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站住!”

黃崢突然面容兇狠地低吼一聲,扭曲的五官就像是發瘋的豺狼,腥紅的眼眸中滿是威脅之意,“你知不知道,我是黃探長的兒子!

“你殺了我,他一定不會放過你,你這是自取滅亡!”

說到這,他臉上的狠辣又頃刻消失,語氣跟著緩和,循循善誘道:

“你......你跟我混,不,咱倆合夥,我有關係你有實力,咱們合作掙錢不好嗎?

“有黃探長罩著,咱們肯定可以發大財!你殺我幹什麼,這能比掙錢還重要?”

蘇安站到了滿臉是血的黃崢面前。

後者已是退無可退。

蘇安沉默片刻後開口:

“我一直覺得奇怪,你以前也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怎麼突然之間就變了模樣,成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手上沾滿鮮血的無底線之人?”

黃崢瞳孔微微放大,他沒想到蘇安會問起這個。

他的神情陰晴不定快速變幻,痛苦、懊惱、不甘、憤怒、兇狠、仇恨之色交織閃爍,最終化作認命般的麻木頹唐。

一幅他平日裡不願意回想,但卻銘刻在記憶深處的畫面,於此刻悄然浮現在腦海。

那是一個陽光並不明亮的夏日午後,出租屋裡的微塵在光束中輕輕飛揚,他跪在簡陋陳舊的床榻前,而他瘦骨嶙峋的母親雙目圓睜著,痛苦地在他面前嚥了氣。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面無表情站在他身旁,對當時只有十七歲,卻已是舉目無親的他,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說道:

“你母親選擇生下你是她自己愚蠢,我當時付過錢,所以並不欠你們什麼。

“你如果不想跟你母親一樣一輩子窮困潦倒,那就不要像她,奢望靠一點血脈就改變命運,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要麼跟我走做我的狗,要麼爛死在這一文不值的破房子裡。”

昔日刻骨銘心的恥辱記憶,讓黃崢雙目泛紅喉嚨艱澀,他不想被蘇安看到自己的脆弱不堪,索性閉上雙眼。

他說:“蘇安,你知道嗎,這個繁花如錦的文明世界是沒有人性的,一切都是弱肉強食。

“那些高高在上手握資源的人是強者,而我們這些生來就不掌握資源的人是弱者,除了仰人鼻息,給人家當孫子當狗,我們還能怎麼活下去?

“出來混講的是背景是勢力,如果你沒有,要麼一輩子出不了頭,要麼哪天死在臭水溝都沒人在乎!

“蘇安,你打小就聰明,既然是聰明人,那就該認清這個世界。

“別以為成為超凡者就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這世間的所有利益早就被瓜分完畢,並以此為基礎形成了等級分明的秩序,大人物們不僅支配著資源,還有保障自己支配者地位的相應武力!

“你抗衡不了他們的,得罪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

“聽我一句勸,別瞎折騰了,跟我聯手吧,我保你人前顯赫。”

末了,黃崢睜開雙眼,沒有仇恨沒有憤怒,只是靜靜看著蘇安,等待對方給出回答。

蘇安滿臉都是嫌棄:“人前顯赫?在普通人面前趾高氣揚,轉頭就給黃探長下跪?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黃崢眼中充滿憐憫:“你還不明白嗎?你走到今天這一步,如果還不肯下跪不願意給黃探長當狗,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蘇安啞然失笑:“你可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人就是人,不是狗,人可以為了生活被迫低頭,但不能心甘情願當狗。你都不把自己看作是人了,那就永遠不可能獲得人的權利。

“失去憤怒,失去反抗之念改變之心,甚至以當一條穿金戴銀的狗為榮,這在我看來才是最悲哀的。”

黃崢愣了愣。

他臉上爬滿茫然。

甚至隱隱透露出羞愧。

但茫然、羞愧只是一瞬,他很快就無奈而又無力地搖了搖頭。

“或許吧。”黃崢道,“你剛成為超凡者就到了二級,還能把我們耍得團團轉,或許你真可以做到些什麼。

“但我,沒有那個條件。

“同人不同命,如是而已,沒什麼好多說的。”

蘇安點了點頭:“那麼,你的遺言講完了?”

自知必死的黃崢,忽而露出疲倦、釋然的慘淡笑容,那份深沉的慘淡中又夾雜著些許不甘、反省與留戀:

“咱們好歹相識一場,曾經我吃過你們家不少飯,十歲那年病重時如果不是叔叔搭救,我可能早就死了。

“這份人情,我現在還給你。”

說著,他強撐著重傷的虛弱身體,奮力向走廊盡頭邁出腳步:“你殺了我終究有許多隱患,我自己動手吧,不麻煩你。”

這番言行出乎蘇安意料。

他有短暫的沉默。

但細細一想,一切似乎又符合情理。

佝僂著背的黃崢在樓梯口停下腳步,頓了頓,繼而微微回頭:“如果可以,看在年少時咱們有些交情的份上,幫我一個忙。”

蘇安:“你說。”

黃崢的嘴角微微勾起,燈光下那一抹半明半暗的弧度倍顯詭異:

“將來,倘若你真的贏了黃海,可不可以把他的人頭帶到我墳前,讓我看上一眼?”

