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共賞中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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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其實僅限接待官差,原本南次和瀛姝來住驛館,理應先交憑符和公文給長吏驗看,但通常連門閥貴族都握有皇帝賜予的魚符令,證實其身份顯赫,不僅是朝廷命官,還被封爵位,長吏們多半就無需再驗公文,核准驛客的準確身份了,南次既然貴為皇子,自然是有魚符令,且還是錯金的圖文,身份儼然高於中品世族,至少是上品門第的子弟,長吏哪敢追著要公文,殷勤侍奉著都擔心不周道。
也就直到南次和瀛姝逛了次街,小吏們才從別人口中聽說了這回“招待”的是什麼貴人。
這晚,趕在閉市前,從酒坊賃來的廚子按時來了驛館,做了好些道大菜,往驛館裡那座觀月樓亭上送去了一份,其餘的都讓隨從和小吏們分食,院子裡一幫子人觥籌交錯,啃著羊蹄膀,炙著嫩鵝腹,他們沒有抬頭賞月的興趣,卻都高興因為尊貴的驛客要過中秋節,他們於是也有了喝酒吃肉的福利。
喝了酒,舌頭大了,腳底輕了,就有小吏打聽:“好兄弟們,咱們今天能坐在一處飲酒,這是多大的緣份,我聽兄弟們的口音,講的都是官話雅言,知道若擱尋常,我們是根本沒這運數和兄弟們吃一個案上的飯,喝一個甕壇的酒,兄弟們如果肯吐露幾句,那二位貴客究竟是什麼來頭,我們心中更有分寸,也不望能得貴人的提攜了,只要貴人們不嫌我們怠慢,兄弟們對咱們,就是大恩大德。”
南次親自挑選的隨從和護衛,不僅忠心耿耿,也個個都是謹慎人,但今天是先得了囑咐的,於是就“吐露”了。
“放心吧,只要你們侍奉周道,有的是你們的好處,那二位啊,一個是鬼宿君,一個是琅沂王家的女公子,行五,王家五娘,把陛下都稱為伯父的。”
高高的觀月樓上,食案是擺在樓亭外延升出去的一方小露臺,溶溶月色就沒了遮擋,傾瀉而下,視線透過露臺的欄柵,往底瞧,能瞧見院子裡熱熱鬧鬧的場景,又往上,一團圓月,月裡的陰影,依稀可辨出傳說當中的桂樹,樹下臥著玉兔。
古有嫦娥奔月的傳說,但卻與仲秋無關,瀛姝記得是在數載之後,有名士為仲秋作賦,是首回將那月中仙子跟仲秋這天寫出了“淵源”,又漸漸的,那化為玉兔的嫦娥,每逢仲秋,便在桂樹下望著人間那些雙宿雙棲的男女,開始後悔獨吞靈藥,雖得永生,但永生孤寂了。
“我一直覺得如果嫦娥的傳說是真的,她未必會後悔。”瀛姝飲著酒,未飲完,把酒盞輕輕置下,看酒盞裡,也有了一輪小小的滿月。
“哦?”南次也看向酒盞裡的月,他將酒盞斟滿,仔細放置,使他的酒盞裡又添一輪月。
天上的一輪,人間的一雙。
“情情愛愛這種事,其實才是鏡花水月,虛無飄渺,自古女子更多情,但這也都是世俗的認為,因在世俗,不可否認的是女子多要依靠男子,於庶民而言,俗諺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於貴族而言,女子若能得夫郎的愛重,日子也確實能夠更加自在和愜意,歡愉安樂。
女子不能為官,不能建功立業,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就是女子的‘功業’,但哪怕這樣的‘功業’,要為世俗認同,歸根結底還是要看男子的作為,如若男子一事無成,女子的孝賢也就一文不值了。”
南次點點頭:“這就是為何史書上的女子,她們已經不平凡了,可受後世褒譽者永遠都是明君聖賢的后妃,暴君亡國者的身邊,也永遠都有一個奸妃禍水。”
“只有嫦娥是不一樣的。”瀛姝又去看天上月:“羿射九日,救蒼生於水火,但他卻偏有了嫦娥這樣一個妻子,為求永生竊吞靈藥,成為了一個背信棄義,愛慕虛榮的女子,這只是傳說,我們不能去杜撰嫦娥如此絕決的原因,認定是后羿有負她在先。
我只是認為,傳說裡的這個人物,她不願成為夫郎的附庸,她對永生的貪慕,使她放棄了情愛,她下定決心去實現她的追求,她還成功了,那她為什麼要後悔呢?世俗的認定,女子全都是害怕孤獨的,哪怕成了月中仙,也終有一日耐不住孤寂而悔不當初,可沒有一個人覺得男子會離不開哪個女子,看,后羿的妻子舍他而去了,傳說中,並沒有后羿悲恨悽孤的內容。”
“我要是后羿,會想方設法再求一顆靈藥,去追隨嫦娥。”南次微笑。
為什麼要逼得妻子竊吞靈藥,獨往廣寒,為什麼要忍受著天地兩分,生死永隔,前生的他大抵就是那個窩囊的后羿,先認定了這樣的隔絕無法挽救,於是終於釀成了悲悽的苦果。
“南淮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們單方遍尋杜昌的下落是笨法子,因為我們不能在南淮郡耽擱太久。”瀛姝說。
南次就不得不把自己的情緒,從情情愛愛的纏繞里拉出來,他蹙著眉頭:“如果杜昌是兇手,他會擔心被追蹤,我是不能斷定他會在郡城羈留,一個心虛的人,多半會選擇在小縣,甚至鄉鎮這種更為偏僻的地方短暫居留。”
“杜昌告訴他的舊房主他會來南淮郡,如果他真被懷疑,衙門的人從舊房主口中打聽得他的行蹤,理所當然會覺他不會真到郡城,他入郡城,也只需要衝城門守出示籍證及過所,只要驗證無誤,不會送州衙備錄,而郡城比起縣鎮來,居民更多,他只要不在客棧長住,及時先賃一個臨時的住所,排察起來難度極大,先行誤導,就已經耽延了被成功追蹤,這樣一來他脫身的機會就更大了。
他說想往義州的話是數載之前了,並不確定舊房主會牢記並透露出去,但他是勢必會去義州的,因為他認定只有往義州他才能獲得更多發家的時機。他去義州並不是為了隱姓埋名一直像個逃犯一樣生活,那麼前往義州前,他定然會在淮南郡積攢起一定的人脈,而且去義州只能行陸路,他隨身還攜帶著經商的本金,義州剛收復,還不能稱為太平,為了提防盜匪,杜昌肯定會尋思著跟人結伴,什麼人最安全呢?當然是官差,他要結識往義州的官差,跟淮南郡的驛館小吏打好交道是否最為便利?”
