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根本不願接受青娥和裴瑜私奔的事實,因為她已經做好了要利用女兒結交謝夫人,為兩個兒子的仕途鋪一條康莊大道的準備,聽青娥的辯白,她就相信了:“翁爹,擺明了是裴九郎一廂情願,他沒看上帝休,就以為四娘會跟他私奔,這件事可怨不著四娘,我就說嘛,入宮應選是多大的洪福,翁爹都已經把四孃的名帖上呈內廷了,四娘哪會這麼不知好歹。”

王斕頭皮一下子繃緊了。

“王四娘如果對裴瑜無情,她為何要瞞著家中長輩去勸裴瑜呢?裴瑜會不會被除族,和王四娘有何干系,要是王四娘不理會裴瑜,裴瑜難道真會為了王四娘終生不娶不成?在我看來,明明是這兩人互生情愫,裴瑜知道王四娘要入宮應選,才會生乾脆和她私奔的念頭。”三皇子發表意見。

他的生母是鄭夫人,因此三皇子和二皇子一樣,其實都不願意陳郡謝和琅沂王聯手,往宮裡再送一個出身門閥,而且還明顯會被謝夫人利用來生子,隨後奪儲的嬪妃,今天三皇子之所以來光明堂,可不是為了看熱鬧的,他就是要坐實王四孃的罪行,讓王氏女失去入宮應選的資格。

青娥心中暗暗叫苦,她不能入宮,就不能否定對裴瑜無情,可要是承認了……有幾個皇子插手,她肯定會被問罪,伸頭得挨刀,縮頭也得挨刀,該怎麼辦才好?

王節出手了。

“二叔母是急糊塗了,祖父還沒有決定送哪個孫女入宮,又怎麼會把四妹的名帖上呈內廷呢?”

名帖是真遞上去了,但王斕是直接上呈給了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是不會讓琅沂王氏再因這種雞毛蒜皮的事體受罰的,所以青娥的名帖,也等如根本沒有上呈。

王節又衝二皇子拱手行禮:“今日這場事端,無非是陽羨裴與琅沂王兩姓之間,小兒女的情事,雖說有婢女在鬧市殞命,不過琅沂王家不會再追究,還請畢宿君體諒。”

在如今世道,奴婢等如主家的畜產,沒有獨立的人權,奴婢被殺,只有主人才有資格追究兇徒,如果主家不予追究,官衙就不會立案,二皇子雖然是建康令,但也不能在事主不告的情況下,硬要追究事主王四孃的罪責,更何況二皇子心裡十分清楚,殺死鮫珠的兇徒,多半出自江東賀家他的母族。

臺階搭好了,二皇子就該順著臺階體面退場。

“我也是隻想確定死者並非良家子,真的就是王四孃的奴婢而已。”二皇子呵呵一笑:“端止說得極對,這件事故只關兒女私情,並不涉及律條綱法,就算建康府要緝拿膽敢在鬧市行兇的要犯,也與陽羨裴、琅沂王無關,五弟怎麼認為?”

司空南次笑了笑:“事主都不追究了,我自然不會多管閒事,畢竟死的是王四孃的婢女,不是瀛姝的婢女,也正因為死的是王四孃的婢女,這事才能不了了之。”

“五弟這話裡有話啊……”

“三弟,五弟和王五娘一貫要好的事你是今日才知道麼?”二皇子蹙著眉頭:“既然是王公的家事,我們也不好干預,更不能干預,除非死掉的那個婢女竟然實歸長平鄭所有,三弟才有資格繼續過問這件事案。”

瀛姝默默聽著,默默發笑,前生的時候二、三兩個皇子都有母族撐腰,最終卻都沒有鬥得過表面上“先天不足”的司空北辰,不是江東賀和長平鄭兩大門閥不給力,這兩個皇子,真心無能,把所有心思都用在鉤心鬥角上,但手段卻又滑稽荒唐得很,要想奪儲,何必把心思用在杜絕第八個皇子誕生這種事上頭,他們真正的對手是已經佔據了儲君之位的司空北辰,以及鐵了心要把皇位交給司空北辰的當今天子。

琅沂王氏從來都是忠事皇帝,因此琅沂王氏絕不會真和陳郡謝聯手,皇子不能逆犯君父,他們應該想想怎麼討君父的歡心。

謝、賀、鄭三姓得先讓太子失寵於皇帝,才到時機三方角逐。

瀛姝只關心南次。

前生的時候,是南次告訴她,裴瑜品性不錯,馬馬虎虎還算個良人。

但今生,南次卻說裴瑜的品性存疑。

不過這還不足以證明南次重生了,因為前生,裴瑜沒和青娥私奔,沒被南次“捉姦”現場,是今生的人事發生了變改,才影響了南次對裴瑜人品的重新認定,瀛姝從來不懷疑南次對她的關愛,她沒有親兄長,但不缺“親兄長”,南次就是她的兄長、摯友、生死之交。

