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兒在王二妮提著斧子走過來的時候就嚇得轉頭跑了,李文昌反應慢了一拍,而且他腦子裡還沒轉過彎來,眼裡只看得見王二妮緊緊盯著他走過來的身姿。

他是讀過書的,一霎就想到了很多詞彙來描述這樣的美色,佳人步步生風朝他走來,不正如月投懷,如嫦娥下凡,如……還沒如完,人已經被一腳踹倒在地,斧子和他的臉頰險險擦過劈在泥地上,隨後拳如雨落。

李文昌不是沒捱過打,他讀書時常捱打,最怕的就是先生的板子。不過除此之外,他是很細皮嫩肉的,比村裡養得最仔細的丫頭都要嬌生慣養,雖然個頭不矮,但從來沒和人動過手,被打了第一反應是懵,第二反應就是抱頭撅屁股。

等到發現王二妮沒有打幾下就停下來的意思,遲鈍的腦子裡終於別過了彎,雙手抱頭從地上爬起來,然後逃跑。

時隔兩年,王二妮再次把李文昌從村東頭打到村西頭,這次甚至連圍觀說閒話的都打,直到李文昌哭著趴在地上告饒,供出了三姐兒的事,並不斷作揖表示自己錯了,再也不敢糾纏,才放下了手裡的斧頭。

李老秀才其實算是個講理的人,當初李文昌第一次被打,事後他還上門來致歉,請了鄉老為王二妮澄清,只不過信的人不多罷了。今天聽說兒子又捱打了,看著兒媳婦過來哭鬧,老秀才只是擰著眉頭問了句是從哪開始打的,得知是在王二妮家門口,就哼了一聲不再管。

李文昌的妻子求不動公公,只能自己過去,她是想好了要先和那潑婦講理,實在講不過就和丈夫一起動手的,結果到了地方看到李文昌不斷交代他想要納妾的前因後果,摸了摸懷了五個多月的肚皮,不知怎麼的盯著王二妮打人的動作看了起來。

溫順賢良留不住男人的話,她也準備學習一些拳腳。

提起斧子的時候,王二妮已經準備放棄張仁這門婚事了,要是因為張雲華在場而不敢動手,和李文昌掰扯還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何況就是不動手,這麼一段“過往”擺在眼前,誰還敢要她?

不如動手!

打到身心舒暢,打到心態穩定,最後再抓住混在人群中的三姐兒,王二妮原本不想理會張雲華的,想了想還是對她點了點頭,親事做不成就翻臉嗎?沒必要的事。

張雲華看著王二妮一隻手提著至少有七八歲大的小女孩,也是嚥了咽口水,並沒有像王二妮想的那樣坐上馬車趕緊走,而是湊過來跟著她一起回了家。

路上張雲華不知道該怎麼說,也就沉默,直到進了王家的籬笆門,看著王二妮折了柳枝開始打小孩,才縮手縮腳探了探頭,壓低聲音道:“王姐姐,剛才那人……”

王二妮其實不想解釋的,這兩年她已經解釋過很多次,有幾個人信她呢?大多數都是聽著聽著開始質疑,總之就是想得出她和李文昌早就私通的結果罷了,可張雲華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就很可愛。

她一邊打小孩,一邊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

張雲華時而露出怒容,時而解氣嘆息,最後她一把拉住了王二妮的手,真誠道:“王姐姐,不如我們再去打那李文昌一頓吧?”

王二妮幾乎噎住,看著哭哭啼啼的三姐兒,也提不起勁打了,實際上她打小孩的力度都是收斂了的,何況在這之前她還暴錘了李文昌,本就累得夠嗆。

三姐兒哭主要是覺得丟人,在那麼多人面前被李文昌揭了事實,好多人對她指指點點,她感覺自己天都塌了。

王二妮扔下柳枝,讓她自己反省。

張雲華很少見人打小孩,看三姐兒哭得慘兮兮的,摸摸鼻子就假裝不看她,畢竟這事吧……好吧,張雲華見過父母賣女兒去做妾的,實在沒見過妹妹想方設法把姐姐送去做妾的。很明顯她的出發點在於王二妮當了李文昌的妾,日子就會好過。

王二妮看著張雲華,輕聲道:“天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吧?”

張雲華驚訝地道:“回去?我一個人回去嗎?我是來接姐姐去家裡玩的呀。”

王二妮一時都語塞了,看過了我把男人從村東打村西的模樣,你還準備帶我回去?這不是那個什麼,叫什麼來著……引狼入室?

