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

明氏用完午膳,就先走了。

她管著護國公府的中饋,又還有一雙兒女,瑣事纏身,自然沒有多少自己的清閒時間。

只蕭寶珠卻不肯離開。

她這陣子在家裡受盡委屈,好不容易出來,又見徐端宜並未責怪她,自然又驕矜上了。

也不管明氏如何喊她,只丟下一句“表姐一個人在家,我要陪表姐說話!”

然後便把徐端宜和明氏拋到後頭,自己先跑回屋子裡去了。

“這丫頭!”

明氏對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徐端宜倒是不在意,見明氏為難,反而笑著與她說道:“我也許久沒與寶珠好好說話了,她既想留,便讓她留著。”

“左右我不過一個人在家,有寶珠陪著,倒也熱鬧一些。”

明氏見徐端宜是真的不在意,便也放下心來,如今家裡為這事鬧得厲害,尤其是夫君那邊……端宜肯留下寶珠,夫君那邊估計也能松點口,少生點氣了。

到底是嫡親兄妹,總不能真這樣鬧下去。

她畢竟不姓蕭,真任由夫君跟寶珠這麼僵持下去,日後難做的,不還是她?

婆母這幾日,就有些埋怨她了。

做人兒媳的,總是不易的。

明氏心中感激徐端宜,在徐端宜送她出去的時候,挽著她的手輕拍了幾下她的手背。

嘴上倒是又提醒了一句。

“她如今對那柳尋還痴迷著,你……”

徐端宜知道明氏要說什麼,輕聲與她說道:“嫂嫂放心,我知道的,不會讓寶珠去尋那柳尋的。”

明氏這下是徹底放心了。

端宜雖然性子好,但也不是那沒脾氣的木頭姑娘,她要真想管著寶珠,寶珠是沒法也不敢鬧的。

“過幾日我就來接她回家,這幾日就辛苦你了。”

明氏讓徐端宜只送到了二進的月門外,沒讓她送出府去。

徐端宜也沒堅持,目送她與婢子走遠,方才帶著時雨回去,見時雨嘴巴還撅著,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徐端宜知她為何如此,不由失笑:“好了,嘴巴都能釣油壺了。”

“你回頭去與冬姑說一聲,讓她替寶珠收拾一間空房出來。”

“你也許久沒好好歇息了,你嫂嫂不是才生完孩兒嗎?你這幾日就去陪著你那小侄兒玩吧。”

“主子……”

時雨雖然單純,卻也能感覺出,主子這是故意調開她。

那表小姐慣來是個乖戾的,她怕主子受委屈。

可徐端宜語調雖然和軟,卻也不容置喙:“聽話。”

時雨沒了法子,只能耷拉著腦袋,無奈點頭。

之後時雨去找她娘安排這事,徐端宜則繼續回房間,她回去的時候,蕭寶珠正在喊自己帶來的貼身婢子,重新給她梳妝打扮。

見徐端宜是一個人回來的,就知道嫂嫂已經走了。

她高興不已,倒也懂得賣乖。

看著徐端宜就說:“我就知道表姐對我最好了!”

“表姐,我借你的妝奩用下,回頭我得出去一趟。”怕徐端宜不同意,她忙又補充了一句,“我馬上就回來!”

徐端宜知她要去做什麼。

沒回蕭寶珠的話,反而對她的婢子說道:“你先出去。”

那婢子是蕭寶珠的貼身婢女,聞言,她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應聲先退到外頭去了。

“表姐?”

蕭寶珠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一臉困惑地看著她。

徐端宜仍坐在原先窗邊的坐床上。

窗後的明光照在她的身上。

她握著茶盞喝了一口,方才和蕭寶珠慢聲細語說道:“寶珠,你想留下來,可以,想留多久都可以,但你若想見柳尋,不行。”

蕭寶珠哪裡想到會被徐端宜戳穿心思?

