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選擇拿定主意之後,王哲推進事務的動作很快。

新公司成立,安夏盟以宗門武裝入股,錢出得很少,張家以衙門權力入股,錢出得多一些,其餘部分由王哲承擔。

三方均分股權。

而後,新公司正式取締原先控制東平區商超生鮮市場的黃家勢力。

過程中雙方不可避免爆發了一些衝突,但烈度不高,黃家上不能應對布政使,中不能戰勝張家,下無法應付安夏盟,很快灰溜溜出局。

值得一提的是,正陽宗並未覆滅。

不出蘇安所料,省議會的那位大人物果然不願拋棄正陽宗、損失滾滾財源,故而多方斡旋,花大力氣庇護正陽宗,使勁為其脫罪。

依照張震林的想法,降妖司當夜就該包圍正陽宗,並出兵打擊另外兩座研究所,一方面擴大證據,一方面控制嫌疑人。

然而事與願違,省議會那位不知與降妖司的高層達成何種協議,張震林未能及時出動,等到他們次日午後出兵時,形勢已經大變。

首先是另外兩座研究所人去樓空,什麼都沒留下,然後是張震林在正陽宗本部未能搜出有力證據,對重要人物的審問毫無收穫。

最關鍵的則是,劉雄火速與三號研究所完成切割,雷博士作為核心證人,居然在降妖司衙門“自殺”而亡。

最終,正陽宗本部沒有遭受根本性損失,只是交出了幾名高管頂罪,將私自設立研究所、勾結妖族進行禁忌力量培養的黑鍋背下。

至於根基深厚的正陽宗,到底促使了多少權貴大佬明裡暗裡庇護他們,又為達成此種局面付出了多大利益,就不是蘇安關心的問題。

經此一役,他對燕國——至少是嶺東行省當局黑暗、腐朽的一面認識得更加深刻,心中對各官府衙門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因為對事情有所預料,蘇安在正陽宗麻煩纏身,劉雄急於解決自身危機、無暇顧及東平區的時候,率領安夏盟武裝及時出擊。

前次,劉思燕糾集五個三星宗門的戰力,意圖在解決蘇安後拿下安夏宗、威逼安夏盟,結果導致兩百來名超凡戰力被伏殺,這雖然對正陽宗而言不算傷筋動骨的損失,但卻讓正陽宗在東平區的勢力元氣大傷。

此番安夏盟在正陽宗本部接受調查時雷霆出動,趁著他們不好跟人大規模火拼、再授人以柄的情況,迅速取得突破性進展。

末了,蘇安丟出人質劉思燕。

為免劉思燕落入降妖司,在張震林的操作下接下三號研究所這口大鍋,進而把髒水蔓延到劉雄本人身上,對方只能接受正陽宗勢力被驅逐出東平區的既定事實。

於是乎,安夏盟在東平區再無強勁對手,正式成為唯一掌控基層秩序的一方豪強。

蘇安這位年輕的安夏盟盟主,一時間在東平區風頭無雙,無數社會宗門之主爭相攀附、結交,許多衙門中人也都對他高看一眼、客客氣氣。

......

正陽大廈。

在外奔波多日的劉雄,回到辦公室時已是面色如土。

縱然他是距離戰將僅有一步之遙的超凡者,實力強悍精力充沛,但在巨大壓力下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還得小心翼翼地跟諸多大人物打交道,免不得身心俱疲。

“父親,我們這回的損失實在太大,賬戶見空資金週轉出現困難不說,很多賺錢產業的股份還被分走,現在已經是舉步維艱、捉襟見肘......”

劉君翰捧著一大疊檔案進門,饒是他素來心性堅韌,如今也不禁面沉如水、開口抱怨。

縱然有省議會的大人物庇護,但跟妖族勾結的事情太大,張震林掌握的證據又太有力,為了順利度過此次危機,正陽宗幾乎被掏空。

掌握著關鍵節點、對正陽宗罪名有左右能力的實權大佬,一個個趁機獅子大開口,索要鉅額錢財。

正陽宗的賬戶被掏空也就罷了,關鍵是不得不送出去許多重要產業的股份,那可都是源源不斷的財富。

“情況如此惡劣,錢還能花得出去就值得慶幸,宗門能活著比什麼都強。”

劉雄閉著眼捏了捏眉心,嗓音乾澀而低沉,“暴風雨就要來臨,只要大計能夠成功,今天我們送出去的,來日都能收回來。”

聽到“大計”二字,劉君翰心情更加沉重。

依照聖使的吩咐,他們本來要掌握東平區民生命脈,配合後面的大行動,如今宗門損失慘重不說,差事還徹底失敗,聖使的詰難可以想象。

“父親,我至今都想不明白我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張震林那蠢貨是怎麼知道三號研究所的?

