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瀛姝被降為女官後,南次就沒見過瀛姝了,這天,奉詔乾元殿,他把自己打扮了個光鮮亮麗,到了乾元殿,卻沒見著瀛姝,他就蹙上了眉頭,而後就聽皇帝問起了瑤池女君的事,南次嘴角輕輕一扯,極快平息了。

瑤池女君,就是個旗幟一樣的人物,不過得看舉在誰手裡才能決定旗幟的作用,她其實是個可悲的人,但說起來也比他們這些皇子幸運多了,前生,瑤池女君選擇了自盡。

沒有陰謀,瑤池女君是絕食而亡,她過世之時,南次在她的身邊。

——生而為人,我對我自己絕望,我總想影響更多的人,準確來說是女子,我覺得我們這樣的女子不應當成為附庸,尤其在亂世,女子大有可為。我一直在為這件事努力著,可是我越來越發現,我竟面目可憎,不知何時我變得如此的卑劣,如此的不堪,如此的,下作。我受不了這麼多的辱罵,他們讓我反省,我的確應該早死,我不該到江東,我就應該死在北趙,用我的性命告訴北趙的皇帝我們軒氏後裔不會屈服,他的奸位軒皇后無法欺騙天下人。

我錯了,我想活著,想握有權勢,導致了今天這樣的境遇,沒有人再相信軒氏,是我徹底把軒氏的歷史抹消。

我是一個淺薄的人,但我不知道自己的淺薄,因此我才陷入了這樣的境地,南次,你來送我,但其實我恨你。我恨我沒有你幸運,我恨你竟然會拖累王皇后,你不應該繼續靠近她,你應該把她送向更絕情的境地,你得讓她知道,男人到那個位置都只能自稱孤家寡人,她如果真要到那位置,我送她一個稱謂,哀家。

哀莫大於心死,死心了的女人才能刀槍不入。

瑤池女君安靜地闔上眼,當時,南次想,其實你和瀛姝可以成為朋友。

瀛姝從不知道,他去送了瑤池女君一程,瀛姝當時異常的惱火,因為瑤池女君企圖干政,時局已經很混亂了,瑤池女君竟然還想奪後位,瀛姝很利落地剝奪了瑤池女君奪後位的機會,將之“供奉”長洛宮。

瀛姝成為皇后,瑤池女君開始絕食,瀛姝知道瑤池女君一心求死,她當時把臉側向一邊,許久之後才說一句話——質本潔來還潔去。

有太多的話,南次是不敢問瀛姝的,譬如——為何一定要看著瑤池女君去死?

瑤池女君是輸家,但她現在畢竟還活著,南次有那麼一絲僥倖,他覺得可以改變某個結果,且現在已經開始改變了,前生時,他可並沒有受詔建議瑤池女君的去留。

司空北辰也完全沒有預料到今日受詔竟是和兄弟們一起被詢問關於瑤池女君的安置問題,他抬眼,晃過在御座旁邊抱著拂塵垂首不語的某個人,倒不是因為猜疑,只在心頭無聲冷哼:雖然沒有要求他佐助,他就覺得真能夠置身事外了麼?這世上的人啊,還真存許多有目如盲之徒,偏是這種鼠輩,又還有潑天的狗膽幹盡胡作非為的勾當,也不知道這種人哪裡來的那多僥倖。母后也是,拍著胸口保證她在乾元殿裡安插了個得用的棋子,結果呢,這麼重要的情報卻沒有傳遞出來,如果父皇單獨詢問我一人,我還可以如前生一樣建言,雖然未被父皇採納,總不至於輸給司空月烏等人,但現在這樣的情境,突然之間讓我如何應對才好?

司空北辰早就在懷疑還有重生人存在,尤其當今日,再次發生了一件過去並沒發生的事,他更加確信重生人就在皇帝的身邊了。

他尤其關注的是南次如何應對。

因此司空北辰先說:“一時之間難有對策,還望父皇容許兒臣思量一陣。”

二皇子原本就想搶話,等太子的話音剛落,他迫不及待發言:“這有何難?瑤池女君自然是要迎回的,不但要迎回,還要向天下公佈北趙那個瑤池女君是冒名頂替,真正的神宗後裔根本就不認同北趙皇帝具備統御九州的資格,一切都是北趙皇帝的謊言,往自己臉上帖金,只有我大豫才是真正受命於天。

迎回瑤池女君後,還當尊奉瑤池女君為後宮之主,如此才能徹底讓北趙皇帝啞口無言。”

二皇子的如意算盤打得好,他提出應該封瑤池女君為皇后,就是藉機再提起廢后一事,虞皇后要是被廢,司空北辰這太子就不再是嫡長子了,一個沒有母族為靠的庶皇子,又哪來的資格成為儲君呢?

七皇子年齡還小,剛剛才能理解瑤池女君為什麼具有特別尊貴的身份和地位,一聽二皇子的提議,他又糊塗了:“可皇后才是後宮之主,如果要尊奉瑤池女君為後宮之主,就得另封一個比皇后還要尊貴的封號,總不能……封女君為太后吧?”

