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傻了。

唇齒之間所帶來的溫熱觸感,夾雜著一絲絲的痛楚,甚至因為主導者‘生疏’的緣故,還不小心蹭破了他的皮,滲透出了些許腥甜的血跡。

他現在腦子很亂。

‘劇本’的發展好像並不盡如人意,或者說

正在往一個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前進著。

初七雖然混身上下,看上去盡染血跡。

但當她擁上洛景的時候,洛景鼻子嗅到的,卻沒有分毫刺鼻的氣息。

她那柔弱無骨,幾百年過去已經熟透了的嬌軀,卻反而有著如同梔子花般的清香,散發著淡淡的奶香味,就好比青澀的花季少女,讓人悸動。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當初七注意到了自己似乎咬破了洛景嘴唇,眼裡有驚措之色一閃而過,隨後雙眸一黯,不由將鮮紅的嬌唇慢慢鬆開。

正當洛景鬆了口氣,以為她要開始‘矜持’的時候。

眼前白髮紅瞳的紅衣劍仙,卻不退反進,反而更加緊緊的貼著自己,還順帶著將腦袋,都擱置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左肩被動作輕柔的‘蹭著’,不時傳來酥酥麻麻的觸感,女子的腦袋毛茸茸的,清冷少言,看上去就好像是安靜的樹袋熊一樣,就掛著、挨著自己,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多餘動作。

這一系列早已預謀已久,堪稱是一氣呵成的動作,反而叫洛景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是想過初七醒來,自己與她相視一笑,久別重逢。

亦或者她清清冷冷,對自己愛搭不理。

甚至

拔劍威脅自己,要清算當年的‘黑歷史’。

可.

洛景唯獨沒有想到過。

女子竟一反常態!

這種動作,洛景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

她似乎.

喜歡自己?

不,不是疑問,這應該是篤定!

洛景篤定,初七對他一定有著不太正常的.情誼。

他又不是傻唄。

少年熱血上頭,食髓知味。

之前大夢萬古就算和小師姐沒什麼感情,但五年啊,長達五年的伏龍山生涯,朝夕相處,他就算再素,各種姿勢也早就用盡了,堪稱熟練無比。

不然女兒‘沐莫愁’是哪裡來的?

可洛景想不明白。

她喜歡自己什麼?

仔細的回憶了下第一次‘大夢萬古’,所有和初七的相處過程.

洛景喉結滾動,只覺得有些乾澀,他還是想不明白。

真要說起來,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對初七是有些‘精神洗腦+行為控制’的元素了,多少沾點PUA的意思。

她腦子要是好使一點,這幾百年來仔細推敲、思考一下當年的細節,真要斤斤計較起來,不拔劍一劍把他砍死,都算是自己命大了。

洛景心中有些苦笑。

但女子就是不動,也不說話,他總不能也在這乾站著吧。

況且

此時微微低頭,感受著軀體傳來的滾燙。

還有眼前只要他低頭,就不時剮蹭上來的柔順白髮,弄得洛景鼻子癢癢的,搞得他不由側眸,看向旁邊的‘翡翠玉臺’祭法臺,聲音有些沙啞:

“你喜歡我?”

緊貼著他的劍魔大人身軀一僵。

隨後,腦袋上下拱了拱,不說話,但幾乎與預設無異。

“喜歡我有什麼好的。”

聽到了這般回答,洛景也沒有意外,畢竟剛剛的震驚過去之後,他已經有所預料了。

理了理初七的滿頭雪白髮絲,洛景微怔,想當年,這姑娘的頭髮還沒有白的這麼徹底,綁著高馬尾,半邊青絲黑如瀑,半邊青絲暮成雪,馬尾邊上一撮雪白,看上去好看、颯爽極了。

可回過頭來,細想了想,那應該是‘羅睺’劍煉作玄胎的影響。

當年他從未在意過,現在想來,自己從始至終,也不過只是將眼前之人當作‘工具’而已。

這世間唯‘喜歡’二字不能辜負。

洛景想起了一則‘虛無縹緲’的傳聞記載。

傳言,劍魔初七不執掌昆吾劍池,而是行走整個神武域,甚至跨越過域外,就是為了某道執念,洛景當然不會自戀的以為她是為了自己,但是.

他只是有些不忍,

誠然,他知曉自己戴上面具,說上一兩句奉承的好話,想盡法子將這位抵達了‘地仙’的無上人物,綁在自己的身邊,就如同八百年前那樣。

只要將她哄得開心了,對他自己來講,自然是有著數之不盡的好處。

七元‘地仙’的道侶啊!

說出去,哪個九曜真人、八極大聖不得退避三舍,對他頗為忌憚?