當即臉就紅了。

也不知是羞還是臊。

“表姐,你說什麼呢?我哪裡是去見他,我是……”她張口就想隨便扯個謊話,但在徐端宜那雙明亮柔潤黑眸的注視下,到底還是說不出來。

囁嚅半天。

她最後還是咬牙作罷了。

“……知道了,我不去找他了。”

好不容易才能跑出來,總不能再惹得表姐生氣,蕭寶珠也是知道好歹的,表姐不是母親和嫂嫂,雖然脾氣好,但真要是惹她生氣,恐怕就連母親和祖母都護不住她。

“過來。”

徐端宜放下茶盞,朝她招手。

等蕭寶珠蔫耷耷走過來,徐端宜握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好言勸道:“我並非阻止你們,只你如今畢竟還未與他成親,旁人瞧見,難免議論。”

“我看誰敢議論!”

蕭寶珠氣焰囂張,顯然不怕。

被徐端宜看著,方才收斂一些,甩著帕子說:“知道了,我不去了。”

徐端宜忽然說:“我先前問過嫂嫂的意思了。”

蕭寶珠一聽這話,原本低著的頭,立刻抬了起來。

她猜到表姐要說什麼了。

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徐端宜。

徐端宜也沒隱瞞,看著她說:“等你嫁給他之後,日日都能瞧見。”

“當真?”

蕭寶珠驚喜萬分!

她還以為大兄那般堅持,家裡會不同意,沒想到……她喜不自勝,簡直高興得要跳起來了。

徐端宜虛長她三歲,也算是看著她長大,自是知道她的脾氣。

見她如此,也有些驚訝。

“你就真這麼喜歡他?”

蕭寶珠到底也不過十五,聽她這樣問,倒也有些少女懷春的模樣,紅了臉,小了聲:“表姐你不知道,柳郎他有多好。”

徐端宜當然不知道。

她也沒覺得,這樣一個會在對方還有婚約,與她不清不楚,還發生關係的人,能是一個多好的人。

不過這些話——

她這個做表姐的,自然不能直截了當說。

親姐妹尚且容易生嫌隙,何況還是表姐妹了。

何況她想,這種話,寶珠這陣子恐怕早聽了不少了,這樣都沒用,可見那柳尋的確有些本事。

“你且說說,他是怎麼對你好的?”

“你們又是如何認識的?”

蕭寶珠滿腔愛意,本就無從宣洩,此時徐端宜自願當聽眾,她自然不會隱瞞。

忙把自己與柳尋是如何相識,柳尋又是如何對她的,都一五一十全與她說了。

徐端宜聽完之後,也只能感慨寶珠還是太小了。

她話中的偶遇,還有柳尋最初不知道她是誰,實在漏洞百出。

寶珠在京中一向活躍,只要隨便一打聽就能知道她是誰。

不過那柳尋實在厲害。

勾得少女懷了春,得知她的身份,卻故意又開始疏遠寶珠。

嘴上說著自己不配。

做出來的樣子,倒沒瞧出一點。

真若覺得自己不配,覺得不想壞了寶珠的姻緣,就該徹底說清楚,離遠些,而不是像這樣推三阻四,以退為進。

嫂嫂有句話說的當真沒錯。

寶珠實在是被家裡人寵壞了,方才不知道外頭那些人的深淺。

不過這樣的性子,也不是誰都能擁有的。

她就做不到這樣。

“表姐,我既與你說了,你可一定要站在我這。”蕭寶珠知道家裡不喜柳郎,便想著把徐端宜拉進自己的陣營。

日後好替她和柳郎說話。

徐端宜不置可否,不答反問:“你們那次,真是你主動的?”

“表姐!”

蕭寶珠徹底羞紅了臉,挽著徐端宜的胳膊也收了回去,改為捂住自己的臉了。

最後還是小聲說:“柳郎一直不願,是我逼他的。”

徐端宜見她一邊羞紅臉,一邊還在替柳尋說話,徹底沉默。

這種事,男人若不想,還真能逼他不成?

