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司空北辰的喜惡,梁氏只能依靠前生的事態推斷,司空北辰原本鍾情於盧婉蘇,應是為盧氏的才華所打動,可後來,移情於王瀛姝,固然是因王瀛姝姣好的容貌,大約也總是聽蓬萊君,她那時是王瀛姝的婆母,對於兒媳的才情不乏稱讚,而江東顧氏到底還是在奪儲之戰中,獻力於太子,太子認定王瀛姝在其間的功勞作用,也無可厚非。

更關鍵的是,得不到的遺憾,總是勝於得逞後的……不過如此。

梁氏對自己很瞭解。

她沒有傾國傾城的姿色,容貌只能算為中上,她還不具那些妖嬈的風情,她其實非常厭惡那些以色侍人的姬妾之流,她認為做為貴族男子,區別於市井之徒的關鍵點就在於“滅人慾”,所愛重之人只能是明媒正娶的髮妻,理應厭煩那些鶯鶯燕燕,後來事實證明這只是她的自以為,男人們啊,有如蜂蝶,蜂蝶可不會只為牡丹吸引,追香逐豔才是他們的天性。

縱然清醒了,可她畢竟學不來那等的妖嬈無格。

上蔡梁氏的兒郎以勇武著稱,連兒郎都不得琴棋書畫的精培,女兒們又哪裡會得才情風雅的培教呢?她能熟知各大世族的諜譜,在上蔡梁的女兒中已經算是出色了,她不會詩賦,不會琴畫,根本與才女之名無緣,自然無法用這些所謂的才情爭取太子的另眼相看。

上回宮宴上,她當眾對太子表白情意是逼於無奈,如果再以相思、愛慕的理由約見太子,任是她如何演繹情深款款,在太子看來,也必有如那些庸脂俗粉無聊的糾纏。

梁氏只能另闢蹊逕,她要成為太子的智囊和謀士,她得讓太子感知,縱然她為他傾心,可絕不會無緣無故的糾纏,必因是件正事,才會在婚前冒昧打擾。

“殿下應當不會認為關於虞令丞一案,就真如表面那樣簡單吧?”梁氏在開場白後,緊跟著就提到了核心問題。

司空北辰的眉頭微蹙,這件事案於他而言可謂是個挫折,他完全曲解了父皇的用意,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有瀛姝替他收拾殘局,雖然沒有保住虞欒的官職,不過在朝野間,他的一系列舉措至少堵住了政敵們的嘴,贏得些許處事明正,而且慮事深遠的佳評。

“你在擔心幕後黑手未查出,這件事案看似了結,但還存在後患麼?”

此時,兩人站在一座佛塔前,兩人間距離不算親近,這是梁氏刻意保持的距離,她今日還沒並沒有盛妝打扮,妝容極其的普通,未抹額黃,不點笑靨,只是描了眉,塗了唇,衣著當然還是雍容華貴的風格,她高挑的身材,翊爽的氣態,撐得起錦衣華服,不必再用精緻的妝容附襯。

她聽太子口吻溫和,心裡的緊張感略減。

“妾推斷,殿下必有所疑,也必然審問過趙氏,但後來那樣結案,應當是趙氏寧死不願招供實情。”

“沒錯,趙氏明知必死,但她一心求死,對指使她的人忠誠得很。”

“趙氏一介風塵出身的紅倌人,這樣的人怎會忠貞?妾尋思著,她必是為人利匕,可她為何甘願被利用,不惜一死也要陷害虞令丞?趙氏圖的不是財利,就必然是為報私仇,而且利用她的人,也必然知道她視誰為仇敵。趙氏現在不足為慮了,可幕後黑手還未暴露,這個人,絕對不僅是針對後族,他真正想要加害的人是殿下。”

司空北辰沉默著,他等著梁氏繼續往下說。

“如果指使趙氏的人是謝、賀、鄭三姓,未免也太明顯,妾更擔心的是,這個幕後黑手是殿下絕對想不到的人。妾試著去查了查趙氏的底細,並沒有太大的收穫,只不過,她本是秦淮伎,妾猜測著,她也只會與秦淮伎之流的風塵女子交心,而心宿君府上的侍婢抱琴,從前也棲身於秦淮裡。”

這已經是梁氏全部要說的話了。

司空北辰明知道梁氏是重生人,怎耐煩她僅僅只是吐露出這樣一點“東西”,不由冷笑:“你說我才是你真正仰慕的人,但四弟府上區區一個奴婢的底細,你竟然都能摸得清清楚楚,你還說對於四弟只有不屑和厭鄙之情?”

