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發生得過於突然,在場的安夏宗超凡者與都司將士,都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等到眾人回過神,場中頓時炸開鍋。

跟在徐營長身後的軍官們,無不怒喝出聲,對周毅破口大罵,同時伸手去拔腰間配槍,周圍的都司士兵或茫然或驚恐,也都拉動槍栓。

他們動作不慢,但有人比他們動作更快。

那些先期支援軍營的超凡者們,在周毅開槍之後紛紛出手。

二十來人都是精銳,大部分修為在四五級,軍營的軍官們非是敵手,僅僅幾個照面就全都被打趴在地。

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的腦袋,令他們不寒而慄。

士兵與低階尉官們見狀,不敢再輕舉妄動,他們憤怒地盯著周毅等人,茫然而又不解。

“周,周毅!你瘋了是不是,你要造反嗎?!”

一名中尉在士兵群中指著周毅大喊,“全體都有,子彈上膛!給我繳了他們的械,反抗者就地擊斃!”

周毅本在不停踢打倒在地上的副營長,狀若瘋癲,聞言他抬起頭,滿面怒容咬牙切齒地道:

“來!有膽子你們就來,一群尸位素餐、狼心狗肺的渣滓!看看老子的槍夠不夠快,今天能不能送你們全去見閻王!”

社會超凡者們渾然不懼,一半人調轉槍口朝向中尉等都司將士,臉上刻滿憋屈與憤怒,殺意如熾,隨時都會扣動扳機。

這群長期遊走在生死邊緣,跟妖魔以命相搏的資深戰兵,最不缺的就是血氣之勇,而血氣一旦上頭就難免衝動。

接觸到周毅如狼似虎的眼神,之前跟著徐營長臨陣脫逃的中尉,不由得心頭一顫,到了嘴邊的喝罵再也說不出口。

衝突發展到這一刻,都司士兵與軍官們紛紛圍攏上來。

這其中大部分是跟著徐營長逃跑的,攏共五十人左右,小部分是跟著周毅在營地戰鬥到最後一刻的,只有二十多人。

對前者而言,場中的情況令他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後者在看到徐營長被殺、眾軍官被痛毆的慘狀後,卻是滿臉解氣的模樣。

安夏宗超凡者們行動有序,迅速進入有利位置,暗暗把控全場,一旦局面失控,他們保有第一時間解決爭鬥的能力。

張雲駿、陳星雲等六級強者,帶著十多人面朝周毅等人直接進入場地中心地帶。

在接觸到蘇安阻止的目光後,他們放棄進一步制衡周毅等人的計劃,陸續走到蘇安身邊,等候下一步指令。

“周隊長,接下來你想怎麼做?”蘇安終於開口。

周毅轉身看向蘇安,沒從蘇安臉上看到任何警告、威脅之色,反而感受到理解、同情、惆悵之意。

很顯然,蘇安不是要彈壓他們,至少事態沒進一步擴大之前不會這麼做。這是周毅沒想到的,一時間頗受觸動。

周毅指著徐營長等人,咬牙著悲慟開口:“我們是來支援他們的,軍營本來可以繼續堅守。

“就因為這些人貪生怕死,在我們擊退妖魔的時候趁機溜走,導致眾人大亂,被妖魔趁機攻佔外圍陣地完成四面合圍,留守戰力頃刻間陷入死地......

“我的親弟弟,相交十幾年的好友,許多縱橫混沌之地多年屢立功勳的夥伴,沒有死在險象環生的任務中,卻因為這些人的自私自利而身首異處!

“徐營長這狗雜碎,居然還敢來跟我商量分潤軍功,大言不慚毫無悔意,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必須殺了他!”

說到最後周毅咆哮如雷。

安夏宗的超凡者們聽到這裡,對周毅等人的悲憤感同身受,露出理解與憐憫之色。

蘇安微微頷首:“殺得好。”

聽到他這三個字,情緒幾近失控的周毅怔了怔,困惑地看向始終穩如泰山的蘇安。

在他的想象中,背景深厚的蘇安必然在官府關係極深,甚至本身就可能是當局的權貴子弟。

這種上位者、當權者,看到身為同類的徐營長被殺,不氣急跳腳,把他們視作反賊立即彈壓也就罷了,居然還跟他們保持相同立場,稱讚他殺得好?

中尉等跟著徐營長逃跑的都司將士,在意識到周毅等人已經不可能聽話時,還寄希望於蘇安出來主持大局,將周毅等人抓捕,不曾想蘇安竟說出這三個字,一個個都呆愣原地。

揹負雙手的蘇安環顧眾人,銳利的目光重點在都司將士身上掃過:

“身為一營之長,徐少校怯敵畏戰,陷同伴於死地,本就罪不容誅,他就算不死在這裡,事後也會被軍事法庭判處槍斃。

“周隊長雖然行動過激,但事出有因,我能理解。他們奮力死戰守住軍營,這才有我們全殲妖魔的戰績,在我看來功過足以相抵!

