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次今日來找瀛姝,為的還有一件大事。

“田石涉那妹子,有下落了。”

關於田氏的下落南次已經打聽了一段日子,並沒有想象當中那麼容易——泗水的那戶小商賈還沒有破產,但田氏竟然已經不知下落,南次派出的探子起初只打聽到田氏犯了過錯,被主家發賣去了牙行,牙行把田氏又轉了手,竟不知賣去了何處,真是頗經了一番周折,正好是今日,才終於得了訊息。

“你猜田氏現在何處?”

“總不會是……已經進了心宿府吧?”

南次:……

為什麼所有他覺得詫異的事,瀛姝都能一猜一個準?!

“前生的時候,田氏起初並不是心宿府的僕婢,她一度流落到煙花巷,但因為姿色雖美,卻不通才藝,因此只是歌妓的侍女,後來被二皇子相中了,買去了畢宿府,誰知又不為畢宿妃所容,竟被畢宿妃使計贈予了司空月狐,最終成為了心宿妃的眼中釘。”

關於田氏的經遇,瀛姝沒告訴南次她是怎麼知道得如此詳細的,可她現在對田氏提前出現在心宿府的事並不是很驚奇。

已知的重生人已經不少了,多田氏一個大不值得再驚詫。

“我在打聽田氏的下落時,的確發現了另一夥人也在打聽田氏的下落,是上蔡梁的僕婢。”

瀛姝搖了搖頭:“梁氏重生,不再對司空月狐執迷不悟,可看來她對田氏的怨念還很深嘛,前生的時候她妒恨成狂把田氏活活燒死,重生了,還想把前世的情敵再次虐殺,我真是奇怪,梁氏明明對司空月狐另外的姬媵都容忍了,為什麼對田氏有這麼深的恨意。”

“你不是已經確定,是司空北辰居中挑撥麼?”

“縱然是司空北辰的奸計使然,但梁氏也不是完全沒有頭腦,除對田氏之外,她可從來沒有對別的女子行使過如此狠毒殘暴的手段,要說梁氏天性暴虐,這我是不信的,還有司空月狐,南次你看來,就算他對田石涉極其信重,可會因為這個原因就色令智昏麼?”

南次還是很公允的:“四兄雖不專情,但他一貫也把情愛之事看為次要,我想起前生,大變之前,有一回偶爾還聽底下人咕叨,說不僅是四嫂,四兄的那些姬媵們彷彿也有諸多抱怨,說四兄看上去風流倜儻,但實際上……對內眷頗有些冷淡。”

做為大受女子仰慕追捧的建康雙璧之一,司空月狐在眾多仰慕者眼中是自帶光環的,那些仰慕他的女子,看到的是美男子溫潤風雅、清脫俊逸,於是她們就假想了如此儀表堂堂的人,必然是溫情細緻的。多數女子所期待的美滿人生,是花前月下是詩情畫意,男子理當與她們情意綿綿,這才是琴瑟相合。

但司空月狐卻根本不是女子們所幻想的風流名士,他所處的境況,是皇族權弱,是社稷危傾,後來登位的新君對他不無猜忌,他要自保,還要力挽頹勢與幾大胡國對抗,他要解決和處理的難題複雜繁多,所思所想皆是利和害,他不會去體會女眷的悲喜,就算能感知妻妾們的憂愁,他也無睱去開解撫慰。

說到底,司空月狐做不成一個好情人。

瀛姝從來不是司空月狐的仰慕追隨者,她所認識的司空月狐,毒舌兼自大,倒是後來當司空月狐“成長”為君國不可或缺的棟樑之材時,瀛姝反而覺得驚訝了,沒想到那個自以為是的少年竟有如此大的本事,她甚至曾經悻悻暗忖:是我阿兄的助益,心月狐才能取得這樣大的成就。

“如果司空月狐對待田氏並不存在異乎尋常的狀況,梁氏何至於因為他人的挑撥,視田氏為死仇?就我當時所知的情況,田氏其實連姬媵的名份都沒有,她仍是奴籍,哪怕已經與田石涉兄妹相認。”

前生的時候南次根本就沒如何關注過他四皇兄的內宅狀況,但現時他越聽瀛姝的意思,竟知道心宿府不少的內情,他心裡不暢快,也沒將這莫名的情緒表現出來,垂著眼眸,看著拇指輕輕搓著食指:“我是聽說過四嫂妒悍的事,因此四兄的後宅鬧騰出了許多的笑話,可四兄寵哪個姬媵,我全然沒聽說,連田氏這麼個人,還是重生後聽你說起來我才知道。”

瀛姝沒留意南次的疑惑,她想當然道:“田氏被燒死,是司空北辰登位後發生的事了,且南次你是男子,自然不會像女眷們似的關注這些內宅的新聞,前生時沒關注到田氏不奇怪。田家是庶族,田石涉的生母本是正妻,但田父因妻族的家業都損失於西豫亂爭時,起了異心,他本就有不少寵妾,南遷至建康時,公然把正妻和一雙嫡子女棄下。

田石涉當時還是少年,田氏更加年幼,母子仨人在西豫亡國後,根本無法在北趙的統御下維持溫飽,田母於是下了決心,帶著子女追來建康,可是在途中,田母病亡,田石涉也是在逃難的途中,與妹妹失散。

