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王楚用手中鐵刀斬向崔煥,有仙血灑出,濺射在褐色的巖壁之上,觸目驚心。

一位位武夫,眼見平素裡高高在上的仙人老爺,被洛景輕描淡寫的擊落神壇,聽著那振奮人心的言語,

腦海裡曾經根深蒂固的偏見與膽怯,開始慢慢褪去。

有些人,甚至有些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滿天神佛,寧有種乎?

貪生怕死請往他處,欲以性命謀得潑天富貴者,便入我門!

投名狀.

眸裡閃過火焰,胸有幾分韜略的武夫,想起往日所受到的壓迫,雙拳不由漸漸握緊。

而這時候————

洛景,復又下了一計猛藥。

他憑藉著腦海中湧現的清晰記憶,點出了一個又一個名字,將他們身上曾經遭遇過的不公,一一訴說講出:

“三年前,崔煥煉成法力,踏入十都境,入得‘仙籍’,可他如何成就的十都法師,葛洪,你豈能不知?”

“以‘沐浴甘霖’為由,借百戶‘民籍’百姓削壽二十載為引,為其搭建修行之階,這百戶人家之中,有‘葛家’一家六口,不過三年皆壽盡橫死,唯獨一人尚存,苟且偷生。”

“你不恨麼?”

一位身形修長,面色蒼白氣血有些漂浮的麻衣青年,聞言,面上霎時間有恨意劃過,死死盯著動彈不得,血流如注的崔煥,牙關緊咬。

“還有你,周章。”

“崔煥暴虐,以‘莫須有’的名頭,動輒鞭笞受他管轄的下屬,他於‘水澤鄉縣’專管清掃虎豹豺狼,鬼祟小妖之事,伱效命在他手下幾年,還能留得一條命在,實乃大氣運加身。”

“只是卻不知,與你同期的夥伴,還有幾人尚存?”

身披布衣短打,一身肌肉盤虯的壯年大漢,沉默寡言。

但隨著洛景注視著他,周章猶豫了下,還是默默掀起了衣衫,露出了底下青筋迸發,傷痕累累的鞭笞痕跡,看上去頗為觸目驚心。

眾目睽睽之下,一切盡在不言。

“你,

“你,

還有你.”

洛景踩著崔煥,對他的哀嚎置若罔聞,一一如數家珍,將那血淋淋的傷疤傷痕,全數揭開,隨即殘酷道:

“水澤鄉縣,常設‘鬥武場’,叫武夫與‘妖’、‘半妖’、猛虎,兇獸搏殺,以愉悅‘仙籍’上官,獲勝者得到獎賞寶藥,落敗者則直接淪為血食。”

“其中幾經生死,朝不保夕,諸位都是深有體會。”

“名義上說,此舉叫做仙人垂憐,是為了磨練凡人技藝,叫凡人有機會在未來登峰造極,脫胎為仙。”

“但這些玩意兒,都是那些入‘仙籍’的仙孽老爺們,故意搭配的。”

“他們就是要將我們人族,培養成上好的靈丹妙藥,因為自‘仙墟’中走出之後,他們就失去了吞服天地靈物修行,成為‘天地寵兒’的資格。”

“將越來越強,甚至有可能突破那層‘桎梏’的武夫,培養到臨界點,然後化作修行的資糧,這就是那些仙孽們慣用的伎倆。”

“按照這條道路走下去”

“則必死無疑!”

“所以,我要幹嘛?”

“我要反抗!”

青狐道人眸子驟然縮緊!

他有些驚駭的望向洛景,瞳孔中透露出的意思大概是:你怎會知曉此事?!

自三十年前從‘水澤鄉縣’周遭的破敗小廟走出,以凡狐修成人身的青狐道人便發覺此間,已經換了一副天地,無論是人還是妖,他們都在逐漸融入這個時代的同時,緩緩失去了吸收‘靈藥’、‘清氣’的資格。

但這些事情每一個‘仙孽’都心照不宣,知曉是不能講出的隱秘。

他們用‘仙人、上神’的面孔包裝著自己,自從關中王覆滅之後,儼然成為了此間正統,這小小鄉縣裡走出來的泥腿子,是怎麼聽說過這種絕密訊息的?

可洛景全無為他解惑的興趣。

“陳王楚已經給你們做出了表率。”

“上前斬出這一刀,從今往後,我等便是袍澤,我宋無缺不敢說能夠叫你們全都好好活著,但是.”

“起碼在你們往後的生命裡,我能夠保證,叫你們像是個人一樣,挺直胸膛,不再卑躬屈膝!”

陳王楚大笑起來: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宋無缺蟄伏數載,隱忍不發,一刀出則刀斬仙孽,實為不世之英傑。”

“我等繼續去往陽關城不過是死路一條,倒不如擰成一股繩子,聚嘯山林,甚至攻佔鄉縣,取來仙人老爺的頭顱作酒,豈不快哉?”

“換種角度想,反正陽關城祝壽已是死路一條,殺仙造反,舉人族大義,或許.”