“以降妖司的工作能力,根本不應該查到三號研究所,更不該在我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事先掌握那麼多資訊,一次突擊行動就大獲成功!”

劉君翰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張震林的動作未免太過果斷。

“事情涉及正陽宗,他明知我們背後是省議會,行動前一不請示上級,二不跟省議會打招呼,帶著人直接就殺上門,一點兒官場規矩都不講,憑什麼如此有恃無恐?”

劉雄感到一陣頭疼,無論怎麼揉捏眉心,都無法緩解這種疼痛。

他也想不明白。

一則張震林就是個匹夫,武勇有餘腦子不好使,要是他都能查到三號研究所,三號研究所早就暴露不知多少回。

二則,張震林這次的行動雖然取得巨大收穫,明面上被降妖司大力褒獎,但暗地裡已經讓降妖司高層與省議會大為不滿,看著眼前獲利,實則留下了長遠隱患。

往後張震林想要升官必定遭受重重阻力,不出意外仕途已然黯淡。

“這次的事情從一開始就透著種種詭異,我正陽宗自成立以來,還從未經歷過這樣大的挫折。”

劉雄端起水杯一口喝乾,腦袋裡有許多無法理清的雜亂思緒,“張震林為了給我們找麻煩,用這種近乎同歸於盡的法子,太過違背常理,讓人想不通。”

“同歸於盡”這四個字,並不完全是誇大之詞。

正陽宗看著是渡過了危機,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們跟妖族有不清不楚的關係,不過是靠山夠大所以把事態壓了下來。

他們同樣有長遠之患。

經此一事,正陽宗好不容易在官府建立起來的口碑轟然崩塌,往後無論社會宗門還是衙門中人,都會對他們心生疑慮、避而遠之。

就連省議會的那位,到底有沒有存了暫時保住他們、保住利益,實則等風聲過去之後,就將正陽宗拆分重構的想法,都不好說。

——省議會的大人物也得考慮自己的官聲、仕途。

到了那時,正陽宗的產業與財富會保留,但正陽宗一定沒了,包括劉雄、劉君翰父子在內的正陽宗高層,都會悄無聲息消失。

簡而言之,正陽宗的路已經很窄,且危機並未真正解除。

處境如此兇險惡劣,可劉雄回顧整件事,到現在依然是懵懵懂懂,致命一擊來得太突然太不講理,以至於反思都不知道如何反思。

反省不到問題的關鍵,又談什麼走出困境、扭轉命運?

“覆盤這次風波,最開始出現詭異的地方,在安夏宗。”

劉雄調整好狀態徐徐開口,“思燕對付蘇安的設計,雖然談不上十分高明,但貴在借了東平區生意的大勢,幾乎沒有破綻可言。

“區區一個安夏盟,為了大好錢途,一定是千方百計想要跟我們化干戈為玉帛,我們願意主動示好他們求之不得。

“蘇安那小子,憑什麼會識破思燕?就算他識破,又憑什麼敢對思燕動手?縱然他一時憤怒動了思燕,又怎敢伏殺我兩百超凡者?”

劉君翰順著這條思路往下想:“殺我超凡者,就是跟我正面開戰,可安夏盟根本沒有實力跟我們扳手腕。

“但凡蘇安不想自取滅亡,那就是有恃無恐!”

說到這裡,劉君翰心神一震。

蘇安當然有恃無恐。

他不怕跟正陽宗死磕,是因為當晚張震林就對三號研究所出手,正陽宗很快就會陷入生死危機!

也就是說,蘇安、張震林早就有了突擊三號研究所的準備!

可僅憑蘇安與張震林,怎麼可能知道三號研究所的事?

答案只有一個。

在這盤棋裡面,除了蘇安與張震林,僅剩的那個人就是推手。

王哲!

是王哲主導了這一切!

王哲自身並不可怕,但他是布政使之子!

蘇安與張震林沒有探知三號研究所的能力,布政司有!

“難道......是布政使在背後謀劃這一切?是他在對我們出手?!”念及於此,劉君翰如坐針氈,背後冷汗直冒。

那意味著布政司早已知曉他們跟妖族往來!