因此田氏根本不被田父承認,哪怕和田石涉相認,她依然只能棲身於心宿府。田石涉屢建軍功,他受家世所限,在仕途上很艱難,不過他既屬司空月狐麾下,司空月狐對他很信重,因此田石涉交田氏拜託予司空月狐照庇,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記得大致是建興十五年的事吧,心宿府鬧出一個笑話來,梁氏要發落府裡的一個婢侍,把牙人都叫去了心宿府,誰知為司空月狐的傅母所阻止,梁氏火冒三丈,竟使武婢將婢侍強行押出門外,牙人見那陣勢,料到婢侍身份恐怕不普通,哪敢摻合?哪怕司空月狐當時不在建康,梁氏最終也沒能把那婢侍驅逐,彷彿是為簡嬪娘娘勸止了。

後來我又聽說,那個婢侍正是田氏,也是從那時,心宿府裡有個寵妾才為眾人所知。”

南次默了一默:“田氏雖然沒有品階,但因她是田石涉的妹妹,當然也不似普通侍妾,四嫂將田氏發賣,四兄豈不是有負田石涉所託?倒不能說明田氏一定有多得寵。”

“我之前並不知曉簡娘娘的性情,但現在卻有體會了,簡娘娘當不至於為梁氏衝動下的妒行就厲言喝斥,定是以曉之以理動之以前的方式安撫兒媳。若說梁氏因為那回發落田氏不成,就把田氏恨之入骨,是不符合情理的。也罷了,橫豎現在我們知道了田氏、梁氏都是重生人,且梁氏在今生,不會再為心宿妃,謎題解不開就解不開吧,可我有一件確定的事,田石涉沒有主動打聽田氏的下落,他應當不是重生人。”

對於田石涉這個前生把自己逼死的直接兇手,瀛姝當然是最關注的,她不知道田石涉後來的下場如何,可如果田石涉是重生人,就有極大的可能再次把她“斬草除根”,但他如果沒有重生的話,對瀛姝倒不能立即形成威脅。

“田石涉屬四兄麾下,你……懷疑過他是受四兄指使麼?”南次其實早就想問這問題了。

瀛姝的睫毛落下來,遮了目光。

天氣已經開始炎熱了,哪怕火辣的日頭刺不穿涼亭的瓦頂,人坐亭中,卻也不覺清爽,瀛姝現在能感覺到脖子兩側生出密密麻麻的汗意,她也知道這其實是她緊張時會產生的錯覺。

“我只希望我的對手不是司空月狐,如果是他,我可能沒有勝算。”

“如果證實,我們可以先下手為強……”

“司空月狐對於東豫,要比范陽盧等等門閥更加重要。”瀛姝打斷了南次的話:“心宿君是無可取代的驍將和謀士,如果我們為了報私仇,把他斬草除根,那也等如自取滅亡,因為我們會成為葬送這半壁江山的罪人,讓我們的家人、勢友都淪為亡國奴,這不符我堅持入宮的初衷。”

“可如果他對你有惡意,我們無法避免一場惡戰。”

“如果日後,我們真能與司空月狐勢鈞力敵,那才能一戰,因為不論誰勝誰負,至少不會造成舉國傾覆,南次,我現在還是心存樂觀的,我死時,司空月狐率軍出征,他已經是多次親征北趙了,他是輔政王,除非他想奪位,否則大可不必將我逼殺,當時幼主不能親政,野心之輩大有人在,田石涉雖得司空月狐的信任,但他未必不會暗投他人。

我其實更傾向田石涉是生了異心,因為司空月狐遠征,雖然是他令田石涉留下,助我剿滅逆黨,但這計謀卻是我大兄所獻,大兄也留在建康坐鎮,田石涉其實要受大兄牽制,若不是田石涉投敵,我大兄不會毫無察覺。”

原來如此,南次終於明白了瀛姝為何明明亡于田石涉公然逼害,看上去卻不像懷疑他四皇兄的原因。

仔細想想,南次也認同了瀛姝的判斷:“四兄若想奪位,司空北辰駕崩時於他而言就是絕佳時機,司空北辰崩前雖立了太子,不過太子年幼,而皇室中人,當時首推四兄聲威最盛,太子能順利繼位,其實還多虧了四兄率先示以臣服。”

“梁氏歿,上蔡梁怪罪於司空月狐,田石涉也極有可能因為他妹妹的死,暗恨司空月狐有負他的所託,可田石涉因為出身太低,必須仰仗司空月狐的提拔,直到他被那個幕後人籠絡,直到他透過多年蟄伏,徹底取得了司空月狐的信任,也終於等到了絕佳的時機,助幕後人得位,那他成為逆徒的大功臣,才有望享獲大權,報復他的仇家。”

瀛姝說。

但她其實並沒有徹底相信司空月狐,因為她心中始終存在一個疑問,城府深沉狡智多端如司空月狐,真會被田石涉所矇蔽麼?那麼田石涉就必然不是有勇無謀之輩。

那田石涉又怎會不明白,以他在軍中威望,遠遠不如司空月狐,他公然逼殺太后和幼帝,相助逆賊篡位,一時讓他得了手,可待司空月狐班師回朝,逆帝手中的兵力又哪裡能抵抗司空月狐的戰部?

疑點太多,但於瀛姝而言,她現在面臨的大難題是阻止司空北辰登位,那個害死她的幕後人是誰,於現況算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