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眾矚目的頭籌典終於正式宣告開啟了。

秋狩的頭籌典沿襲的還是大濟皇朝的舊儀程了,相比起其餘各項儀程,頭籌競獵時的勝出者所射獲的野物,將成為狩祭時的牢祭,以祭祀天地,祈求國祚永繼。狩祭與普通的祭祀不同,不採用純色牛、羊、豕為祭品,而以虎、豹、熊等猛獸為佳,這也是出於皇家狩典的目的——演練軍事——僅只射獵獐兔等野物當然不能彰顯勇武之力。

頭籌典是狩祭之前最重要的儀程,共五日,第一日是皇帝陛下率隊射獵,眾多臣公自然也要陪狩,但第一日的射獵並不會深入內圍,到晚間,營區會設宴慶,獵獲會被烹飪成美味佳餚,以君主之名,賞賜予臣公。

諸多宮眷在頭籌典期間都會從行宮遷到營區,她們自然不能參加頭籌競獵,不過若無特殊情況,都不能缺席這一連五日的慶典,直至狩祭結束,將會相隨御駕返回京都。

喬嬪儼然對頭籌競獵的勝負並不關注。

此時,她剛剛才督看著宮人們歸置好謝夫人所住的營帳,也不理自己的營帳歸置得如何,親手斟了一盞用小火煮沸,加了少許桂花蜜的羊奶,呈給謝夫人,還著笑埋怨南次:“今日五郎不必下獵場,原以為他會來給夫人問安的,見他一直沒來,妾遣了人去尋問,才知他正和四郎及那蕭令丞在商量競獵之事。

五郎並不十分擅長射獵,這回陛下讓他和東宮、四郎組隊,無非是讓他參與參與罷了,真用不著那樣上心,便是勝出了,榮耀的是太子,功勞也定歸於四郎的,若我說啊,其實連參與都無甚必要呢。”

謝夫人飲一小口羊奶,就放下了瓷盞,慵慵懶懶靠著憑几,似乎連眼瞼都不想掀起來:“我跟你想得一樣,對競獵的結果不關心,還不如在行宮躲清淨才好,住這營帳裡,多少還是讓人覺得憋悶,不過嘛,來都來了圍場,還是得見識下頭籌典的,我倒是還有幾分好奇呢,這次競獵究竟是怎麼個規則,如何要到第五日才能真正決出勝負。”

“不如妾喚來五郎,讓他細說與夫人聽?”

“這不妥。”謝夫人笑著:“便是不爭榮耀和功勞,五郎要是對競獵吊以輕心,看陛下眼裡也不成樣子,你難道沒留意?陛下這回儼然還是期望著太子組能勝出的,也是,太子組所率的為宮衛、中軍部眾,另一組雖然也有兩個皇子領銜,但部眾均為閥兵,這次啊,並不是皇子間的對抗,是中軍和閥兵之間的競奪。

我們就別耽擱五郎了,問這些事,只要喚來帝休就行,一陣間,正好阿陸也到了,咱們都聽聽帝休知道的訊息。”

喬嬪仍笑著,眼皮卻耷拉了下去。

謝夫人定然能看出她跟陸氏早已疏離,卻故作不察,無非就是在敲打她,別仗著時時能到昭陽殿奉承,就妄想著越過陸氏,更受謝夫人的看重,這著實是一件讓喬嬪憋屈不已的事。

瀛姝聽說“阿孃有請”的時候,她正陪著軒殿君閒聊呢,殿君倒也不擾她們母女團聚,只道:“晚間的宴會,你可要與我同席,有你在我才不覺得宴會索然無味。”

“殿君就放心吧,圍場的宴慶可不比得在宮裡的時候,大可以暢快地談笑,這才能顯君臣共歡其樂融融,我聽說啊,除了帝后之位,連皇子們都可以自擇坐席,我們儘量遠離長輩們,哪怕是坐到青影湖邊上去,都由得咱們,只可惜我那些閨交這次都未能隨駕來圍場,否則今晚才叫一個熱鬧呢。”