這話把司空通都噎了下,差點沒岔氣——他就算再想兩全其美,也不可能拜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為嫡母吧!這小七,平時考較他的學業覺得尚可,說話竟還不會先過腦子,看來是得抽出點時間來親自教育才行了。

“七弟是稚子之言,二兄的提議可不是要另封瑤池女君一個高於皇后的份位,而是,應尊奉瑤池女君為皇后。”三皇子糾正了七皇子那一荒唐的誤解。

“我明白了,二兄的意思是應該像北趙皇帝那樣,讓二後並尊。”

二皇子差點沒翻白眼,他有這意思嗎?他根本不是這意思好不!小七你不會說話連閉嘴都不會麼?李嬪真是的,怎麼教的兒子啊,她要這麼教兒子兒子可是活不長的。

賀夫人跟鄭夫人暫時結為了同盟軍,三皇子暫時跟二皇子“化干戈為玉帛”了,見二皇子瞻前顧後的不肯直接說廢后那話,他於是乾脆點明:“北趙皇帝本是不懂華夏禮法的為蠻夷,才做出冊封兩個皇后的荒唐事,尚且以為他這樣的行為是情義兩全,殊不知已經成為了天下的笑柄,大豫本是華夏正統,禮儀之邦,又怎會效蠻夷之行呢?”

敵人步步緊逼,司空北辰當然不能保持緘默了:“二弟、三弟之意無非是說,父皇應當廢后,另封瑤池女君為後,可父皇早有定言,母后曾與父皇共患難,乃父皇結髮妻,古之禮法便有定律,‘前貧賤後富貴,不去’,連庶民都不可休棄糟糠之妻,何況帝君?二弟、三弟提此建議,乃大不孝也。”

“父皇乃一國之君,妻兒之外,理當兼顧社稷民生,迎回瑤池女君並給予應有的尊奉涉及到國之興亡,理應取重舍輕,大兄若是孝順,理應說服皇后為全大義承受一己之屈,而不是用三不去之條逼迫君父。”二皇子冷哼。

三皇子也道:“大兄只顧對皇后盡孝,卻全然不顧父皇的為難之處,身為儲君,更不知顧全大局,才是真正的不賢不孝。”

六皇子眼瞧著太子一嘴難敵雙口,趕緊的助陣:“二兄、三兄剛還說大豫乃華夏之統、禮儀之邦,嘲笑北趙皇帝是不知禮法的蠻夷,卻逼著父皇廢后,敢問兩位兄長,皇后無錯,無端被廢,體現的又是哪個禮儀之邦的大義?”

司空通半天沒吭聲,就是要聽幾個兒子爭論,聽到此處心中是說不出的失望,幾個皇子雖有不同的母親,但像完全忘了他們畢竟是同父的親兄弟,如何安置瑤池女君的確關係大局,他們卻利用這個機會內鬥內爭,把孝悌二字盡都拋到了九宵雲外,太子雖沒特別針對手足,可太子明知安置辦法卻不直言,藉機先讓兄弟們暴露野心和惡意,也是把私利看得重如泰山,將國事視為輕如浮萍。

司空通的火氣漸漸壓不住了,正想喝斥,沉默了半天的南次終於開口了:“大兄、六弟勿急,二兄、三兄也別再說那些無用的話了,如果父皇真有廢后的想法,又何至於詔集我等詢問對策呢?皇后殿下於小家而言,貴為嫡母,乃我等的親長,於國家而言,更是母儀天下執掌後璽的尊上,後位的廢立並非家事而是國事,怎能兒戲,歸於取捨。”

司空通才把怒火壓了壓:“五郎可有好的建議?”

南次一直在猶豫,他並不認為那個在前生看來兩全其美的安置辦法有利於瑤池女君,甚至於是將瑤池女君利用之後,使之淪為淒涼絕望的悲慘境遇,但他又想不到更加兩全其美的辦法,更重要的是,瀛姝沒有知會他如何應對,他懂得這是瀛姝在暗示他“摁兵不動”。

於是南次下定決心:“兒臣並未想到良計。”

“原來五弟雖然擅長猜度父皇的心思,卻不知應當如何替父皇分憂解難啊。”二皇子冷哂。

三皇子道:“兒臣倒是想到另一個辦法,皇后一直病弱,內廷事務多靠謝夫人及簡嬪協理,而皇后之下,次為尊貴的便是儲君妃,父皇雖然先有意盧氏女為太子妃,卻未曾詔告臣民,何不封瑤池女君為太子妃,並授太子妃主理內廷事務的重任呢?”

三皇子的頭腦要比二皇子靈活,極快想到廢后的目的不能達成,乾脆就塞給太子一個空有尊貴之名,但毫無實際作用的太子妃,等日後太子失了儲位,反而可以歸咎為司空北辰根本沒有成為君主的時運,哪怕有神宗後裔為妻,結果還是大失人心——至於那位瑤池女君,作用無非就是抨擊北趙朝廷,等打完北趙皇帝的臉,也就成了個無用之人,神宗後裔如何,不照樣是肉胎凡體,逃不過“生老病死”嗎?

二皇子雖遲鈍了些,一聽三皇子這話,也覺得是個妙計,斜著眼,瞥著臉色僵冷的太子:“大兄不會還要堅持,說非盧氏女不娶,一心只顧著兒女私情,全然不顧大局大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