“日後也能成就一百三十年前,關中王雄踞五洲之大業乎?!”

關於一百多年前的歷史,幾乎已經被仙孽徹底抹去,就相當於是在歲月長河之中,煙消雲散。

陳王楚就算激動之下,振臂一呼。

可他一個小小鄉縣武奴出身,是如何能夠道出‘關中王’,還有關中五洲之稱謂的?

“出身寒微,更是險些命喪於此,但骨子裡卻能帶著反心反意,而且還知曉這段歷史.”

他姓陳?

洛景若有所思。

但這顯然不是眼下要緊之事。

隨著洛景牽頭,陳王楚捧哏附和,二人本來就素有威望,這一番豪情壯語,霎時間便點燃了這些武夫心頭的火焰!

“宋哥說的對!”

“我恨,我恨不得生啖崔煥血肉,只不過往日裡不敢,不能.”

“但今天,你把事情做到這種程度,我這一刀若還是劈不下去,就太說不過去了。”

“從今往後,我葛洪這顆腦袋,就掛在宋哥你腰間了!”

沉默少言的葛洪,突然暴喝一聲,上前抓刀,便狠狠往崔煥身上劃了一道口子!

“呃!!”

崔煥雙眸瞪圓,險些吐血。

你豪情壯語就罷了,為什麼納投名狀,就非得砍我一刀?!

他被洛景踩在泥濘的土地裡,看不到背後的主人,但心中憤懣,無奈,嫉恨的火焰,卻幾乎能將他整個人的身軀,都徹底焚燒殆盡。

他如何能不懂得洛景這樣做的緣由!

以武籍奴籍,敢於反抗仙人,甚至每一個人都砍上一刀,就註定這些暴民們從今往後洗不乾淨了,他們會被這宋無缺裹挾著,撞破南牆也回不了頭,死都得死在一塊!

一群愚民,被人賣上了不歸路,還幫著別人數錢!

可旁邊這麼大個貨真價實的仙孽不砍,為何卻偏偏一門心思的,要折磨於他?

然而,正所謂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此世十都境按部就班修行,也可煉出武道玄胎,成功以武通玄,不失為通天大道。

但崔煥拜入仙孽宗派,得傳邪法,仗著自己身份一躍而起,成為了‘水澤鄉縣’十霸之一,便以魚肉鄉民為樂,平日裡犯下的罪孽,簡直罄竹難書,也難怪會遭到這般下場。

眼看到陳王楚帶頭,葛洪第一個上前,痛痛快快的斬出這一刀

諸多武夫心中積壓的怒火,終於按捺不住,徹底爆發了。

噗哧,嘩啦!

“我忍了七年,終於有一天能踢死你個癟犢子了,仗勢欺人的狗玩意!”肌肉繃緊的周章臉黑如炭,他走上前來,心中其實是有些怕的。

但有人帶頭後,顯然克服掉心中的恐懼,並不算難,於是他直接一腳上前,就猛踢了崔煥一下,隨後納了‘投名狀’!

“好,好!”

“周大哥讓讓,別把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弄死了,讓我也來砍一刀!”

“拼了,正像是宋哥說的那樣,橫是死來豎也是死,都是死路,為何死前不痛快一把?”

“幹了!”

霎時間群情激憤!

一刀又一刀的刀痕,伴隨著痛快、憎惡、怨恨、仇視的怒罵,不停化作肉體與精神上的創傷,作用在作為‘水澤鄉縣’十家豪強之一的崔煥身上,讓他整個人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也得虧是十都境的體魄。

要換做築基武夫.

十個加起來,被這樣千刀萬剮,血流成河,恐怕都遭不住,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留給崔煥最後的一副畫面。

就是被洛景高高抬起鐵刀,無情斬下。

剎那,

【你以服氣之身,越階擊殺十都敵手,可添十年苦修之功,服氣境進度+100!】

一團暖流湧入洛景的身軀。

隨即,被他胸前貼身衣物所覆蓋的‘斬孽譜殘頁’,開始微微發燙。

這是他自現世,包括大夢萬古之後,第一次斬殺貨真價實的仙孽,成功啟用了這堪比‘九曜秘寶’的殘破羊皮紙!

洛景趕忙掏出,輕瞥了眼,便見到:

【十都仙孽‘崔煥’,以人之身轉為仙孽,為水澤鄉縣‘十家’豪強縣霸之一,司職‘遊繳’,尸位素餐,以殺民戮民,吸食人血而取樂,其罪,當誅!】

鮮紅如血的字跡,開始在空白的第一行漸漸浮現。

隨後!

