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色方明。

魯達換上差服,跨上梢頭棍,挎著小包裹。

朝白娘子打了聲招呼,說是公門有要事,近日可能不回家了,便推門而出。

昨日練習【蹈火】無疾而終,魯達和白娘子一人一妖頗有默契的沒提後文。

白娘子反而安慰魯達,可能昨日只是累了,狀態不好,莫要放在心底。

日後再試。

“白蛇奉身報恩圖中記載的術法,無論是【目擊】還是【五鬼搬運術】,雖也晦澀,卻並不難懂,施展修行起來,平白少了許多關隘,如有神助……”

“看來,我的成道之機,最終還得應在志怪圖上。”

街上灰濛濛的,來往行人不多,清風帶著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令魯達頷下長髯微微擺動。

魯達正思索著,突然有喊話聲響起,

“魯提轄慢走!”

魯達順著聲源處看去,便見一道有些熟悉的瘦削身影快速走來,肩挑竹簍,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過青石板。

此人正是前些日子魯達找的‘救濟流民管家’劉炬。

而此時,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明眸皓齒,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大概十歲出頭,雖身著輕便布衣,卻難掩眉宇中的那縷不凡之氣。

劉文弘,劉炬的孫兒。

見此,魯達有些無奈,

“你這廝,怎麼又來送瓜果蔬菜了?都說過了不必如此。”

劉炬面露憨笑:“要的要的,提轄不要,令正吃點沾露水的新鮮瓜果,美容養顏,也是極好的。”

這段時間,劉炬幫扶流民頗見成效。

見渭洲西門外三十里的桃溪縣,瓜果蔬菜成熟上市,便主動前往跟鄉正洽談,無償為他們統算價格、耗損等數目。

然後包圓了桃溪縣的瓜果蔬菜,找流民運送至城中。

雖然苦點累的,但慢慢也解決了上千人的生計。

當然,其中魯達的名號,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否則各種官吏的刁難,足以讓他血本無歸。

白娘子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劉炬見狀,二話不說卸下兩個竹簍,將這些水靈靈的瓜果蔬菜朝宅裡搬。

都是每日運輸販賣的頭等貨,一點瑕疵都無。

魯達搖了搖頭,有些無奈,但也沒多管。

臨走前,魯達多看了那個少年郎一眼,頗有深意道,

“你這孫兒長得倒頗為標緻,平日裡小心些……”

劉炬聞言,愣了下,猛地反應過來,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變得煞白無比。

“是是是,多謝魯大人提點!”

……

渭州城雖地處西北邊陲,但城郭面積極大,分為內城、外城。

外城周長八十八里二百三十三步,有城門十二座,遍佈戰棚、甕城等防禦設施。

內城周長四十里,能住內城的,基本都是官身和望族。

尋常有錢的商賈都沒資格在內城置辦房產。

魯達也是憑藉‘關係戶’的身份,有種家背書,才有資格在內城租賃院落。

而且如今吏治敗壞,天下亂象初顯,甚至都出現賣爵鬻官的跡象,搞得內城房價一路攀升,官府也不得不加強巡邏和管制。

而現在,魯達要前往外城的‘城守公廨’上值。

一般來說,他們這種直接向小種經略相公府負責的提轄,是無需去官署‘上班打卡’的。

甚至平日裡基本都是外辦,沒有固定點卯地點,有事就做,無事閒逛。

到手月俸一分不少。

但昨日‘种師中’親傳手令,令府中提轄、統制使,乃至兩位駐泊兵馬都監齊往城守公廨,似乎有要事宣佈。

對此,魯達隱有猜測。

多半跟岷山響馬有關。

出了內城,人氣驟然變多了些。

處處皆是酒樓,門前挑出望竿,掛著酒旆,漾在空中飄蕩。

魯達擠過人群,直奔城守公廨而去。

遠遠地兩排高大青石牆映入眼簾,公廨前擺著兩尊石獅子,不怒而威,顯得無比莊嚴肅穆。

此刻已近午時,一群同僚正在廊下小聲議論著,似乎對那即將宣佈的要事頗為好奇。

他們見到魯達,都紛紛停下交談,熱情的拱手為禮。

人群中,臉上尚有淤青之色的杜非,不時跟身旁一位年輕人交談,神色中頗為諂媚,若是有根尾巴,興許早就搖晃起來。

此刻看到魯達,杜非頗有些不自在的轉過身去。

“魯達兄來了,來,這邊還有位置。”

廊下靠近樹蔭的地方,一箇中年男子朝魯達打著招呼。

說話者叫常文忠,跟魯達比較熟,也是上次拳打杜非時,敢拉魯達的人之一。

魯達朝其餘人知會了聲,便走了過去。

“魯兄可知什麼內幕?”常文忠有些好奇。

魯達奇怪的說道:“灑家哪知道什麼內幕?灑家還惱種將軍害得我走了這一趟路!天干氣燥的,他日定要討他口酒喝!”

另一旁,一位身形高大,腰胯雙刀的漢子聞言,不由苦笑,

“也就是魯達兄,換作是我有這層關係,早就把訊息打探得一清二楚,提前安排了。”

這人喚作靳火,早年間落草為寇成了綠林,之後被種家降服招安,論身手和力氣,不遜色魯達多少。

往日裡,魯達基本跟常文忠、靳火兩人合作得比較多,也是知根知底的好友。

所以談話間也放得開。

正說著,馬蹄銜鐵聲從公廨外響起,由遠及近。

便見是一群戰馬,剪影沿著青石板街道快速逼近,塵土紛飛。

一股血煞駭然之氣,如同利劍,貫穿炎熱的空氣,光可奪目,讓旁人不敢直視。

“來了!”

“馬車裡下來的是左不悔大人,他腿傷未好,居然也來了。”

“紫衣束帶,厚底黑靴,銀絲紋著……嘶,官府居然派武德司的人來了!看來這次是準備一口氣,打下岷山響馬了!”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武德司可是出了名的暴力機關,起於五代,後經多朝變更,起起伏伏。

最終在宋太祖手中發揚光大,不再只是固守京都,火速推行至各路各州。

都府之中,威福自我,正言以下,皆脅肩低首,曲事不暇!

權勢之大,暴力之盛,各地知府也不敢過多管理,頂多朝京都打打小報告。

三位武德衛下馬,顧盼之間如狼環視,個個都有至少千人敵的實力。

三人身後,跟著兩位兵馬總監,另有七八名統制使。

左不悔是個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鬚髮皆白,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

另一位兵馬總監卻是個頗為年輕的女子,身穿勁裝,勾勒出姣好的身段,長相略顯中性,給人一種凌厲之感。

單曉葉,种師中將軍晚年所收義女,根骨不俗,悟性通透,也吃得了苦,是一刀一劍殺出來的。

此刻這幾人快速走過廊間,目光冷漠,從這群提轄、捕手身上掠過,並未停頓,邁過階梯,朝大堂而去。

分明不遠的階梯,此刻卻劃分出兩個世界。

一明一暗,一上一下。

廊下這群人,只能遠遠眺望大堂內的眾人。

聽取他們的命令和排程。

生死不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