只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說多了,反而鬧得她們姐妹關係破裂,徐端宜也只能輕輕撫著蕭寶珠的頭說:“日後那柳尋若是欺負你,記得與我和嫂嫂說。”

“柳郎才不會欺負我呢~”蕭寶珠說得信誓旦旦。

餘光一瞥,見表姐仍看著她,知道表姐是關心她,便又笑著挽住徐端宜的胳膊,乖巧道:“知道啦。”

“不過他若真的敢欺負我,不用你和嫂嫂出面,我自己就不會輕放了他!”

……

蕭寶珠不似徐端宜,她是個閒不住的性子。

勉強陪著徐端宜住了兩日,實在憋得厲害,還不等明氏來接她,就找了理由要回家去了。

徐端宜見她去意已決,也就沒挽留,只著人把她好生送回到護國公府,臨行前又特地囑咐了隨行的護衛,讓他們務必把人送到府中,不可半路讓人離開。

她是擔心蕭寶珠又去找柳尋。

若再鬧出什麼,她也脫不了干係。

之後幾日,徐端宜也未出門,繼續待在家中抄寫佛經。

三日之後。

徐端宜方才乘坐馬車去了皇恩寺。

她每年都會來皇恩寺為自己的母親祈福,再為自己的父親求一道平安願。

來的多了,寺中的僧人都認識她了。

徐端宜未讓人引路,照常先去大殿求了願,添了香油供奉錢,又把自己抄寫的往生經,置於供奉母親牌位的小佛堂中。

之後她陪著母親的牌位說了好一會話,才出來。

“主子是用了齋飯再回去,還是現在回去?”時雨在外頭等她,見她出來,忙問她。

徐端宜說:“你先去禪房,讓人準備午膳,我還有處地方要去。”

這便是要留下來用膳的意思了。

時雨笑彎了眼睛。

皇恩寺的齋菜十分好吃,她早就饞這口很久了。

她以為主子是還要去還願,倒也沒非要跟著,她把手中暖爐遞給她:“那奴婢先去安排。”

徐端宜點頭。

等時雨走後,她喊來引客僧,問了一聲今日大長公主的佛堂,可有人在?

若無人的話,她便去上柱香。

也就只有寺中這些僧人才知曉,她每年來皇恩寺祈福的時候,都會帶兩份往生經。

一份給母親。

一份給謝伯伯他們。

引客僧亦知她要做什麼。

想到住持禪房裡的那位,又想到那位每回來,都是瞞著旁人的,倒是不好說他在。

想想這個時間。

那位應該還在住持那邊,倒也無礙。

引客僧怕引起徐端宜的懷疑,未猶豫太久,便合十說道:“無人,長公主可去。”

“多謝大師。”

徐端宜也與他合十道了一聲謝。

只徐端宜不知道,引客僧也不知道,此時謝清崖就在這佛堂之中。

看著佛堂裡的那三塊牌位,謝清崖隱於昏暗處的目光,晦暗不已。

心懷愧疚,不敢去看。

謝清崖閉上眼睛。

他閉上眼睛是為了逃避,可閉上眼之後,卻也能瞧見許多東西,他好似又看到金戈鐵馬、戰火燎原的場景。

看到父兄沒有氣息地躺在地上。

還有一向明耀光亮的母親,最後鬱鬱而終離世的模樣。

謝清崖負於身後緊握的雙手不住顫抖。

“爹、娘、阿兄……”

謝清崖沙啞著嗓子,不敢睜開眼。

直到聽到外頭傳來的腳步聲,謝清崖像是猝然被人拉了回來,他猛地睜開眼。

原先的脆弱,一下子被陰鷙取代。

謝清崖回頭,看到門外的影子,不知來人是誰,他未等那人進來,就先閃身藏到了佛桌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