瀛姝不希望南次重生。

南次的前生,太苦了,臨死之前最後的話——瀛姝,我只望我們永遠活在年少時。

我們不可能永遠活在年少時,但我希望南次你能延續年少時的酣快,我希望你永不再知道,你曾經經歷的傷痛,我希望這輩子你白髮蒼蒼時仍然逍遙快活,娶一個心愛的女子,生好多可愛的兒女,你曾經說過你想建一處可觀滄海的別苑,做一個漁民,到時候尋一粒傳說當中的隨珠贈我,我當時說,我倒是更想吃你親手捕的魚蝦。

南次,如果這個亂世安定了,我要贈你世外桃源,無論是滄海邊,還是深山裡,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回建康就回來,你要成為最自由的人,代替我去自由。

“我們準備告辭了,五弟還要留在這裡嗎?”

很低沉的嗓音,讓瀛姝心中突然像被紮了一下,不覺痛,很鈍的觸感,司空月狐,四皇子心宿君殿下,她以為他“啞了”,結果還是會說話的。

“留下就留下,橫豎大翁的家事,我是能聽一耳朵的。”南次輕哼。

“我勸你還是別留了,沒見王五娘正心煩著?她可是個掐尖要強的小女娘,這回居然輸給了其貌不揚品行看著也不怎麼樣的堂姐,雖然說吧,是裴九這小子沒眼光,可能腦子還有點毛病……但王五娘這回也是丟臉了,你請我喝頓酒,我跟兄長弟弟們都說說,保管守口如瓶,不將這事宣揚,怎麼樣?”

“四哥你會這麼好心?”

“我是看端止的情面上,端止的妹妹中,也就王五娘他還願意縱著了。”

南次心裡裝著事,他想要留在光明堂,可司空月狐卻非要把他“勸走”,而且言外之意是,王節出現在流芳圃外也是件蹊蹺事,等閒雜人等離開才好處理,南次不覺得自己是“閒雜人等”,可王節也不出聲,分明也是有意“送客”的。

南次正挖空心思琢磨能繼續幹預別家家事的理由,陸氏也發話了:“南次,我確要煩勞你替我謝過心宿君。原本和裴家議親的事,是我和外子的主張,沒有和帝休商量,更不知道裴九郎已經心有所屬,好在這只是雙方親長互有意願,並沒有形成文定,帝休可不會奪人姻緣,這件事的確需要今日在場見證的各位殿下為帝休作證。”

南次聽懂了,瀛姝是必不會再嫁裴瑜了!

“還請陸女君放心,今日這場事端,確實沒有令媛半點錯責。”太子司空北辰率先起身,拱手告辭。

幾個皇子中,七皇子年歲小,並沒有看明白事端背後的門道,只覺得陸氏說話溫溫柔柔的很悅耳,比那姚氏的粗嗓門好聽多了,六皇子司空月燕已經十三了,他卻很同情明明也沒犯過錯,卻無端受到嘲諷的王青娥,多可憐的女娘啊,被當場說成其貌不揚、品行不端,她的親嬸孃陸氏,卻只顧著為王瀛姝撇清,無視了侄女所受的委屈,連王節王端止,竟也沒有否認他更偏心王瀛姝。

六皇子在離開前,才終於說話了,此時青娥也起身持禮相送,六皇子走到青娥的身邊:“我不會以貌取人,我覺得裴九郎的眼光很好,你莫怕,哪怕你的兄長確實偏心,相信你的祖父,王公德高望重,是必不會有失公道的。”

青娥:……

忍不住渾身發抖了,被氣的。

所有皇子中,她原本最喜歡四皇子心宿君,心宿君是最俊朗的皇子,卻常常譏刺王瀛姝,青娥一貫認為只有心宿君長著一雙慧眼,看穿了王瀛姝的尖酸刻薄跋扈刁蠻!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遭受四皇子的毒舌!!六皇子的生母不過是陛下潛邸時的姬妾,聽說就是個農家女,居然還敢同情她,踩一腳她的容貌,自榜不會以貌取人的優秀品質……我的容貌就算比不過王瀛姝,也比你那黃臉婆一樣的親孃強多了,需得著你來同情麼?你還是同情你親孃去吧!

瀛姝目送著皇子們的背影,看上去是很正常的神態,因為在場所有人都在目送這七個天之驕子,只有瀛姝自己知道她只盯準了其中一人的脊樑骨,是那個人,把逼她自刎的將領薦給她,告訴她那個將領是可信之人。

太子卻忽然轉身。

他看向落落大方,站在陸氏身邊的少女,真是像極了一朵曇花幻化成人形,眼睛裡盛滿了月光的精魄,一定是以朝露為飲,唇齒才含天然的清芳,他忍不住回頭的衝動,望著她的眼睛默默想——瀛姝,我終於又見到了你。

“大兄,你這是對誰依依不捨呢?”三皇子問。

“我忽然才意識到,端止今日怎麼也會那麼湊巧的,去了流芳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