南次也認同瀛姝的判斷,但他始終覺得哪個環節有不小的矛盾,按著額頭想半天,竟懷疑起自己來:“我起先的判斷是,杜昌夫婦聽信木薩巫的話,企圖用邪術使杜昌婦擺脫‘詛咒’,一來為左目復明,應當還希望能生養健康的子女,使子女不再夭折,這是他們謀害費氏的動因,可那木薩巫竟並非裝神弄鬼的奸邪之徒。
另有一個怪異處,杜昌既然心心念念往義州尋找發家的時機,打算將多年積蓄投入未來的義州商市,他何需在做這樣的大事前,冒險殺害費氏呢?他難道真的有十足的把握逃脫罪究?”
瀛姝本想嘗一味佐酒的小菜,這時卻放下了食箸,她垂著眼,看著月色灑滿她那條藕荷與雲峰間雜的繡裙,緊密的金絲繡成複雜卻代表吉祥的花紋,沉沉疊疊堆積的繁豔的美好,世間有這樣的光華明燦,彷彿就不存在陰晦和險惡,她輕輕嘆口氣。
“南次,我們拿到的過所,杜昌和杜氏是分開開具的,這是杜昌使了錢,有意分別開具,他要是打算和杜氏一同離開建康,為何要分別開具?”
“這點確實可疑,難道說是杜氏先離開,杜昌留在建康把費氏殺害後,再與杜氏會合?”
瀛姝不語,南次的眉頭又蹙起來:“總不能是杜昌先走,杜氏一個婦人,留在建康用那樣殘忍的手段殺人拋屍吧?”
南次又搖了搖頭,有許多人證都說杜氏及費氏兩個婦人身量相差無幾,一樣的瘦弱,甚至那杜氏似乎還有疾症,否則不至在並非三伏天這樣的酷暑季,稍受了暑氣而已,就在街頭暈厥,且她還眇了一目,如果獨自留在南浮裡,更容易引人注意。杜氏和費氏之間,是不存深仇大恨的,這幾年還很是交好,就算杜氏交好費氏居心不良,可她畢竟是個婦人,真能對一個無怨無仇的人痛下殺手麼?
瀛姝正要詳說她的推斷,卻聽腳步聲,轉頭一看,原來是南次的護衛上了樓。
“殿下,淮南刺史求見,說刺史府正在舉宴,他卻才聽說殿下到了淮南,親自來請殿下赴宴。”
淮南刺史出身江東中品門第,跟南次的外家平邑伯府不相上下,但因為他的家族並不籍居建康,相比而言就離權場中心更遠了,對於皇子,必然是樂意結交的,更何況還聽聞南次與瀛姝同行,淮南刺史明知瀛姝現為宮中女官,不難猜到南次這回是奉聖令來公辦,就更不會無動於衷了。
南次哼笑道:“這麼快,訊息就傳到了刺史府。”
瀛姝看著一條大街對面,燈火輝煌的刺史府:“這麼近,這位刺史也算後知後覺了,不過有他配合行事,自然會更加便利,應酬應酬難免了,我這身份是不好去的,月也已經賞過了,打算先安置,應酬的事只好交給你了。”
夜未深,月輪未至中天,南次本是不捨就這樣倉促結束他和瀛姝的二人宴,可看瀛姝的神情,竟真是有些疲倦了,就想這兩日,畢竟舟車勞頓,此間客驛的床榻多少有失舒適,昨夜瀛姝應該就未睡好,今日又去市集逛了半晝,捱到此時,已經很算辛苦。
他先起身,到瀛姝身邊,伸手,讓瀛姝把著他的手臂,借一點力度也起身,他看著瀛姝放開他的手臂,站在他面前,衝他微笑,聽她叮囑莫過量,他想說“我不再是那個經常依靠酗酒才能減輕痛苦的廢人了”,卻終究是沒說,瀛姝已經習慣的噓寒問暖,時常還讓他珍惜留戀,於是他也只是微笑。
“中秋禮,我已經交給了青媖。”南次說:“你回客房就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