蘇安怔了怔,他真沒想到黃崢會提出這麼一個要求。

“可以。”

“多謝。”

片刻後,黃崢步履蹣跚地來到八度酒吧大門外,在監控畫面正中央的位置站定。

他目光蕭索地望向天亮前清冷寂寥的大街,默默掏出一把手槍,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他罵了一句:“吃屎吧,這操蛋的世界!”

嘭。

槍響人倒,流溢的鮮血緩緩滲進街面。

站在不遠處建築陰影中的蘇安,靜靜旁觀了黃崢的人生謝幕。

他心情複雜,一言未發。

臨了,蘇安拉低帽簷,轉身消失在茫茫街頭。

......

回到光明小區,天已大亮,小區外的包子鋪熱氣蒸騰,早起的打工人將幾家早餐店塞得滿滿當當,一個個對著手機螢幕埋頭大嚼。

蘇安並不是獨自回來,他離開八度酒吧時,順手抓了一個在走廊裡見過他與張巡、黃崢對戰,且瞭解他跟黃崢鬥爭過程的打手。

將這個傢伙帶進地下室,跟劉俊傑綁到一根柱子上,蘇安返回小區大門外。

買好兩人份的包子、雞蛋、豆漿,提著它們進三號樓時,蘇安再度碰見那位半夜擰著棒球棍出門的年青人。

他身後照例跟著那個不比蘇安小多少的小姑娘。

“嘿,蘇哥,家裡有美女還能起這麼早?

“怎麼是你下樓買早餐,小演員也太不懂事了......

“不會是下不來床了吧?”

胸肌把工裝撐得又高又緊的年青人,一邊壞笑一邊擠眉弄眼。

蘇安沒好氣地回應:“大清早的就沒想個別的,你妹妹還跟在後面呢,也不知道注意注意。”

說這話的時候他一臉正氣渾身是鐵。

年青人訕訕一笑,在跟蘇安擦肩而過之後回頭喊道:“蘇哥,咱們的電梯哪天能修好啊?”

蘇安揮揮手:“就在今天。”

一路小跑上到十六樓,蘇安面不紅氣不喘——二級戰兵的身體素質已是相當強悍。

正當他低頭掏鑰匙,準備開門時,家門忽然從裡面開啟。

一抬頭,李安心那張略帶著點嬰兒肥、滿是膠原蛋白的小巧俏臉,便浮現於蘇安的視野中心。

那雙靈氣十足的眼眸一如既往地乾淨清澈,彷彿永遠不會沾染世間的任何塵埃,總是透著一股能讓人心安神寧的力量。

“你回來了。”李安心打著招呼。

蘇安提了提手裡的早餐走進門:“還以為要叫你起床呢。”

李安心關好門跟上來:“我沒睡。”

“啊?”蘇安訝異回頭。

李安心平靜地看著他沒說話,那意思卻分外明顯:你在外面與人拼殺,我怎麼可能躺在家裡睡覺?

“好吧,先吃早點。”

蘇安對李安心已有一些瞭解,心裡估計著,對方在他回來之前一定是保持著對外界的警惕,如若發生意外情況,隨時都能做出應對。

在沙發上坐下,把熱乎乎的豆漿遞給李安心一杯,又將包子、雞蛋的袋子開啟,推到李安心面前,蘇安一邊吸吮燙嘴的豆漿一邊問:

“你的傷怎麼樣了,要不要換藥?”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沒想太多,但當話出口了卻猛然覺得不妥:

我這不是暗示要主動幫她換藥嘛,可她的傷口在大腿、小腹位置,自己這不成耍流氓了?

蘇安頓感心虛,吸豆漿的力氣不自覺重了些,一大口熱湯差些給他舌頭燙翻。但他不想表露出任何異樣,只能一臉雲淡風輕地忍著。

好在李安心並沒有覺得被冒犯,她捧著豆漿喝得很投入很認真:“一點小傷而已,只是不能戰鬥,別的沒什麼,不用太在意。”

隨即,她問起蘇安的行動情況。

等到蘇安把經過講完,李安心看著他發出由衷的讚美:“你最後反駁黃崢的那番話很有水平啊!”

蘇安將嘴裡的包子咀嚼完吞下:“我哪有那個水平,都是老頭子以前說的,耳濡目染我也能說上幾句罷了。”

“那你認同蘇叔叔的說法嗎?”李安心很關切地問。

蘇安開始剝雞蛋:“他說得那麼有道理,我很難不認同。”

李安心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用筷子夾起一個包子吃著:“你覺得黃崢這個人怎麼樣?”

將一整顆雞蛋囫圇塞進嘴裡,蘇安甕聲甕氣地道:“一個壞蛋。”

好不容易把雞蛋送進肚子,他補充道:“這傢伙殺人放火為非作歹,不知多少無辜之人被他戕害。

“他經營的賭坊、窯子,哪一個不是剝削性產業?就算他最後還了老頭子的情義,也不能改變這個本質。”

李安心點頭如蒜:“看問題看本質,厲害的。”

一整顆雞蛋差些把蘇安噎著,他端起豆漿猛吸幾口,末了嘆息一聲:“不過我這會兒也談不上恨他了,畢竟人都死了。

“就是他最後自殺的行為,未必能起到掩護我的作用。”

李安心雙眼微微彎起,成了月牙狀,水亮的眸子裡流露出對蘇安冷靜與理智的欣賞:“我也這麼覺得。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地下室裡那些人該發揮作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