“我的話說完,誰贊成,誰反對?”

此言一出,場中陷入死寂,落針可聞。

最受震撼的是周毅等二十餘名超凡者,他們不可置信地看向蘇安,許多人心頭火熱,不少人雙目泛紅。

蘇安不僅認可他們的舉動,還跟他們深深共情,這讓他們感覺受到了莫大尊重。

周毅在感動之餘想得更多。

剛剛蘇安問過他一句話: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周毅能怎麼做?眾目睽睽之下槍殺一名少校,不出意外燕國當局已經容不下他,他只能轉頭遁入荒野,進入混沌之地謀生。

在冀州市奮鬥多年的成果毀於一旦,他將在險惡的混沌之地從頭再來,自此跟罪犯匪盜們生活在一起。而那,絕不是周毅想要的。

可他無力改變。

但是現在,蘇安給了他一條新的道路。

“功過相抵”這種說法在法律上根本不存在,如果上了法庭,他唯一的結局就是死刑。但如果蘇安願意幫忙運作,那麼以蘇安展現出來的底蘊,事情未必沒有轉圜餘地。

蘇安這番話,已經傳達出可以相助的意思。

周毅心中五味雜陳,他實在沒想到,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年輕宗主,會這麼認可他幫助他。

就算事後他免不了牢獄之災,但至少可以爭取一下,讓跟在他身後的這二十來名因為他一時衝動,跟著他毆打軍官的超凡者不受法律制裁。

若能如此,周毅心滿意足。

中尉看蘇安的目光很複雜,既畏懼又憋憤,他剛想開口說什麼,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我贊同!”

中尉循聲去看,發現那既不是周毅的人也不是安夏宗的人,而是被他們丟在軍營血戰的一名士兵。

那些跟周毅並肩作戰過的都司士兵,基本都是一副贊同的模樣。

中尉心神一凜,再也開不了口。

張雲駿、陳星雲對視一眼,彼此都察覺到了對方眼中讚許的笑意,遂一起帶頭表態:“我們贊同宗主。”

安夏宗的超凡者們,有一個算一個,紛紛出聲大喊贊同,有人甚至開懷地笑了起來,對中尉等臨陣脫逃的都司將士嘲諷地擠眉弄眼。

眾人的反應在蘇安預料之中,他滿意地點點頭。

自己剛剛那番話對不對其實不重要,眾人的立場與陣營才重要。

安夏宗根本不會有人站出來說出反對二字,而都司的人則是不敢,畢竟蘇安率部全殲妖魔的威勢正在頂點。

沒有反對的聲音,蘇安的後續操作才顯得順理成章。

“副營長,你的意見呢?”蘇安看向被周毅踩在腳下的副營長。

周毅聞聲後退,將副營長讓了出來。

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體現出的是周毅已經唯蘇安馬首是瞻。

“我......我同意蘇宗主的意見。”副營長捂著肚子艱難爬起。

蘇安微微頷首:“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妖魔大軍近在眼前,我們雖然小勝一場,但不知何時他們就會反撲,接下來大家需得勠力同心,不可互相敵視、再生事端。”

眾人皆是點頭,沒有一絲一毫反對的聲音。

蘇安揮揮手,示意眾人繼續打掃戰場、救治傷員。

周毅等人滿懷感激地來到蘇安面前,不等他們感恩戴德,蘇安主動開口:“諸位放心,此事我會盡力斡旋。

“我知道你們心存疑慮,事情的確不是我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但如果我們可以再立功勳,而諸位又頗有表現,那事情就會容易得多。

“周隊長,倘若你能成為‘戰鬥英雄’,我必能保你周全。”

倘若蘇安言辭鑿鑿,說可以幫他們脫罪,那眾人必定不太相信,甚至會覺得蘇安存了別樣心思,但蘇安直言不諱事情的困難,並給出解決方法,眾人對他的信任便更加穩固。

如今的大局是戰爭,只要能在跟妖魔的戰鬥中立下顯赫軍功,甚至成為“戰鬥英雄”,再由蘇安背後的權勢施加影響力,那情況的確會不一樣。

“蘇宗主是否想要主動出擊?”周毅敏銳地問。

蘇安露出英雄所見略同的笑容:“周隊長眼光毒辣。”

周毅深吸一口氣,神情變得堅定:“我們先去療傷恢復戰力,蘇宗主要動手的時候只管叫我們!”

