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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虛劍川位於蜀洲,建派之地乃是蜀洲之內佔地最大的山脈,此處靈脈交錯,仙霧繚繞,被人稱之為望仙道。
望仙道崎嶇險峻,座座孤峰高聳雲端,似一座座浮於霧海之上的島嶼。
山川之巔靈氣最濃,夜間可賞皎皎明月;山川之下落日映霞,綠樹成蔭,因此內門弟子所住的山頂名為映月海,而外門弟子所住的山腳則叫做落日淵。
映月海和落日淵被一道陣法分開,隔在這中間的是一座石臺,這座石臺最初叫做論劍臺,供弟子比試用,後來又被戲稱為鯉躍臺。
倘若有外門弟子想直接進入內門,入住映月海,便可挑選一位內門的師兄或師姐,在這座鯉躍臺上贏下他。
正如鯉魚躍龍門,一旦成功,便可正式成為太虛劍川這座崑崙三仙宮之一的內門弟子,自此享受內門弟子應有的修煉資源。
只是太虛劍川的弟子皆是劍修,刀劍無眼,與之比試,一不小心便會負傷;若再不小心些,殞命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已有許久沒有外門弟子妄想著透過這種方式進入映月海了。
今日的鯉躍臺附近卻極為熱鬧,三峰長老皆已聚於此處,而空閒的弟子也全跑來圍觀,只因他們聽聞失蹤一年之久的沈師兄突然歸來,還帶回了一位小師妹。
那小師妹也是個膽大的,一來便揚言要在鯉躍臺挑戰祝雲挽。
“快讓我看看,小師妹在哪呢?”
站得靠後些的弟子好奇地踮起腳伸長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何人要挑戰雲挽。
也是在這時,有兩道人影慢慢走上了鯉躍臺,其中一人是太虛宮眾人熟悉的祝雲挽,而另一位梳著雙髻的陌生少女,正是凌蘇蘇。
臺下那各異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討論聲並未讓凌蘇蘇露出怯色,她反而新奇地四下打量了起來,一雙眼眸波光流轉。
若有弟子無意間對上她的視線,她還會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友好的笑,於是觀戰的弟子們皆下意識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
有人評價道:“這位新來的小師妹還真是有意思,想來是個性子活潑的。”
又有人忍不住擔憂:“也不知這小師妹是怎麼想的,竟然跑去挑戰祝雲挽,只希望祝師妹手下留情些,莫要將小師妹打傷了。”
提起這個,眾人的神色皆變得古怪而微妙,只因這祝雲挽在太虛劍川中,其實一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父親是上任太虛劍川的掌門祝言昂,但她本人卻是在十四歲時,才被從凡間接回了宗門。
祝言昂死的很突然,死前並未來得及將掌門之位傳給合適的人,而他死之後,三峰長老才發現,最為關鍵的掌門令竟不知去了何處。
太虛劍川自建宗以來,已有千年之久,而這掌門令則是開山祖師留下的一件靈寶,門內的各類陣法禁制皆由掌門令控制。
新任掌門也需先與掌門令定下契約,才能透過此令牌,將整個宗門納入管轄範圍內。
也就是說,若掌門令丟失了,新任掌門甚至無法繼位,更無法隨意操控太虛劍川中的核心陣法。
原本掌門令與護山陣法之間是有靈氣勾連的,只需催動引靈訣,便會延展出一根靈氣絲,指引出掌門令所在的位置。
但也不知祝言昂用了什麼手段,竟將掌門令的蹤跡完全隱匿了,令太虛劍川的眾人毫無頭緒。
那幾年中,長老們皆焦頭爛額地四處尋找,好在唯有將太虛劍川的內門心法太虛神訣修煉大成之人,方能催動掌門令,所以倒也不擔心此物落入不軌之人手中,給宗門帶來滅頂之災。
大概是在祝言昂死後的第十年,大長老崔見山突然感知到了來自掌門令的氣息,他連忙派出門下首徒虞驚意前去尋找,卻不想竟一路尋至了凡間,找到了祝雲挽身上。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祝言昂曾在凡間與一凡人女子當過一段時間的夫妻,還有了個女兒,他離開時便將掌門令留下當作信物,想待回到宗門後,命人將她們母女接回去,卻不想他自己卻先一步身隕了。
也因祝言昂擔心掌門令外溢的靈息引來圖謀不軌之人,便在其上種下了隱匿術法,使得太虛劍川的長老們也未能探知到掌門令的具體位置。
而那一年,雲挽的母親因重病去世,掌門令之上的隱匿術也隨之自行消散了,這才讓大長老崔見山有所察覺。
雲挽自是不出意料地跟著大長老的徒弟虞驚意回到了太虛劍川,在門內眾人看來,她祝雲挽不過是一介孤女,必會受到大長老的拿捏,而掌門之位也必定會落到他手中。
可這個祝雲挽卻是個倔脾氣,愣是霸佔著掌門令,拒不交出。
上任掌門身死時沒有留下明確要將掌門之位傳於誰的資訊,既然掌門令被交由了祝雲挽,那麼就意味著她其實算得上是被指定的掌門繼承人。
崔見山雖又怒又急,但身為名門正派的長老,他也的確不好真的把掌門師兄留下的女兒怎麼樣。
此事一出,無論是等著看熱鬧的其他仙門,還是門內弟子,皆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個凡人小姑娘是瘋了嗎?