按說瀛姝現在的身份是女官,不能入席,不過她既然被暫時調撥給了軒殿君“使喚”,她能否入席那就全賴於殿君的示意了,尤其是殿君也樂意挑選“遠僻”的坐席,大不至於引人矚目,而今日這樣的場合,自然也不會有人膽敢破壞頭籌典首日慶宴的氣氛,存心的惹是生非。

瀛姝入謝夫人的營帳時,正聽喬嬪在與她的阿孃寒喧。

“還記得當年我們也參加過一次射獵,雖不是典儀,只是在城郊以射獵的名義玩樂,但也無比的盡興,以至於過去了這麼多年,我都還記憶猶新,我記得啊,原本是阿陸的兄長提出的倡議,誰都不曾料到竟和王郎在途中相遇,我只以為是真巧合,後來才知道,王郎是聽謝家幾位郎君說起這事,有意製造的巧遇,那時王郎就已經對阿陸心儀了,轉眼就是十多載,王郎至今仍與阿陸琴瑟和諧,真真讓人羨慕。”

瀛姝便看她的阿孃,阿孃眉眼清冷。

阿孃不是不會應酬之道,可畢竟曾和喬嬪是閨交,如今情份淡了,卻也不能全然把喬嬪當作是從不交熟的人去敷衍,再說剛才喬嬪那番話,雖然不能說她懷有惡意,也顯然沒存著好意就是了,只是佯作不知謝夫人與阿孃間的情感“糾葛”,才演了一出有口無心。

陸氏不願跟喬嬪針鋒相對。

謝夫人卻先看見了瀛姝,笑著說:“快些過來,嚐嚐你阿孃捎進營區的茶點,這一道蟹黃酥,一嘗就是你阿孃親手做的,我都沒讓喬嬪多吃,她因此才調侃你阿孃呢。”

短短的幾句話,就化解了不那麼愉快的氣氛,謝夫人又笑著說:“我自來就懶,不愛去郊野折騰,不似得阿任,她從前就閒不住,又愛騎馬,又愛投壺,果然嫁得的郎君極其驍勇,我聽說阿任的長子婚事議得七、八成了,女方是許大夫的嫡孫女,不知在家行幾?”

這又是件和前世不同的事。

瀛姝不由也默默關注。

“差不多定了,我也是這回才聽阿任說起來,是許家太君親自露的意,後來正式請了梁世子保的媒,都已經問名、卜吉了,許小娘子在家行六。”

“各家的晚輩,我如今都不知道性情了,那許六娘是什麼樣的性情?”

“倒是很合阿任的脾性,性情頗直爽,你也知道楻兒是行伍之人,怕是沒有多少時間顧及內闈,阿任一直擔心會冷落了新婦,於是就盼著未來新婦性子得剛強爽朗些,許才不會為了兒女情長憑添煩惱。從前呢,的確是更有意於將門出身的女娘,但瞅著許六娘,雖說是詩書門第的女兒,可性情並不文弱,難得的通達和爽朗,就很滿意這門婚事了。”

瀛姝記得許六娘,前生時是嫁的梁家子,也即心宿妃的兄長,許六娘與梁妃並不甚合得來,卻也不存多大的矛盾,她的夫婿梁眴也是軍伍之人,想來……許六娘和喬家表兄應當也能夠和睦的吧?