梁氏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上蔡梁於奪復義州一役立有功勞,父皇勢必會給予嘉獎,這是上蔡梁一族的榮光,你為梁氏的女兒,自然也會與族人共享榮光,我已經答應予你良娣之位,父皇也已許可,這件事已經算是落定了,不過你心中必須清楚,將來你入了東宮,還是莫要再關注四弟府裡的事為好,那個抱琴,四弟出征之前已經跟我提過了,是他人故意安插在他府裡的耳目,四弟擔心他不在建康時,此婢會有不安份的行動,我已經讓人盯著抱琴了,這件事案,與她無關。”

太子竟那樣信任司空月狐!!!梁氏不由滿腹憂慮。

她其實大不必如此憂慮。

司空北辰對司空月狐並非沒有懷疑——抱琴即田氏,她本應是司空月狐大捷返京後,才被司空月烏當為奇貨,獻給了月狐,巧合的是月狐麾下的兵勇田石涉因為此役,受到了月狐的賞識,又不知怎麼的,當月狐大婚前,田石涉竟與抱琴相認,確定抱琴是他走失的胞妹。

但田氏,現在卻提前進了心宿府!

看來不僅是梁氏重生,田氏多半也是重生人,這兩個女人,一個對月狐因愛生恨,改投向他,一個卻對月狐念念不忘,迫切想要早些爭得月狐的寵愛。

田氏是否告訴了月狐,她為重生人,前生被梁氏活活燒死,田氏是否在臨死前,已經察覺了一些蛛絲馬跡,她畢竟,跟司空月烏有關聯!

他的四弟,現在還信任他,決心跟隨他麼?

太子現在難以確定,但他剛才告誡梁氏的話也不假,他確定田氏與趙氏毫無交集。

他在遭遇挫折後,也仔仔細細梳理了一下事由,能夠肯定的是張引必然參與了這件陰謀,可司空木蛟及他身後的長平鄭氏,應當不是唯一的黑手,整起事件最關鍵的人,還是趙氏。

司空北辰是個十分“自律”的人,自從他的父親成為父皇,年幼的他,知事時始,就被他的母后拉進了如履薄冰的焦慮中,做為東豫皇朝唯一存活的嫡皇子,他知道他如果不能成為皇位的繼承人,那麼就只有一條死路,他從來就不敢放誕,他唯唯諾諾,讓父皇相信他是個乖巧的兒子,他兢兢業業,讓父皇相信他足以擔當重任,成為未來的國君。

他沒有主動跟人結仇,他的仇家,是不管他怎麼做,都會成為敵人的人。

他是太子,他是默許了虞欒向商賈索要賄賂的行為,但他也叮囑過虞欒勢必適度,索賄僅只索賄,切不能斷了他人的財路,他相信虞欒知道分寸,他更相信虞欒不可能逼害貧賤之民。

趙氏不是因為虞欒,甚至不是因為虞家任何一個人墜落風塵,她年幼時,母親病故,她自願賣身葬母,這件事實毋庸置疑,她因為姿色尚可,被妓坊當為紅倌人培養,哪怕她不情不願,也跟虞家沒有任何關係,更何況,據司空北辰調查,趙氏逆來順受,根本不抗拒為紅倌人。

趙氏之父,原本受僱於一家商行,後來在販送貨物時因為路遇盜匪,被盜匪所殺,當時趙氏尚還在母親腹中。

這家人,無論與東宮還是後族,都是毫無交集。

司空北辰只能推斷,趙氏對虞鐸、虞欒的恨意,不是因為家仇,而是她一己之恨。

前生時,虞欒應該也納了趙氏為外妾,後來,被虞鐸知情,虞鐸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非要跟趙氏通姦,姦情暴露了,趙氏多半沒有落得好下場,可虞欒到底不敢將家醜外揚,虞鐸更不敢將他做的醜事聲張,這件事案,被虞家遮掩了過去,沒有鬧得沸沸揚揚,因此,他不知情。

如果是這樣,趙氏必為重生人,她才可能對虞鐸父子懷恨,而利用她的那個幕後黑手,也必然知道趙氏是重生人,決意復仇,幕後黑手多半也是重生人!!!

這個人,最可能是誰呢?

誰才會留意一個風塵女子的死,誰更能把握風塵女子心中的不甘及恨意,司空北辰不得不承認,梁氏的剖析有那麼些道理,抱琴即田氏具備重大嫌疑。

田氏未與趙氏直接接觸,那麼司空月狐呢?他是否故意“出賣”田氏,打消他的疑慮,卻在暗中安排了這個陰謀,為的並非讓虞鐸父子死,而是讓他直接與司空木蛟敵對?

司空北辰現在已經清醒了,正如瀛姝所言,他不該針對長平鄭,因為父皇的策略一直是讓陳郡謝與賀、鄭二姓拼爭,各有消耗,才是對東宮最為有利的戰術。

可是因為這件突發的事故,他亂了分寸,才至於,步入圈套。

趙氏不能死。

雖然明面上,司空北辰已經對趙氏下了處死之令,可為了儘快平息這件事故,他的父皇也允許了不將趙氏明正典刑的決斷,趙氏的生殺予奪,可謂全在司空北辰的一念之間。

不過,為了免除後患,司空北辰決定,有件事是他必須要做的。

這件事就是向瀛姝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