家現在尊榮和權勢都不缺,而且還有個在宮裡面當嬪妃的女兒,份位已經是四分之一的“容妃”了。

當今聖上多疑,十分忌憚外戚干政,所以沒有立後。因此四分之一便地位不低了。

所以即便是在富貴雲集的都城,謝府也同樣是夠扎眼的了。所以至少面子上,這果子醬的鋪子不能太惹人注意——而且絕對不能用“謝府”的名頭。

也正因為如此,蘇青鸞想要用“蘇記”作為“商標”的做法反而意外契合了對方。

至於訂金,張媽寫了字句保證,即便那“試賣品”沒有得到貴人青眼,畢竟還有“四時”系列打底呢,所以能保證一半兒的訂金作為“辛苦費”。

蘇青鸞卻想到,這訂金的銀票是五百兩,那麼一半豈不是二百五了?

關鍵二百五這個說法在這個時代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數字,讓蘇青鸞即便想要吐槽也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感。

然後她就十分光棍地想開了:既然所有的人都不認為二百五這個數字有什麼特殊含義,那她暫時就當其他含義不存在好了——反正她也不是那種矯情到為了避諱某一個數字就和銀子過不去的人。

既然最為迫在眉睫的事情解決了,蘇青鸞這邊倒是輕鬆了不少。隨後,蘇青鸞和張媽又想了想那些方向還有可以補充細節,大家把能想到的都寫在紙上,雜七雜八沒什麼調理。

不過把這些條款一一整理出來就是謝府文書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一大筆訂金入手,而且至少有二百多兩能夠入賬,蘇青鸞表示很高興。

她開始盤算著怎樣能夠儘量增加更多的崗位,讓更多的花溪村的村民能夠來“打短工”,從而順理成章地把手上這些銀子分給這些村民,讓他們買冬菜、買冬衣、買鹽巴醃漬儲藏菜,還有修補到處漏風的房子。

一想到今年花溪村所有的人都能比往常好過很多,她就止不住的高興起來,那是不同於賺錢的另外一種高興。

其實如果真的純粹想要幫助村民越冬,蘇家儲存的銀錢足夠用了。更何況,蘇家現在自己的生意和“鴻福樓”的分紅,也足夠蘇家人的用度。

可是蘇青鸞也明白,如果好處來得太容易,那麼人就會變得越來越不知足。而原本心懷感恩的面孔也會漸漸生出不滿和嫉妒。

這就是人的天性,而她從來不打算考驗人性。

所以無論再怎樣想幫助周圍的人,蘇青鸞的原則也是——他們的報酬必須透過自己的勞動獲得,只有這樣,給出去的銀錢才更加“合理”,也更加“安全”。

對村民和蘇家雙方都是如此。

畢竟,若銀錢來得太輕易,誰還想踏踏實實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