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這場小風波就要平息了,南次都已經準備邀請瀛姝和他遊園去,心懷不甘的賀七娘又再掀起了另一場風波。

賀七娘今日是帶著目的來赴會的。

不久前她隨母親入宮,她姑母可是對她叮囑又叮囑,眼瞅著王瀛姝應選已經是“勢不可擋”了,得千方百計的在曲江會上揪住王瀛姝的把柄,最好是讓她聲名狼籍,哪怕是應選,皇帝也沒了藉口直接給予瀛姝嬪位,得千方百計的讓何氏女先獲寵,這樣一來,賀夫人在宮裡就添了個得力的臂助了。

誰知道現在沒臉的人卻成了何氏女,賀七娘辦砸了差使,必然是要竭盡全力彌補的。江東賀雖然不懼皇族,但如果皇族能夠器重江東賀,另七家門閥就休想再壓江東賀一頭,江東賀要想權傾朝野,就要實現讓二皇子登上寶座這個小目標,待日後賀夫人成了太后,江東賀才能完全不受皇權的牽制。

“我如果沒聽錯,剛才鬼宿君可是直稱了王五孃的表字?在我看來,鬼宿君分明是和王五娘有染,為了王五娘打抱不平,卻說什麼是為了維護皇族的威嚴,還真是……虛偽無恥呢。”

這話就很有惡意了。

王節剛才沒出聲,是因惹事的人中有王榮、王籍哥倆,還牽扯到了兩個堂妹間的矛盾,他不方便發話,但現在賀七娘卻公然把矛頭對準了瀛姝,也就等同是在針對琅沂王氏全體,他是不能再袖手旁觀了,肅色道:“賀七娘這樣的血口噴人,可有證據?”

“你一個大逆罪徒的子孫,憑什麼問我要證據?”

這句話把瀛姝直接惹火了,正要發作,陸妍卻早就忍不住了:“賀七,誰不知道鬼宿君與我五表妹打小就親近,是兄妹之情,有這樣的情份在,互稱表字算什麼咄咄怪事,如果這樣就能證明有染了,今日你一直在為裴九郎打抱不平,我是不是也可以認定你和裴九郎也有染呢?”

陸婉也連忙助拳:“舍妹剛才所說,是話糙理不糙,鬼宿君哪怕是在陛下面前,也一貫稱我五表妹的表字,陛下非但允同,還曾叮囑過鬼宿君要把五表妹當成親妹妹維護的話,單憑這個,賀七娘竟敢汙我五表妹的清白,不由得讓我猜疑賀七娘敢如此放肆,是否得了賀夫人的授意!”

“你江東陸竟敢冒犯貴嬪?!”

“莫說是貴嬪,哪怕是皇后殿下也不能如此目無法度!”陸婉根本就不畏懼賀氏女。

江東四姓中,賀、陸二姓從來不睦,兩家權望相當,哪怕是江東賀出了個賀貴嬪,尊為三夫人之一,江東賀也不要妄想壓江東陸一頭,陸婉冷笑道:“在場眾人哪個不清楚,五表妹是備選之女,今日你賀氏女當眾汙陷備選之女與皇子有染,難道不是因為擔心日後賀夫人失寵?如此的迫不及待和喪心病狂,要不是有所圖,難道是你失心瘋了不成?”

“武婢何在,還不給我教訓這等狂妄之徒?!”賀七娘是真的失心瘋了。

“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手。”謝六娘自尋了席位坐下,她也沒有特別的拔高聲氣,更是懶得再看賀氏女一眼:“賀七娘今日這般狂妄放肆,便是連你的祖翁華亭侯,況怕都要被彈劾督教不嚴之過,今日你要真指使你江東賀的武婢在曲江會上鬧鬥,你江東賀氏,真打算承擔七姓閥閱的聲伐並討了麼?”

謝六娘可下這“斷論”,但賀七娘卻不夠膽代替家族悍然“宣戰”,她被震住了。

“謝六娘息怒,我家七姐這般惱火,全因陽羨裴與我江東賀間的姻好之故,雖然九表兄的生母,我們的堂姑母已經過世,但正因如此,無論是祖父、祖母,抑或伯父、叔父,對六表兄和九表兄都格外疼惜,鬼宿君與王五娘只因知交情誼,鬼宿君便不容王五娘受辱,更何況七姐和九表兄間,確有親戚情份呢。”

瀛姝不由再看了眼這時出面,幫賀七娘轉圜的賀朝夕。

在她的印象中,賀朝夕可不大有如此冷靜自持、能言善辯的能力,生就一身傲骨,外加一根直腸子,那一世在司空北辰的後宮,明虧暗虧的吃了一籮筐也沒有學會妥協讓步,照樣的稜角分明,卻原來年幼時候的性情反倒這般圓滑的麼?

定然不能夠。

應當也是經了重生吧,

謝六娘深深的看了賀朝夕一眼,等一陣,未聽見賀七娘再吐惡語,方才略柔和了眉眼:“賀九娘倒是比令姐更懂道理人情,也罷了,橫豎賀七娘的糊塗話,連自家姐妹也是不信的,今日諸位雖都聽聞了,也不能夠去學舌,繼續搬弄是非。阿姝,你可需要賀七娘當面陪禮道錯?”

瀛姝自然要給謝六娘面子的,笑著說:“陪禮道錯原本是這世上最無用的話,要來做何?”