換成從前,王二妮是不會答應的,可張仁這事她已經想了好幾天了,今天又打了李文昌,事情再壞能有她的名聲壞嗎?要是不去,以後想到這事她又會不會後悔?日子已經夠難的了,就不要再給自己加一件遺憾。

她去煮了一鍋飯,狠狠心又炒了一盤雞蛋,配上一碟鹹菜,這已經是村戶人家不錯的招待了,要是再上升一些規格,就得殺一隻雞。王二妮捨不得殺雞,她家一共就三隻雞,除了餬口的糧米,一家子的柴米油鹽的開銷就指望著一塊菜地和這三個雞屁股。

張雲華吃了很拘謹的一頓飯,看著兩個小孩狼吞虎嚥扒拉雞蛋的樣子,她就只朝著鹹菜下筷子,王二妮給她夾了好幾大塊炒雞蛋,自己一口都沒動。

吃完午飯,王二妮跟著張雲華上了馬車,她特意換了身衣服,可到底有很久沒做新衣裳了,料子洗得很白,而且穿在身上緊巴巴的。

張雲華完全沒在意這個,湊過去拉住了王二妮的手,認真地道:“王姐姐,你不要覺得自己不好,我覺得那個李文昌才是害了你的人,別說你們之間沒有什麼,就是有,也是他的錯。我哥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不會說你半點不好的。”

王二妮微微撥出一口氣,看著眼前少女誤會了,卻也沒說什麼。

清清白白活在人世間,她從來不怪責自己。

張仁從一大早就在等訊息,先是讓家丁去城門口等馬車,派了幾輪後,府裡的家丁全都出去了,總不能把丫鬟打發去城門口做探子,等來等去最後索性自己也到了城門口。

他還挺懂得照顧自己,帶了一把太師椅,坐在城門口不多久,漸漸有進城的村民把進城費交到了他這邊。

張仁起初沒反應過來,收進城費的縣城衙役都快笑死了,領頭的班頭徐虎和他玩笑道:“張老爺,您這派頭比咱們周文吏更像收進城費的。”

對面不遠坐著的周文吏笑著和張仁拱拱手。

張仁反應過來了,也笑著拱手。

徐虎過來拿了進城費放過去,可過了不多久,還是有人過來給張仁交錢,張仁無奈,只能帶著他的椅子往邊上坐了坐,這下視角就不那麼好了。

中午過去不久,張家那輛格外招搖的馬車就到了城門口,張仁還沒看見,徐虎先看見了,過去拍了拍張仁的肩膀,笑道:“張老爺,是您家的車駕吧?”

張仁一眼看見張雲華從簾後探出頭,裡面若隱若現還有一道身影,頓時精神起來,點了點頭,道了聲有勞。

張雲華也看見了他,興高采烈地揮手,“哥,一起回家啊!”

車駕很大,張仁坐在馬車外頭,和兩個馬車伕坐一排,時不時回頭看看簾子,只可惜他只能聽見妹妹嘰嘰喳喳的聲音。

王二妮隔了幾天再見到張仁,其實上次見面的印象已經模糊了些,但再看到他時,還是微微怔神。這男子高高大大,俊得一眼分明,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只看他一眼,就覺得心頭踏實了下來。

去張府的路上,王二妮很沉默,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隔著一層簾子,她時不時看上一眼,雖然簾子很厚實,看不見什麼。

可要是有人在簾子中間看兩人,就會驚奇地發現兩人如同心有靈犀一樣,張仁回頭,王二妮就恰好抬頭去望。

很快就到了地方,張仁先下了馬車,張雲華也從馬車裡跳下來,然後她就很殷勤地伸手拉住王二妮的手,高高興興的,“王姐姐,我扶著你腰了,你安心跳。”

張仁盯著張雲華,看她一隻手託著王二妮的手,另一隻手貼在她的腰間,看起來很體貼。

嗯……為兄會了。

張府上下打掃一新,這次少了話多的媒婆,卻多了張雲華這個能說的。張仁幾次眼神示意她往後稍稍,但張雲華一路假裝看不見:開什麼玩笑,我往後稍稍,你要是情不自禁稍有逾越,咱們家後院也不是沒有斧頭。

這妹妹是真的沒有眼色,張仁輕嘆,好在他有阿黃。

大胖黃貓這幾天活活瘦了半兩,張仁每天盯著貓訓練,已經卓有成效。喝了會兒茶,張仁就急迫中不失風度地道:“阿黃這幾日很努力,已經學會跳舞了,王姑娘想不想看看它?”

張雲華忙要說她也去,被張仁一個眼風掃過去,猶猶豫豫只好說她累了,沒有跟上。

王二妮仍舊像第一次來張府那樣,跟在張仁身後去看貓,只是比起上次的羞怯,今天明顯有些不裝了的意思,張仁完全沒注意這一點,緊張地舉起了毛茸茸的黃貓。

阿黃啊阿黃,你可要爭點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