一道大大的‘叉’號,觸目驚心,將‘崔煥’這個名字,判了死刑。

【斬仙孽,誅妖魔,掌此譜,塑人間道氣長存!】

【誅殺‘崔煥’,可得‘十都’血丹一枚,服之可漲五年苦功!】

【斬孽譜殘頁,誅殺‘十都’境仙孽數量:一】

【目前可對仙孽具有輕微威懾,對於斬孽三刀的領悟加深!】

崔煥死了,在身負‘斬孽譜殘頁’的洛景手中,落得個死不瞑目。

而隨著洛景取出斬孽譜殘頁。

死去的崔煥身上,開始浮現出一層朦朧血霧,變得越發凝實,很快便化作了一枚‘晶瑩剔透’的血丹。

將這枚‘血丹’握於掌中,洛景若有所思。

“原來如此,斬掉仙孽,將仙孽一身精粹化作一枚血丹麼,倒是遵循能量守恆。”

“但真要算起來,倒是不如歲月長河的命途固化,只要能夠越階斬殺大敵,就能獲得頗為豐厚的修行進度。”

“只不過”

“拋開我自身的際遇不談,五年苦功啊,對於普通人來講,那也是滔天機遇了,不可小覷,不可小覷。”

“無愧‘九曜級數’!”

洛景的動作,在這枚血丹的凝聚之下,顯得越發玄奧。

而一側的青狐道人,眼皮都在抽搐著,他注視著那枚血丹,喉嚨幾度滾動,有些驚疑不定:

“這這一幕.”

作為仙孽!

他的視野,自然比凡人要開闊的多。

三十年前,青狐道人剛剛出世,那一次,有席捲整個關中大地的大事件,傳遍了整個仙孽政權。

就連當年的九曜真人,都被波及了好幾位不止。

彼時他尚且只是個野狐禪,性情冷漠,正鑽研著在這個‘新世道’修行的法子,那件事情距離他太遠太遠,但因為印象深刻,還是記在了心裡。

當年,有一位壯年刀客,以凡人之軀比肩九曜,號稱‘斬孽刀主’,殺得一州各城仙人如雨落,甚至有一尊真人法駕,都被其斬去了頭顱,險些震驚關中,算是除卻近年來‘黃天教’動亂外,最大的一次動盪。

聽聞,甚至連方外傳承,九曜仙墟,都被那刀客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且越殺越強,越殺越難以對付!

若不是後來有三位真人聯手,施展‘誅神滅意,直搗龍虎’的詭譎法陣,以三十道‘神禁’短暫困住了他,同時

策反了他的弟子!

並叫他的弟子在關鍵時刻,撕去了這刀主一頁斬孽譜,叫那刀主根基受損,無法劈出至高一刀,從而被秘術褫奪了‘龍虎真意’,跌落為凡。

恐怕,三尊真人都無法降伏於他!

後來,這一場動亂被稱為‘狂刀之變’,僅次於近年來的‘黃天之禍’,那刀客也從此銷聲匿跡,下場無人知曉,許是被那三位真人斬了。

而他的弟子.

如今也已走上臺前,成為了一州法王,是貨真價實的九曜真人!

聽聞那斬孽刀主之所以強橫,如彗星一般飛速崛起。

就是因為能夠斬殺仙孽,以仙孽化作血丹吞服,從而突飛猛進!

與眼前這‘宋無缺’.堪稱一般無二!

“那人沒死?”

青狐道人心裡頭掀起了驚濤駭浪。

但那顯然不應該是他眼下該考慮的事情。

捏著法力小旗,面色蠟黃,嘴角微尖的青狐道人,此刻嚥了嚥唾沫。

他望向所有目光變了,向他看齊,舔了舔嘴唇,似乎‘剮’了水澤鄉縣‘十霸’之一的崔煥,還沒過夠癮的武夫們,沉默了。

他敢動嗎?

他不敢動。

哪怕他覺得自己揣摩到了眼前這個‘宋無缺’的秘密。

但他

也得想法子,先活過這一關才行。

而這些‘武夫暴民’們,此刻當之無愧的大寇頭子,一邊將那枚血丹收起,一邊拍了拍長刀,向他望來。

然後露出了令青狐道人只覺驚心動魄的笑容。

短暫的相處。

已經叫他清晰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

只要這個叫做‘宋無缺’的傢伙笑了就一定得有人遭劫!

果然!

下一刻,刀鋒指向了他:

“道友,你也不想落得相同的下場吧?”

此時此刻,形勢逆轉。

同樣的話語,不同的人。

而先前大放厥詞的那個…

已經被現在這個,碾壓成灰了。

洛景話語帶著詢問,看似和善,但此情此景,卻容不得青狐道人說上一個‘不’字。

“所以.”

洛景擦拭了下刀柄的血跡,漫不經心道:

“現在告訴我,”

“你與崔煥到底在外面遭遇了什麼?”

“剛剛的偌大動靜,又是因何而起?”

“請說實話。”

“若不然”

洛景微微低頭。

一切盡在不言。

在‘造反’之前,必須要摸清楚,到底是什麼事物,能夠讓這兩個‘十都’法師在短短時間內,就變得這麼悽慘。

要不然,自己才剛雄心壯志,浩浩蕩蕩的伐木為旗,誓師完畢,正準備殺回‘水澤鄉縣’,還這個世道以朗朗乾坤。

可前一腳才踏出這山洞,便遭遇大劫,從而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話

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推薦一本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