到時候他跺一跺腳,莫說是靖陵,就算是十方坊市諸族,四大九曜宗派,乃至於坐落在洛景這片地域,自成一境,統御八方的‘都天府’.

恐怕,都得震上三震!

但他還是有些說不出口,這倒不是他矯情,畢竟此前他從未設想過這種事情,但‘初七’擺上來的答卷,卻仿若一座千丈大山,太重了,重的叫他有些喘不過來氣。

揹負‘已死之命’在棺中跨越千里,替著他擋住來自‘道魔’李重陽的死劫,這也就算了,甚至還搭上了一份長達幾百年的情絲.

這才是叫洛景感覺最沉重的。

她都強大到地仙了啊.

將心比心。

若洛景歷經萬千磨練,一路披荊斬棘完成晉升儀式,登臨山巔,俯瞰諸域,道上一句‘地仙’老祖,見那千萬修士,對著自己朝拜、敬仰,身披千丈仙霞,光彩奪目。

此時回首,再見微末之時,對著自己有過些許幫助,也曾共患難過,可早已幾百年不見,修為不過區區‘十都’的女子

或許,也不過就是彌補一二資源,隨後颯然離去,道上一句:‘不過些許風霜罷了’。

哪怕,他曾經或許有那麼點仰慕。

可時間的磨損,於他而言,足以將這點情絲衝散。

洛景是個極為清醒的修行者,他信奉偉力歸於自身,也信奉想要獲得收穫,就需要付出相應的價值。

價值與收穫不匹配的事情,那叫‘天上掉餡餅’,比如李重陽成就‘道魔’,所摒棄掉的半步‘重陽’道果,就算疑似有著一條‘地仙’的晉升道路涵蓋其中,他敢拿嗎?

命運的饋贈,早就在你選擇的時候,標註了價碼。

‘初七’的情太重了,洛景太弱小了。

他能接受她施捨的饋贈,得到她悉心的傳承。

可叫他與初七並肩而立

洛景不可避免的,遲疑了。

他之所以心心念念,敢回伏龍派,敢面對沐元君。

只是因為他洛景不管過去多少年,只要站在伏龍山上,俯瞰諸峰,就能問心無愧的說上一句,這所有的一切,包括小師姐,都是他力挽天傾,親手拼出來的!

沒有他,這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所以莫說八極,就算小師姐哪一天成就了七元地仙,乃至於六天真仙,甚至不再願意與他作為夫妻,這份沉甸甸的‘因果’.

也依舊是他洛景,一刀一劍殺出來的!

就算不談往日情分,只單算自己的潑天功勳,伏龍派都是欠他的,他從來問心無愧。

可初七沒那義務。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洛景心中正自五味雜陳,但初七卻開口了。

她依舊靠著洛景的肩,叫洛景看不見她的神情,只感覺背後有一隻修長的玉指伸出,對著他的肩胛揉啊揉,同時聲音悶悶的:

“七元地仙,與十都之間的差距,是凡人一生都難以跨越的。”

“或許在伱看來,五年時間短暫如同一瞬,對於我這一生浩瀚數百年的精彩來講,渺小的不值一提。”

“漫長的道途有那麼多的波瀾壯闊,晉級真人、大聖乃至地仙,博弈諸敵、弒殺仙孽、問鼎神武域使劍之人第一等風流,可稱劍首”

“這些經歷,可能很精彩,但對我而言,不過是要給自己立一個目標罷了。”

“就好像凡人活著總要吃飯睡覺一樣。”

“你會為了你每天睡覺吃飯,而感到發自內心的喜悅,覺得這些事情很精彩嗎?”

“不會。”

“或許會憧憬,但做的久了,也就淡了。”

“可是,王洞玄.或者洛景。”

“你知道嗎。”

初七輕輕推開洛景。

她的睫毛有些輕顫,一點點的回眸,面上依舊清清冷冷。

可當她撫摸上洛景的眉眼時,卻又顯得是那麼的溫柔,就好像是在擦拭著許久之前,所珍藏的一段回憶一樣:

“我曾見曇花一現,剎那凋零,見蜉蝣朝生暮死,出卵則亡。”

“曇花開花之後,就算再是短暫,那一刻也永遠能夠銘記下來。”

“就像於我而言,只有在那五年裡,我才能感覺得到我‘活著’一樣。”

“我三歲記事,與母活相依為命,長至八歲,我這一脈姊妹十數不止,如今盡數凋零,血親唯當代昆吾劍主‘蘇陌’一人,但就算是他,與你相比,也不值一提。”

“我母卑微如婢,養我長大,病逝寒冬,我因與‘神話遺物’有緣,便被我父以血養劍,困於劍池暗無天日,一月兩次割腕,足足七載寒暑,一百六十八次,我的血都能澆築成溪!”

