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先不要說出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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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生時,佳芙有意識避開了瀛姝。
沒人提醒過她要避忌,是她自己心虛,她承蒙了郎主和女君的愛惜,不少人都羨慕她,但她害怕面對瀛姝,她比誰都明白,自己別說取代五娘,哪怕在五娘不知情的情況下,受到了五孃親生父母的疼愛,這也是掠奪,她根本沒有這樣的資格。
她名為臨沂王的養女,但根本不知誰是她的養父母,並沒有父母對她予以關照,雖然說她的確受到了關照。
佃戶之女,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舊衣布裙,日日勞作,這才是她本來的命運,但突然成了貴族的養女,竟然有了僕婢照顧她的起居,有了女師教導她識字知書,她面臨的一切都那樣讓她新奇,過去就連夢境裡,都夢不到這樣的生活。
而後,她還得到了陸女君的關照。
她的親生父母斥罵她,說她明明攀上高枝,不該再回到螻蟻的巢穴,她是唯一被送回來的“養女”,當時她無地自容,陸女君拉著她的手安慰,讓她別難過,跟她講她的父母只是因為太貧困了,以為她留在大宅會比回家更加舒適,她其實知道她的父母不是這樣想的。
明明有跟她出身一樣的人,被送還回家,她們的父母感激涕零,為女兒免去被送到北趙為質的禍劫慶幸,但她的父母不這樣想,他們認為哪怕是去了北趙,也是“人上人”,自己爭氣總能掙得活路,他們說你是個女娃,我們養你幾年,你得想如何回報我們,這就是你應該遵從的孝道,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父母養活兒子是為養老送終傳宗接代,父母養活女兒,那是父母的慈悲,女兒就該用別的方式報答。
她知道自己在親生父母眼裡,跟犁耙沒有區別,她或許還不如犁耙,因為哪裡是犁耙,父母都不捨得丟棄的。
陸女君不是她的母親,可她偏偏從郎主和女君的身上,感受到了她從來不敢奢望的親情,陸女君說:帝休是你阿姊。
但當年的她太驚恐了,她害怕五娘會記恨她,她從來不敢出現在五娘面前,她一直在想:我憑什麼和女公子比較呢?我憑什麼成為女公子的阿妹呢?女公子才是郎主和女君的親骨肉,她就像一顆光芒四射的明珠,我算什麼呢?我比魚眼睛還不如。
最後一次到女公子,女公子已是淑妃了。
她欺騙了女公子,不敢告訴女公子長樂夭折的真相,她慚愧無地,只能藉著痛哭掩飾,淑妃後來卻把她拉起來,告訴她:別哭了,我知道與你無干。
從此她也不敢再見陸女君,她罪孽深重,狼心狗肺,後來她被裴瑜虐殺,她覺得就是她該著的報應。
大抵她真是過於無恥吧,重生歸來,她依然選擇了順應命運,她沒有阻撓女公子入宮,也沒有在陸女君詢問她的想法時,勇敢說出來不願回家的話,她害怕如果她直接說她要留在王家大宅,沒有經遇回家後又被父母嫌棄送來的一遭,陸女君就不會憐憫她,不會對她格外關照。
可現在的她,似乎有了一點勇氣,她想和女公子親近,她得告訴女公子,五殿下很好,但五殿下日後會獲罪,太子是個陰險的人,可太子能保女公子榮華富貴。
佳芙不露聲色地,隨著瀛姝到了弦月居,她鼓足了勇氣,才表達了自己的心意。
“女君患疾,奴婢應當侍疾,只是……女君不讓奴婢侍疾,奴婢一直不能心安。”
瀛姝拉了佳芙的手:“你們的排行已經亂了,我就直接稱你為芙妹妹吧,以後你可不能再自稱奴婢了,我們都是臨沂王的女兒,沒有尊卑之別,不過我虛長你幾歲,在此指點提醒你這些,我還是夠格的。”
佳芙稍一愣神,竟直接被瀛姝拉進了暖閣,又被摁在了一張軟榻上,眼睜睜看著瀛姝踢掉靴子,往那側軟榻一靠,青瑛就想上前替她除靴,佳芙趕緊自己除了靴子,硬著頭皮縮了腳,打算在榻上跽跪著。
“我們是同輩兒,芙妹妹若跪,我也得跪,芙妹妹可心疼心疼我吧,我在宮裡跪的時候多了,好容易回家住幾日,咱們別講這些禮數了。”
瀛姝情知佳芙一時半會兒還放不開,自己也垂足坐著,且主動找了個話題:“我聽阿父說,四姐上回為難了芙妹妹,她怎麼為難的?芙妹妹跟我講,我來替你撐腰。”
佳芙怔了一怔,卻並沒有再說客套話。
“被為難的可不只我一人,住在頤寧居的姐妹們都受到了四孃的叮囑,要去二女君的居院晨婚定省,隨時等候差遣,定省是規例,這是理所應當的,可等候差遣……二女君是尊長,讓我們侍疾也是理所應當,可不能等候差遣的話,當時我委婉提醒了四娘用辭不當,她便惱了,不過後來女君為我們主持了公道,二女君也無可奈何。”
“這樣說,芙妹妹只是吃了小虧?”
“不算吃虧,二女君畢竟因為這樣,病情還加重了呢。”說這話的時候,佳芙依然在下意識間避開了目光。
瀛姝看在眼裡,心裡已有判斷。
佳芙其實根本不記恨姚氏母女,故意說這樣的“狠話”,為的是和她有共同話題,但佳芙為何要主動和她親近呢?