賀七娘氣得險些把兩排牙齒咬碎,但她不敢再鬧事,也不知怎麼的,這一段時間,原本像個悶葫蘆似的她家九妹,突然像被什麼神仙點化了一般,能言善辯不說,竟還能和母親分析大局大勢了,因此今日來這曲水會,母親才讓九妹跟著來,還囑咐她如果遇見變故,多聽九妹的主張。

江東賀氏不管是兒郎還是女娘,一貫在外囂張,在家中卻必須遵循森嚴的“等級”,這個“等級”取決於親長對誰更器重,不管序齒年歲,有時甚至連嫡庶都能忽略不計,能討親長歡心的孩子在家裡才有話事權,像賀七娘和賀朝夕,兩人雖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在過去賀朝夕頗為牛心左性,賀七娘於是可以不把賀朝夕放在眼裡,但現在賀朝夕“扶搖而上”了,受到了祖父大人、母親大人的雙雙認可,賀七娘就必須服從賀朝夕的“授意”。

心臟哪怕被怒為焚烤得就要爆漿了,賀七娘這會兒也只能沉默著跟她九妹暫時離開這個讓人尷尬的場所,用遊園的方式去挽尊。

南次今天也是帶著目的來的,他的目的很單純,就是要和瀛姝見面談話,關於談話的內容當然不能容下第三雙耳朵,所以南次眼瞧著賀氏女已經“敗走”,他索性也不再“乘勝追擊”,他其實壓根就不在意眾人怎麼理解他和瀛姝的交情,橫豎反正,他鐘情於瀛姝的話已經告訴了他的父皇,雖然說父皇沒有允同日後一定會賜婚,可看神色,儼然並不介意他的那番告白,說明他的判斷相當正確——雖然說重生後的事態已經發生了變化,但父皇的確從沒想過當真要把瀛姝納入後宮,最多是把瀛姝當成了未來兒媳的人選,這回,他終於佔據了先機。

賀氏女剛才對瀛姝的詆譭,慢說有王節在場,哪怕只有王茂在場,也絕不容賀氏女得逞,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去辯白,反而他要是辯白了,事態會更加複雜化。

南次沒想到的是,陸氏姐妹竟然也有這麼強悍的戰鬥力,而謝六娘對瀛姝的維護雖然目的不純,戰鬥力同樣出乎預料——便連王節都沒有用武之地。

“多謝幾位女公子仗義執言。”司空南次拱手致意。

倒是把陸婉、陸妍給“謝”愣了,面面相覷:我們是為我們表妹辯白,體現的是親情,五皇子你一個外男,反而代表妹來謝我們……這必須是存心要在眾人面前顯示和瀛姝之間到底有多親密嗎?五皇子還真是一點不避嫌啊,這樣真的好嗎?

南次還不僅僅是謝,他跟著就同瀛姝講:“我對花溪園也算熟悉了,知道哪裡景緻好,就由我帶你去遊園吧。”

陸婉和陸妍反而不好把五皇子這外男給擠開了,陸妍想笑不敢笑,陸婉卻留心了下謝六孃的神情,見她分明在犯狐疑,顯然也很介懷五皇子這般的旁若無人,陸妍就趕緊過去,在謝六娘身邊跽坐下來。

“我是聽我阿孃講,陛下也知道瀛姝這回被擇中了應選定然會受到賀、鄭二姓的針對,陛下雖然知道陳郡謝定然會維護瀛姝,但要真是就此和賀、鄭二姓加劇了衝突,朝堂上恐怕就又會不太平了,今天看這情形,鬼宿君該是得了陛下的授意,這才對瀛姝處處維護,他們二人之間,若是一味的避嫌,照樣會授賀、鄭二姓話柄,說成個欲蓋彌彰。”

陸婉是點到為止,謝六娘當然也知道五皇子的母族平邑喬,當西豫時期就和琅沂王交好,南渡至建康後,更加依附浪沂王氏,否則陛下也不會讓五皇子拜王斕為師翁,且江東陸家雖沒有女兒入宮為妃,七皇子的生母李嬪,她的同胞姐妹正是嫁入了江東陸,陸、李為姻親,陸家的女君自有門路打聽到皇族的一些情況。

謝六娘不說十成相信陸婉的話,但也不能說完全不信,她輕輕頷首:“鬼宿君和瀛姝表面不避嫌,但眾人也都看見了,心宿君和王大郎就在他二人身後跟著呢。”

南次也發現了兩條惹人煩的“尾巴”,他轉過身,瞪著他的四皇兄:“老跟著我們有何貴幹啊?”

司空月狐看看身邊的好友王節,見王節一點沒有替他辯解的意思,就覺自己恐怕是“交友不慎”了,最可悲的是親兄弟看上去也不像個有良心的人,他搖了搖頭,嘆息很悲涼:“如果琅沂公選擇的是別的孫女應選,謝六娘跟我今天可都要輕鬆多了,怎麼就偏偏挑中了王五娘你呢?看著就像個紅顏禍水,也果然滿身的是非,你可別以為有謝、陸兩家女公子發頓威風,就真沒人敢挑剔你的言行了,你一步不動尚且會被針對呢,更別說跟五弟兩人遊園了,我和端止要不跟著,曲水會後,編排什麼的人都有你信是不信了?”

“心宿君才是最想編排我的人吧,明明是南次質問你為何尾隨,大兄不肯替你解釋,你可勁的抓著我這啥都沒幹的人譏嘲,你要不是欺軟怕硬的懦夫,就只有一個可能……”瀛姝微微抬起下巴:“就看我不順眼,巴不得我被詆譭編排,你這麼的針對我,不就是因為我不像那些仰慕你的女娘,一看見你,就往你車上丟果子嗎?可真丟臉,堂堂一個皇子,連買果子的錢都吝嗇。”

“喲,原來你是羨慕我總有免費鮮果吃啊,早說嘛,早說我就分你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