往更深處想,乃至他們作為妖族潛伏者的身份,都可能已經被布政使掌握!

到了這一刻,劉雄也是面如鍋底,手腳發寒。

如果是布政使在背後推動,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東平區的生意是王哲提出的,他順勢拉省議會的那位下場,看似是要跟對方合作,實則是讓正陽宗入局,而後以安夏盟為劍,讓蘇安跟他們鬥起來,隨即便讓張震林重拳出擊!

正因為有布政使暗中支援,所以張震林才敢不顧規矩,不給上司與省議會面子,直接就帶人進攻三號研究所!

“倘若真是布政使出手,那我們真的完了......省議會肯定會拋棄我們,不用多久正陽宗就會被拆分,屆時我們一定會身死道隕!”

劉君翰牙關緊咬面白如紙。

事情若是果真如此發展,那麼直到正陽宗覆滅,布政使都沒站到臺前來,他只是在幕後揮一揮手,就解決了妖族埋在冀州市的一顆大炸彈,維護了冀州市的安全與穩定!

受到損失的省議會那位也好,狗急跳牆的正陽宗也罷,包括跟正陽宗利益勾結的一眾官員,都只會記恨安夏盟與張震林。

這就是布政使藏在幕後的好處,他既抹除了妖族之禍得到了政績,又沒有直接得罪財路受損的同僚,不用在官場樹敵!

除此之外,布政使不自己下場還能不讓事態雪崩。

一旦他出面主持行動,那正陽宗立馬就得傾覆,而他不現身,就留給了省議會那位慢慢拆分正陽宗的時間,可以讓對方保全大部分財富,不用得罪對方太狠!

省議會畢竟是一省最高領導機構,布政使得給對方這個面子。

劉雄伸手抹了抹額頭,抹下滿手汗水,他調整呼吸穩住情緒,沉聲道:“事情未必如此,我們不可自亂陣腳。”

不能自己嚇唬自己。

劉君翰穩不住,他顫聲道:“想知道事情是誰做的,只要看誰從中獲利最大。

“現在王哲成功進軍東平區市場,而安夏盟成為了東平區基層秩序的話事人,張家也得利不小......

“布政使既保住了冀州市的穩定,維護了自己的官位,賣了省議會一個人情,又讓自己的兒子開拓了財路,什麼都得到了!”

“父親,那安夏宗必然是王哲的白手套,是在他的支援下建立起來的!”

劉雄驚疑不定地看向劉君翰。

劉君翰接著道:“我查過安夏宗,它成立不過幾個月,若無大人物支援,憑什麼崛起得這麼快?

“那蘇安自從成為超凡者,不僅有張震林一路保駕護航,還有神仙宗在一旁輔助,宗門裡更有專業人才打理事務!

“他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學生,憑什麼得到這些條件?

“只有一個答案能解釋這一切。

“他背後是王哲,是布政使!”

劉雄不再說話。

劉君翰把什麼都說了,事實勝於雄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第二種可以有力解釋這一切的答案。

“布政使......”咀嚼這三個字良久,劉雄頹然長嘆。

如果真是布政使,那劉雄就不得不考慮,暴露身份的妖族潛伏者,是不是隻有他一個正陽宗。

布政使為何此時對正陽宗出手?

當然是因為戰爭已經爆發!

妖族大規模壓迫過來,布政使必須剪除冀州市內的種種隱患!既然如此,布政使肯定不會只出手這一次!

比起斷同僚的財路、得罪嶺東行省官場的各方實權大佬,冀州市大亂乃至被妖族奪取的後果,對布政使而言明顯更加可怕!

後續布政使一定會繼續出擊!

妖族的潛藏力量,必然迎來狂風暴雨般的打擊!

情況到底多麼惡劣,只取決於布政司究竟掌握了多少資訊,知道多少妖族潛伏者的身份!

一旦事情發酵,行動的必定不只是承宣佈政司,包括省議會在內,提刑按察司、都指揮司、降妖司都會跟著動起來!

國家機器全面啟動,他們有多少力量都不夠對方砍的!

“局面失控,大計危殆......”

渾身被汗水浸溼的劉雄豁然起身,“我必須立馬向聖使彙報相應情況!所有我們佈置在冀州市的力量,都必須馬上有所應對,絕不能坐以待斃!”

劉君翰重重點頭,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站在了刀山上、火海邊,隨時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