他們離開後,蘇安向副營長招招手,示意對方過來。

這傢伙一直逗留在附近不走,一副有話想跟蘇安說的樣子,蘇安當然看得出來,正好他也用得著對方。

“蘇宗主......”副營長屁顛屁顛地湊上來。

“徐營長之前那番話你們都聽見了?”蘇安不動聲色地問。

副營長心頭一喜,連忙附和:“都聽見了!只要蘇宗主開口,我一定不會讓蘇宗主失望!”

蘇安不置可否:“悠悠眾口,你能讓軍官們都聽你的?”

副營長笑容諂媚:“我當然不能讓所有人都聽我的,但在這件事上大夥兒利益一致,軍官們都是聰明人。”

蘇安意味深長:“那你先去試試吧。”

副營長並未立即離開,而是搓了搓手試探著問:“蘇宗主年輕有為,我們都欽佩得很,卻不知蘇宗主到底是何樣的顯貴?”

這是問蘇安的身份背景,他要知道蘇安的能量到底有多大,是不是能罩得住場面。

蘇安瞥了他一眼,卻沒有正面回答,甩手離去時淡淡丟下一句話:“你去打聽打聽,看看現在的冀州市東平區誰不知道安夏盟。”

聽到如此自信的言語,副營長頓時兩眼放光。

......

回到指揮車前,蘇安吩咐宗門成員放飛無人偵察機,去探查周圍妖魔大軍的活動情況。

戰前他就判定附近區域的妖魔進展順利,眼下想要搜尋到有價值的目標想必不難,如果有合適的出手物件,安夏宗就不必在此多作停留。

張雨櫻靠上車頭,點了根菸吞雲吐霧,瞥一眼蘇安幽幽地道:“臭小鬼,想不到你的心這麼黑。”

蘇安瞧了瞧對方那雙線條筆直,彈性與爆發力都分外出眾的大長腿,笑得不怎麼正經:

“我可是一顆赤心之心,姐姐怎麼能憑空汙人清白?”

秋水雙眸翻了個魅力十足的嫵媚白眼,張雨櫻沒好氣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為了招攬周毅這隊人馬,你可是煞費苦心、顛倒黑白。”

蘇安一本正經慷慨陳詞:“姐姐血口噴人!”

張雨櫻踢了他一腳,輕哼道:

“都司的軍官們明明大多臨陣脫逃,你卻要配合他們篡改戰報,讓他們變成堅守不退的有功之人,這不是顛倒黑白?”

蘇安唉聲嘆氣:“徐營長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內心其實是拒絕的,但周毅殺了他,如果不分潤一部分功勞給都司那些軍官,副營長等人就不會配合我。”

周毅當眾槍殺徐營長的罪名一旦坐實,蘇安讓王哲幫忙都沒用,真正能運作的地方,是把這件事遮掩過去。

比如說,將徐營長的死定義為戰死。

想要如此施為,就得在場的人配合。

安夏宗的人不用多說,但如何才能讓都司的軍官們同意?

辦法只有一個,給對方好處。

如果蘇安不去篡改戰報,那副營長等軍官都有罪,而一旦蘇安肯接受徐營長的建議,那麼這些人統統有功。

有罪還是有功,只要能拋棄良心,傻子都知道怎麼選。有副營長出面去說服他的手下,不愁事情不能按照蘇安的意願進行。

當徐營長是被妖魔打死時,周毅自然就沒了罪責。

“你明明可以把這個情況跟周毅說明,卻什麼都不告訴他,還要他繼續奮戰,心懷感激地為你拼命。”

張雨櫻撇撇晶亮水潤的紅唇,“這不是黑心是什麼?”

蘇安嘆了口氣:“副營長能不能說服他的手下,事情最終能不能辦成,目前尚未可知,提前告訴周毅有什麼好處?

“讓他們再立功勳,才能做兩手準備。

“再者,我煞費苦心多方斡旋,還把安夏宗的軍功分出去那麼多,難道純粹是為了做好事?

“要是不能把周毅等人招至麾下,那就只有付出沒有收穫,淨吃虧了。個人吃點虧無所謂,但安夏宗需要發展,不能做虧本買賣。”

軍功分出去一部分,安夏宗的宗門積分與獎金就少一部分,蘇安得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張雨櫻不再跟蘇安鬥嘴,她本身就不是反對蘇安,而是閒來無事跟他聊兩句而已,“周毅這傢伙,運氣真是不錯。

“先是被你救了性命,而後又有你幫他脫罪,要不然他就只能淪落混沌之地。”

說到這她頓了頓,看蘇安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話說回來,小鬼,你的不臣之心還真是超然若揭啊!

“費心費力招攬殺官之人,是不是為了方便日後造反?”

蘇安當即神色一正,挺直腰板大義凜然:“姐姐你又汙人清白,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