太虛劍川作為當世三大仙宮之一,怎麼可能讓一個剛開始修行的小姑娘來當掌門?
若是那祝雲挽似她父親那般,是個劍道天才倒還好說,可她的母親只是毫無根骨的凡人,她的資質又能好到哪去?
雲挽十七歲那年,也是她入門的第三年,她跟隨太虛劍川的弟子一同前去劍冢拔劍,卻遭到了整個劍冢靈劍的排斥和牴觸。
她拔不出任何一把靈劍,也沒有靈劍願意追隨她,她是個不適合練劍的“廢物”。
太虛劍川乃是劍宗,歷代掌門皆是崑崙墟中赫赫有名的劍仙,她一個被萬劍厭棄之人,有什麼資格當劍宗的掌門呢?
於是“不自量力”便成了所有人對雲挽的印象,甚至於這印象之中還帶了幾分嘲弄、質疑和輕蔑。
掌教之位雖然空懸,但門內弟子都下意識以大長老崔見山馬首是瞻,崔見山不喜歡雲挽,弟子們自也有樣學樣,皆等著看她倒黴。
當然,大部分人其實並不理解雲挽,他們只覺得疑惑,不明白她到底在執著什麼,那枚掌門令與太虛劍川的掌教之位,當真就那麼好嗎?
可這個祝雲挽卻是個倔脾氣,竟自己偷偷溜進了劍山秘境,強行將插在陣眼的忘悲劍給拔了出來。
劍山秘境,以劍為眼,自成一片充斥著劍氣的小天地,陣眼之中的忘悲劍更是一把名劍,出了名的難以馴服,雲挽能拔出此劍,著實令門內上下吃了一驚。
而自祝雲挽有了本命劍後,她也開始在門內露出鋒芒。
雲挽的劍招極為犀利,在同輩之中根本找不出幾個對手來,就連當初將她從凡間接回來的虞驚意虞師兄也在與她比試時吃了不小的虧,雖在最後險勝,卻也贏得極為狼狽。
她靠著一把強求來的劍,一路殺了上來,自此宗門之中對她的質疑聲也變小了,而大長老崔見山每每面對她時,也是既厭惡又無奈。
所以不知這位新來的小師妹是怎麼想的,竟然非要去挑戰她。
崔見山此時正與其他二位長老一同坐於上方的看臺中,他的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但目光掃至雲挽時,眼底還是閃過了一絲不耐。
凌蘇蘇已將負在背上的那柄木劍拿在了手裡,她手腕一轉,握著劍熟練地做了個起勢,眼含笑意地看向了雲挽。
“祝師姐,請吧。”
雲挽眸光微動,她從凌蘇蘇拔劍的起勢裡看出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劍術......果然是沈鶴之教給她的。
也難怪她會如此自信。
雲挽揚手一拔,腰間靈劍便驟然而出,映出一片銳利的寒光。
白玉質地的劍柄被她握在手心,帶著一種清透的冷意,而在纖薄鋒利的劍身之上,則刻了三個字——忘悲劍。
這便是雲挽拼儘性命強取來的本命劍了。
她提腕仰眸,看向了對面的少女,而在這個瞬間,她竟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初得到這把劍時,沈鶴之對它的評價。
“忘悲劍如淨水枯頹,宜守不宜攻,恰與你的劍意相沖,若不能正確使用,必會兩敗俱傷。”
言外之意便是,這把劍其實並不適合她。
那時的雲挽很失落,她小心翼翼地抱著好不容易得來的本命劍,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青年最終嘆了口氣,未再說什麼,也是,雲挽又拔不出別的劍,唯有這把強求來的劍能勉強一用,她若放棄忘悲劍,就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鯉躍臺上的兩人終於動了,衣袂翻飛間,寒芒閃過,破空之聲不斷,劍光反覆相撞,靈氣也一陣陣地散開。
圍觀的弟子見狀不禁都露出了吃驚之色。
“我還以為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妹會在三招之內落敗呢!倒是沒想到她竟和祝師妹打得有來有回,看來我們太虛劍川又要出一位少年天才了!”
“也不看看她是被誰帶回來的,沈師兄的劍術放在整個崑崙墟都是一絕,小師妹得了他的器重,定不會太差的。”
也有人看出了門道,分析了起來:“小師妹雖沒有落敗,但她的劍術明顯較為生疏,應當用不了太久就會輸給祝師妹。”
“小師妹畢竟才入道嘛,祝師妹跟在沈師兄身邊那麼多年了,若是連這都應付不了,那她豈不是白活了嗎?”