瀛姝當然希望喬、許兩門能夠成功姻聯,畢竟,這中間還牽涉到了上蔡梁。

別看上蔡梁因為梁氏死得不明不白,確然和司空月狐斷交,但其實也並沒有結仇,據瀛姝推敲,說不定上蔡侯當年也意識到了司空北辰的猜忌心,所謂的斷交,其實也是有意為之,後來司空北辰駕崩,司空月狐為輔政王,上蔡侯也不曾在軍政之事上有意與司空月狐唱反調,雖然……表面上是向她這個執政的太后示忠,跟司空月狐這個輔政王並沒有恢復建交。

也是在那段時間,瀛姝與許六娘有過幾回交道,任舅母的眼光的確不差,許六娘性情是真爽朗,也是個持家的能手。

喬家表兄與許六娘原本不會產生交集。

許是因為梁四孃的“叛逆”,導致上蔡侯梁沁只能選擇交好平邑喬的方式向皇族示忠,又或者是擔心自家孫女早晚會開罪范陽盧,因此才補走這一步棋,鞏固上蔡梁一族的“新貴”地位。

無論如何,著眼大局,這樁姻聯都有利於南次。

瀛姝看了喬嬪一眼。

她的笑容明顯更加僵硬了。

喬嬪大約以為她的長兄喬子瞻對她必然心生厭恨,因此哪怕是並不屬於權閥之一的丹陽許,喬嬪也不樂見長兄“傍獲”這樣一門姻親,瀛姝已經基本放棄剖析喬嬪的心態了,世上就有這麼一部分的人,特別擅長讓親者痛仇者快。

“我倒覺得那許六娘是個有運之人。”謝夫人笑著說:“阿任會是個好婆母,她自己又沒有女兒,必定會把兒媳視如己出。”

話題到此,謝夫人眼瞅著瀛姝已經吃完了一塊蟹黃酥,才說:“好了,帝休也跟我們講講,接下來的競獵究竟是什麼樣的章程?我們心裡有了譜,才能夠看出幾分樂趣來。”

“明日先進行的是攻守奪標試,只能另選一位非狩領的隊首,各率三百部眾參加,關於奪標的詳細據點由陛下朝早時公佈,先到據點者可以取得一面令旗,而後遣員趕往下一據點,其餘人守在據點,不能讓對手得獲另一面令旗,這當然不能用弓弩兵器對抗,不可傷人,攻守雙方比的是身手的敏捷,後到據點者即為攻方,可以任意遣員往下一據點,守方也可以根據攻方的策略決定是否補充部卒支援下一據點,據點共五個,五個據點的計分不同,奪得令旗才能計分,計分高者獲勝。

獲勝者成為第一場的守方,第二日,還是由陛下公佈雙方需要獵得的野物,守方必須完全標準,攻方則必須超出標準,如果攻方超出守方獵獲兩倍,則攻守互易。

第三日,稱為攻守對抗,守方有優選選擇獵區的權力,若守方先達到獵獲的標準,守方便穩守住了守方的優勢,相反,如果攻方率先達到獵獲的標準,攻守雙方再次互易。

第四日,為決勝局,狩領要到這一局才能親自下場,守方提前一個時辰出獵,並可派員守在獵區隘口,攻方不得與隘口的守士發生衝突,必須另擇獵區,但守方必須注意,當佔領一個隘口,獵獲標準便將翻倍,若不達標準,會被判輸。

決勝局只能射獵猛獸,或虎,或豹,或熊,黑熊計分最高,虎次之,豹又次之,另外有規則規定,如果守方佔據了三個以上隘口,而又被攻方率先獵得黑熊,競獵立即宣告結束,攻方獲勝。”

規則聽上去很有些複雜,喬嬪先說:“這麼講前三日競獵決出的是攻方守方而已,只有最後一日才是真正的對抗?其實沒有必要嘛,為何不直接比出勝負來?”

陸氏是聽出了門道的,但因為喬嬪先提出了質疑,她就沒有吭聲了,謝夫人卻懶得照顧喬嬪的心情,她抬手略一擋瓷盞,飲了一口茶,待茶盞放下時才道:“決出攻守雙方,應於最終的對抗而言存在利弊,射獵可不是單純為了玩樂,尤其是皇家的狩典,之所以制定那麼多的儀程,就是為了演練軍事。

帝休,你再跟我們說說,剛才那一套競獵的規則究竟都有哪些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