“鮫珠是被四姐殺害的。”
瀛姝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讓佳芙徹底呆怔了。
“我跟你講這事,就是想提醒你別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跟四姐置氣,她可心狠手辣著呢,雖然明面上,你有阿父阿孃的庇護,別說四姐了,哪怕姚女君都沒法無端責罰你,可是我那四姐,論心腸的陰險毒辣比蛇蠍都綽綽有餘了,只不過阿孃沒意識到,不會對她加以提防,因此也想不到四姐會因些微嫌隙就針對芙妹妹,說來四姐恨的是我,大不必遷怒芙妹妹,只是如果芙妹妹因我的緣故挑釁四姐,就會被她視為仇敵。”
瀛姝這是在主動拉近關係。
佳芙卻絲毫沒有憂懼之色,坦然道:“郎主和女君待我極好,我明知四娘仇視女公子,若還對她俯首帖耳……那我也有如狼心狗肺之徒,不配承受郎主及女主待我之憐愛,女公子待我之情義了。”
“芙妹妹既有此心,何必跟我這般見外?”瀛姝看著佳芙:“祖父雖未指定芙妹妹的養父母,但芙妹妹喚我阿父阿孃為世父、世母也是應當的,從此之後,你就喚我阿姊吧。”
只說了這一歇話,就到了午膳的時間,瀛姝自然趁機和佳芙更加親近了關係,又總算給了佳芙一個時機。
瀛姝依然在吐槽王青娥:“說句實在話,我認真連裴九郎的眉眼都沒看清楚,誰還非他不嫁了?慢說我了,阿父阿母但凡知道一點四姐和裴九郎兩情相悅的跡象,也不至於非要奪人之好!
雖說四姐和裴九的私情,鬧得人盡皆知,四姐覺得丟臉,但與我有關係嗎?我可沒有為難她,自願入宮參選去了,但四姐居然至今認為是我虧欠了她,我真是不懂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
“裴九郎不是良配。”佳芙脫口而出,但又極快地解釋:“我意思是講,裴九郎並非阿姊的良配,阿姊當然也不會為了裴九郎耿耿於懷,只是阿姊如今的境況……著實連我,都聽見一些閒言碎語,關於太子對阿姊的意圖。
若是單論可靠,自然五殿下更加可靠,可要是考慮到未來的禍福……”
佳芙忽然又愣住了。
她想到了王島的結局。
她在自己的心裡,早已將郎主和女君視為再生父母,她甚至覺得將他們稱為親生母父,都是侮辱這兩位尊長,她受到了郎主和女君的照庇,卻無法回報他們萬一,她不能再眼睜睜看著郎主去為那不可為的事。
五娘如果未能改變命運,跟前生一樣,還是被太子留在了內廷,郎主勢必也不會安心,郎主不會靠著攀交權貴為五娘助力,因此前生他才想要立下軍功,用自己的軍功去做為五孃的倚靠,但郎主會殞命的!!!
佳芙記得王島亡於北趙的噩耗傳回京城時,連蓬萊君都悲痛不已,可當她說想要立即回家安慰女君時,蓬萊君卻沒有許可,蓬萊君側著臉,哽咽道:孩子,現在阿陸定然是什麼安慰都聽不進去的,這樣的打擊,能讓她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不是旁人的幾句話就能安撫止殤。而且阿陸還會在旁人跟前,裝作鎮定無事,所以我們不要在這時去打擾她,因為帝休會陪在她身邊,阿陸不能讓帝休哀毀太過,她這當孃的,就得剛強地面對這場禍殃。
女君失去了愛侶,卻連悲哀都不能表露。
可該怎麼做呢?該怎麼才能勸阻五娘莫入宮闈?應該告訴五娘她是重生人麼?如實地說了,五娘就會相信如此古怪的事麼?且就算五娘相信了……前生五娘入宮已是身不由己,今生就能擺脫那樣的命運麼?
“芙妹妹,不要妄議儲君事。”
瀛姝卻什麼話都不讓佳芙說出口了。
她又篤定了一位重生人,現在她要解開某些前生她來不及解開的疑惑實在易如反掌,可解謎不是當務之急,報仇的事,也得等到大局奠定之後。
瀛姝輕輕拉著佳芙的手,衝她微笑:“我是乾元殿的女官,無陛下意旨,不得婚嫁,我的姻緣甚至都不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聽上去是不是很無奈?可是陛下答應了我,不會勉強我的意願,我悄悄告訴你,你可別跟旁人講……我啊,頂不耐煩跟一堆女子爭風吃醋,尤其是梁四娘那樣的大醋甕……我當想起她來,牙就酸得厲害。”
佳芙聽懂了瀛姝的言外之意,但她卻不知自己是否應該慶幸,五娘若能嫁給五殿下,郎主和女君當會安心,可五殿下卻是會被平邑喬氏一族謀逆的罪行所牽連的。
“這兩日我會請平邑喬家的三娘來家,是為轉交喬娘娘賞予她的玉笄,芙妹妹若得空,當日也來我這裡,我們一同待客如何?”瀛姝說。
她知道佳芙在擔心什麼,因此不如趁著這機會讓佳芙知道,許多事和前生已經大相徑庭了,她擔心的事情不會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