圍觀的弟子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而就在此時,他們之中突然有人注意到了站在看臺之上的沈鶴之。
“那不是沈師兄嗎?”有弟子發現了不對,“沈師兄額間的劍印怎麼變成了紅色?”
有一個人發現,便有第二個人發現,人群很快騷動了起來,眾人都露出了吃驚之色。
“那是寒闕誅心印,若是此劍印變成赤色,則說明沈師兄的無情道破了!”有弟子驚呼了出來。
沈師兄失蹤了整整一年,這一回來卻連無情道都破了,弟子們忍不住紛紛猜測了起來。
“難不成是因為祝師妹?我看整個太虛劍川中,也就祝師妹和沈師兄走得近。”
但很快就有人笑了一聲:“要我看,沈師兄當是因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妹才破了無情道,否則祝師妹在門中這些年,怎麼不見得沈師兄為她破道?”
雲挽此時正與凌蘇蘇鬥在一處,她的眼神越來越凝重,在她看來,凌蘇蘇的劍術其實並不如她,且處處都是破綻,但她的招式卻非常靈巧,似是經歷過反覆多次的實戰演練,所以雲挽一時之間也無法立即擊敗她。
鯉躍臺之下的討論聲,她能隱隱約約地聽見,當他們提到沈鶴之時,她下意識便恍惚了一瞬,凌蘇蘇見狀乘勝追擊,翻身壓下了她的劍招。
雲挽一急,心底也隨之迸出了一股強烈的戰意。
幾乎與此同時,她的劍便如驚鴻閃電,直直刺出。
凌蘇蘇一驚,提劍就去擋,只聽得“啪”地一聲,那柄木劍在忘悲劍的劍氣之下被擊飛了出去。
鋒銳的劍氣猛打在了凌蘇蘇肩上,她唇角溢位血跡,臉色立馬白了,整個人也被逼得踉蹌後退,鯉躍臺之下頓時傳來了緊張的吸氣聲。
雲挽知曉凌蘇蘇已經落敗,同門比試,見好就收,她該收劍了,否則凌蘇蘇必會身受重傷。
她的反應也並不慢,木劍掉落的瞬間,她就連忙運氣想將劍招截斷,可令她吃驚的一幕卻出現了,她手中之劍竟傳來了一股不受她控制的劍意,奔著凌蘇蘇便殺了過去。
停下!
雲挽死死攥著劍柄,但仍被拽著向前,兇猛的劍氣直逼凌蘇蘇,她驚恐地看向雲挽,無處閃躲。
雲挽的額間冒出了冷汗,這一刻,她突然便想起自己當年強行拔出忘悲劍時的一幕,那時的忘悲劍也如此時一般,根本不受她掌控。
可是為什麼?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已馴服了這把劍,為何還會如此?
也就在這電光火石的關頭,一道雪色身影在凌蘇蘇身前浮現。
沈鶴之一手扶住了凌蘇蘇的肩,另一隻手輕一拂袖,看似輕飄飄地一擋,卻發出了劇烈的碰撞聲。
雲挽只覺虎口一麻,隨後一陣劇烈的疼痛便從四肢百骸傳來。
沈鶴之其實並未對她使出攻擊的手段,只是用靈氣擋住了她的攻勢,但她這一劍刺得太實,她自己又努力地想將劍收回去,根本沒有設防,在這強烈的反震力道下,她手中的忘悲劍竟發出了一聲悲鳴,緊接著便寸寸碎裂。
殘劍碎片四射飛出,在雲挽的臉頰上擦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她整個人也被這股力道震飛,重重跌下了鯉躍臺。
異變發生得太突然,臺下一片唏噓。
雲挽掙扎著撐起身,卻狼狽地吐出了一口血,她的本命劍......碎了。
四周一片寂靜,這一幕實在慘烈,靈劍與劍主向來血脈相連,本命劍碎裂對於每一位劍修而言,都是絕對無法想象的噩夢。
疼痛令雲挽的視線變得模糊,她顧不得其他,只顫抖著伸出手,想將落在身旁的殘劍撿起,手指卻恰點在了那個印刻於劍身的“悲”字之上,原本的“忘”字已徹底碎裂,於是這剩下的殘劍上便只留下了“悲劍”二字。
一滴濃郁的血落下,在潔淨鋒利的劍刃上暈開。
沈鶴之的聲音彷彿又在耳邊響起。
“忘悲劍如淨水枯頹,宜守不宜攻,恰與你的劍意相沖,若不能正確使用,必會兩敗俱傷。”
原來兩敗俱傷便是這個意思......
雲挽又吐出了一口血,模模糊糊間,她就看到那個人從臺上躍下,向她而來。
她視線朦朧,竟難得地在沈鶴之眼底看到了許多情緒,似是震驚,又像是懊惱,彷彿還帶了幾分驚惶。
她的劍會碎本也不能怪他,可雲挽還是覺得委屈,委屈得幾乎想哭,又或許那份委屈,並不僅僅只是因為劍碎。
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她只覺自己被人輕輕抱了起來,那人似是對她說了什麼,她卻再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