“你說有些事情就算再短,又怎能忘記?這些事,我刻骨銘心!”

“也就是當年他被煉為屍傀,若是不然,我當親取其頭!”

初七的話語裡泛著刻骨銘心的恨意,有些東西,是真的能夠一輩子記在骨子裡,忘卻不了的。

“所以我早已便知道了世間不公,也知道了我的人生軌跡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樣,我的道路早就從那七年開始,便註定了,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成為母親所希望的,溫婉柔情的女子。”

“我的未來,註定黑暗,流淌著數之不盡的鮮血。”

“只是.”

“我唯一做錯的決定,只有一個,”

“就是當年犯了蠢,被你給唬住了,有了遲疑。”

她有些忍俊不禁,微微笑了下。

“那時初出茅廬,還是太優柔寡斷了,沒有之後那麼狠。”

“就像你說的,擒人之後怎能受人掣肘?”

“所以從那以後,我聽了你的話,威脅別人別人若是不從,都是先斬四肢,再削神魂,嚴刑拷問的,從此以後,果然無往不利。”

“你從未騙過我。”

洛景聽著聽著,不由打了個寒噤。

“你說不告訴劍池,就不曾洩露我之蹤跡。”

“你說給我養胎法,就算前一刻還是生死大敵,可只要締結契約,便能踐行,我從未見過你這麼守信重諾之人,於是便有了改觀和好奇。”

“而當年破虜季家舉火伐山,幾乎危在旦夕的情況下,你我才相識幾日,你便願意為了那‘莫名其妙’的道義,跟劍池反目。”

“我那時候覺得,你腦子多半有點問題。”

她的手指緩緩劃過洛景臉頰的稜角,片刻,反而無奈的釋懷一笑:

“但我就喜歡傻的。”

“你不知道,對於一個最缺‘愛’、最缺‘信任’,終日活在背叛裡的無知少女而言,那玩意兒,便是最大的毒藥麼?”

“它讓人趁之若騖,甘願沉淪。”

“哪怕我明知道你後來有了妻室,可你當時太耀眼了。”

“有些無足輕重的記憶,轉頭便能遺忘。”

“但壞就壞在,當時的‘王洞玄’太耀眼了。”

“我費勁一切都無法追上,你的自信,叫當世一切諸雄都黯然失色,叫人心中蒙塵。”

“神武域後來的所有人,都有一個共識。”

“那就是天劍若不飛昇,當世所有人,都沒有把握能夠超越他,我也一樣。”

她又逐字逐句,陳述了一句,眸子認真:

“我那時正當芳華,就算後來殺人如麻,冷心冷情,可我也是人,是人,都有情絲。”

“如若當時再過二十年,我遇到你,那麼我的心絃不會再有一分一毫的動彈,若有,我便將你殺了。”

“但可惜,那不是二十年後。”

“你說喜歡你有什麼好的。”

“現在,你明白了麼?”

洛景啞然。

“我不需要你的什麼海誓山盟,不管你是王洞玄、還是洛景。”

“之所以告訴你這些,還有做出這些舉動.”

她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從脖頸一直到側顏,都泛起了微紅:

“只不過是我願意而已。”

“你願不願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也不用告訴我答案。”

“因為我馬上要走了。”

初七的話語,叫洛景心臟不禁漏了一拍,不由脫口而出:

“你”

“要走了?”

洛景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了失落。

似乎是看到了洛景的表情,初七有些失落的笑笑:

“是啊,我哪裡能一直留在這呢。”

“你耗費了這一方八極洞天內的大半靈韻,再加上那陣法數十道神禁的跌落,也不過是叫我成功‘由死轉生’而已。”

“可事實上,我現在也就是堪堪九曜的修持,雖說仰仗位階,大聖人物我也不懼,但我背後的敵人不可想象,堪稱舉世皆敵也不為過。”

“我留在你身邊,是給你招惹禍端,而我也需要去三個地方,尋三件事物,重塑道途。”

“等你有了自保之力,不懼你為何消失‘八百年’的秘密,就去伏龍派,或者足夠相信你那兩個便宜兄弟,就去道盟或者蓬萊島修行吧。”

“只不過,在那之前.”

一抹火紅色的衣裳角兒,從神清宮中閒庭若步,往外走去,獨留洛景仍未緩過神來。

“我會為你,暫且震懾這‘窮鄉僻壤’。”

“哼!”

“就算此地,是‘八極’仙墟,又能如何?”

“莫說是區區九曜宗派”

“就算是都天府來,本座說殺,便也殺了。”

“要是我不在倒也罷了,但我既然在這.”

“那麼我便要看看,看誰敢威脅於你,和你搶此地‘洞天之主’的位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