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休假日,厲梟沒有穿肅穆的軍裝,換了套黑色西裝,裡面白色襯衫,外面披了黑色風氅。

往那隨意地站著,氣場矜貴又強大。

傅安安怔了下。

在醫院,他們見過。

僅憑一面之緣,他就肯幫她?

可她連他是誰,他的身份都還不知道……

厲梟微微頷首,伸手過去,“傅小姐,又見面了。”

他認識她?

傅安安按下心中疑惑,落落大方跟他握手。

正要收回小手時,被他緊緊地握住。

男人的修長指腹,似在她柔嫩的掌心裡搔了下。

但他英俊的面龐逆光,什麼也看不真切。

傅安安小臉微熱。

她正要說點什麼,厲梟已經轉過身,另外一隻大掌虛虛攬住她纖柔的肩膀,把她帶到接待的女郎面前,“馬上給傅小姐辦理。”

“是。”

女郎小心點頭。

又麻利地地領著傅安安,快速走向走廊盡頭的印刷室。

裡面很寬敞,擺放了十幾臺印刷報紙的機器。

工人們戴著口罩,正熱火朝天地印染報紙。

傅安安從皮包裡拿出和離書,遞給女郎。

女郎仔細看完後,激動道:“你就是傅安安小姐?你要跟少帥和離?”

傅安安平靜道,“對。”

“傅小姐,你是民國登報和離第一人,打破了舊式婚姻對女人的禁錮,以後的女郎,定會以你為榮。”

女郎激動萬分,星星眼看著傅安安,決定親自動手,對接傅安安的事務,務必讓整篇說辭乾脆利落一刀兩斷。

傅安安,“……”

第一人第二人她不在意,她只知道,登報和離,是徹底跟朱乾川和少帥府切割最好最快的手段。

很快,她被引來到茶水間,不緊不慢喝完大半杯咖啡,新鮮出爐的報紙,送到她面前。

攥著那份充滿墨香的報紙,傅安安終於定下心。

然而以朱母睚眥必報的性子,若少帥府陷入窮困大廈將塌,定不會對她善罷甘休。

傅安安的心裡,冒出一絲隱憂。

不過,她不會怕。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謝謝。”

傅安安朝女郎淡淡微笑,讓春雀把支票放在櫃檯上。

女郎笑著收下,“傅小姐以後還有需要,隨時來找我,我叫莫文粒。”

傅安安又笑,“好的。”

她轉身帶著春雀離開。

倒是那個幫她的男人,已經走了。

春雀高興極了,嘰嘰喳喳像只百靈鳥。

“小姐,終於和離了,解脫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傅安安笑道,唇邊漾起喜悅的弧度,笑靨如花。

報社二樓的窗邊,男人倚窗而望。

黑色大氅搭在臂彎,白襯衫挽起兩寸袖口,露出一截剛勁有力的手臂,修長手指夾著煙,放在薄唇慢悠悠吸了口,慵懶隨性。

沈逸風喝著手裡的咖啡,挑了挑眉,笑眯眯的,“厲哥,穿得這麼騷,招蜂引蝶啊。”

“但我瞧著吧,傅家的漂亮女郎完全不認識你,甚至堅決要文粒收下錢避嫌。”

厲梟沒回頭,“舌頭不想要,可以割掉。”

二十多年的交情,沈逸風壓根不怕。

狠狠地笑了會兒,又帶著笑意問道,“對了,你怎麼知道她今天要來報社登報和離?”

“她昨天大半夜從朱府搬回傅府,動靜太大,晚上副官長巡邏,打電話報告給我。”厲梟收回視線,深吸了口煙。

傅安安穿著明豔的紅色旗袍,嫋嫋嬈嬈,消失在拐彎的牆角,繡在旗袍上膩白的雪片蓮,也隨風搖曳而逝,消失在他眼簾中。

“看來你早就認識她啊厲哥。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打從穿開襠褲起,我就跟你混,硬是沒有看出來你心底的小九九,嘖,瞞得可夠深的。”沈逸風嘖嘖道。

厲梟轉過身,厲眸微眯,大長腿狠狠踹過去,“滾。”

沈逸風勁腰往後擰,倉促避開。

見男人俊臉黑沉如墨,知道自己玩火上身了,連忙諂著臉陪笑。

“厲哥,這麼漂亮的女郎,就該配你!那朱乾川捨棄掉傅小姐,迎娶那個長得醜還傲氣的喬曼,撿了芝麻丟了明珠,少帥又如何,就是個蠢的。”

“你遲早會死在這張破嘴上。”

厲梟依舊沉著臉,表情不辨喜怒。

但渾身緊繃的氣勢,卸了大半。

沈逸風摸了把額頭的冷汗,吁了口氣,沒膽子再調侃。

片刻後,他說起了正事,“傅小姐確實好,又美又颯,但她父兄是漢奸這件事,證據確鑿板上釘釘,有點棘手啊。”

“先壓著,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向他們,證據鏈太完美,反而失真,就像是有人特意設計好的。”

厲梟眸色微凝,“福廣保衛戰,一打三年,用整個華東四省堆砌的人力物力才險勝,這時候,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爆,後果就是三年征戰的果績化為烏有,重新陷入戰火連天中。”

沈逸風點頭,“難怪你一直壓著不發。”

“我所瞭解的傅師長父子二人,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厲梟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能生出那般利落果斷的漂亮女郎,怎麼也不可能當漢奸,只是可惜,戰況太慘烈,連傅師長父子的屍體都找不到。”

沈逸風搖頭嘆息。

又說,“對了,厲哥,傅小姐的和離書,我回趟駐軍辦,簽字蓋章,一式兩份的公文,交給傅小姐和少帥,以後他後悔,也無可奈何,我的預感賊靈,他遲早會後悔的。”

厲梟讚賞頷首,“行,你馬上去辦。”

兩人話題中的傅安安,帶上春雀走進海城最紅火的“大世界歌舞廳”。

這裡可以聽戲,跳舞,打牌,打保齡球,喝洋酒。

是打探訊息最好的場子。

以前傅安安陪著哥哥偶爾來玩過幾次。

後來朱乾川耳提面命,不許她學那些洋派的留學女郎喝酒跳舞騎馬打槍,她就收斂鋒芒,再也沒來玩過。

傅安安在前臺定了二樓的包廂,巴洛克式的繁華風格,奢靡妖豔又浪漫。

推開玻璃窗往下看,整個一樓的大廳盡在眼前。

交誼舞翩躚,爵士樂激盪,簡直心曠神怡。

終於和離了,傅安安心情實在好。

柔白手指端起高腳杯搖了搖,“乾杯。”

“乾杯乾杯,慶祝小姐新生。”

春雀喝了幾口洋酒,有點醉醺醺,仰頭衝傅安安笑,“自由自在的日子,實在太好了。”

傅安安也暢快,“以後會更好。”

“會的,一定會更好,氣死那些欺負小姐的。”春雀攥拳頭,狠狠點頭。

離開前,她們聽到了一個還未登報證實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