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瀾揹著銀色的雙肩包,右手拖著一個小型的行李箱,腳步匆匆地朝著冰場走去。

她剛下課,照例是不上第四節的自習,走讀生不住校,她會用傍晚的時間來冰場訓練,等到結束了以後,爸媽來接她回家。

推開冰場大門,轉身的時候,掛在書包側邊拉鍊上的小玩偶甩了一下,二頭身的戴草帽路飛陪著皮卡丘一起拍在了玻璃門上。

走近俱樂部冰場,叢瀾看到幾個教練湊在一起聊天,旁邊還站著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荀永易遙遙地衝叢瀾揮手,又用右手指著她,跟旁邊一人說著話。

太遠了聽不見說的是什麼,大略是在介紹她的名字,叢瀾看著嘴型有點像。

她點點頭,偷懶似的一口氣跟那四五個人揮了手,權當都打了招呼。

右手邊的小屋子裡,一個冰場的教練走了出來,說道:“小瀾來啦?你老師今天晚點到,說你要是來得早,就先跟老林上陸地訓練課程,時間長點也沒關係。”

叢瀾:“嗯嗯好的謝教練。”

姓謝的教練點點頭:“那行,你直接去找你林老師就可以。等等,老黃特意交代,他不來的話,你上冰不許跳三週,必須找人在旁邊盯著才行,知道嗎?”

叢瀾悶悶地:“……知道了。”

自從上一次偷練了3A崴到腳,在冰上的時候,沒人看著,他們就不讓叢瀾練高難度跳躍了。

花滑六種跳躍,從一週到四周,叢瀾現在的進度是五種三週,以及少少練成過沒幾次的三週半,也就是最高難度的阿克塞爾三週跳,縮寫是3A。

這個跳躍跟其他五種差異最大,它每一級別的圈數都要比另外的多上半圈。

一圈半、兩圈半、三圈半……四圈半是非人類的跳躍,在技術嚴格遵循規則的基礎上,現在沒有人能跳得出來。以後的很多年也不行。

國內的話,女單選手斷檔之後,就再沒有一個能跳3A的人。

其實國際上能熟練掌握3A的人數也是寥寥,在女單這邊,有3A的儲備,可以說是躋身一線,半穩地上領獎臺了。

當然,單一個跳躍還不夠,還要掌握一些連跳,也就是連續的兩個或三個跳躍。

不過3A都出了,正常來講,擁有這樣天賦的選手,其他的技術儲備大多也是充足的。

叢瀾到更衣室換了衣服,又將冰鞋從行李箱裡拿出來檢查了一遍。

看到嶄新的鞋子,她撇了撇嘴,有點頭疼。

實在是不想穿新鞋,太磨腳了,這一個月腳上都得帶著大血泡。

冰鞋為了保護腳踝,鞋幫子特別硬,越專業的越硬。

叢瀾練習三週跳的鞋子跟之前跳兩週的時候不太一樣,更專業也更硬。

男單那邊目前在攻四周跳,他們用到的鞋子跟叢瀾又是一個不同。

但大家公認的一點是:都很難穿。

叢瀾前幾天才把舊鞋子穿壞,迫不得已只能掏出來這雙沒穿過兩次的新鞋。

“好看是好看,但真的很煩。”她嘟嘟囔囔的,放下鞋子後去找林老師上陸地課程,順便練體能。

·

於謹在外面等得有點心焦。

“怎麼還沒出來啊?”他不住地看手錶。

仲孫清老神在在:“孩子剛來十分鐘,你家娃娃上冰之前就活動十分鐘?”

於謹憋悶:“我都等她一下午了。”

跟叢瀾招手的荀永易看了眼身邊的仲孫清,兩人對視,眼裡都是調侃。

荀永易:“小孩子今年初二,課程緊張,能每天下午都來上冰訓練就不錯了。”

仲孫清道:“就是,跟你說了最早也得五點過來,小孩兒今年報了競賽班,忙得很呢。”

於謹抹了把臉:“你們說她五種三週都全了,還能跳3A,這擱誰聽了誰不急啊?”

這是什麼配置呢?

國內花滑女單一姐,也就是五種三週的水準,她的Lz跳還老是錯刃被標符號,跳躍也不穩,最好的國際成績是成年組大獎賽的分站賽第四,世錦賽到過十三。

於謹氣死了:“一到比賽就抽,心態壓根就不行。”

所以,一聽老朋友手底下出來個說不定能扛事的,他立即就從訓練中心趕了過來。

荀永易:“她上個月練3A把右腳給崴了,你別看我,不嚴重,歇了一兩週就沒事了。自己一人練的,那會兒老黃憋不住了跑外面抽了根菸,後來在醫院眼淚啪嗒嗒往下掉,恨自己就饞這口耽擱了時間。”

嚇得叢瀾連連擔保自己的腳真沒事兒,以後絕對不瞎練。

老黃決定要戒菸,這一次一定做到。

叢瀾覺得這是件好事,於是就沒阻攔。

仲孫清接道:“之後,叢瀾在冰上練三週的時候,老黃嚴令必須有人在旁邊看著,以防出事。”

一直沒吭聲的羅鄰接茬:“老黃今兒有事,你要是想近距離看的話,等孩子上冰了,你去陪著她。”

於謹一拍手,懊惱:“我沒帶鞋來!”

荀永易:“冰場還能缺鞋?掏錢租一雙。”

可不免費給,他們不做賠本生意。

其他兩人大笑。

於謹:“……”

損到家了你們!

·

花樣滑冰,是在雪白冰場上的一項運動,又被稱作冰上芭蕾,在競技基礎上兼具美感。

但不是說這個專案只有冰上訓練,陸地訓練也不能少。體能、平衡、柔韌性、爆發力……通通離不開陸地訓練。

叢瀾正在跳繩,雙搖,也就是搖兩下蹦躂一下。

林教練在旁邊看著,給她掐表。

“156個。”他道。

叢瀾停下:“哦。”

林教練看了看外面,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來人的心急,他暗笑一聲,跟外面的幾人一樣,看於謹的熱鬧。

他不僅不急,還問叢瀾要不要喝水。

叢瀾已經拿著杯子在喝了,不過也就是抿了兩小口。

林教練:“那好,我們繼續。”

叢瀾:“嗯。”

·

於謹快急瘋了。

仲孫清:“你來早了。”

荀永易:“你來早了。”

羅鄰:“你來早了”。

於謹抓狂:“別玩兒我了各位!”

仲孫清:“嘻嘻嘻,他急了。”

荀永易:“要是我的話,我也急。”

羅鄰:“是的。”

工作日本來客人就少,這個商業冰場的維護費用很高,賺取的收益卻不怎麼樣,要不是後面有人養著,還真是不太能行。

沒多會兒,有羅鄰的學生來了,他擺擺手撤離。

留下兩個最損的繼續陪著於謹等叢瀾熱身完成。

要是之前沒看到就算了,這會兒連人影都出現了,偏偏遲遲不上冰,於謹的心裡這個煎熬啊!

等啊等的,場邊終於出現了一個踩著冰鞋啪嗒嗒的身影。

於謹在十幾米外一激動:“來了!”

小姑娘個子不高,十歲上下的年紀,馬尾盤在腦袋後面,紮成了一個丸子,側邊露了一小撮沒藏進去的尾巴。

她洋溢著小孩子的歡樂氣息,渾身冒著靈氣,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特別招人待見。

雖然是夏天,商場裡的路人都穿著短袖,但叢瀾還是穿了長袖的訓練服。

昨兒回家的時候媽媽發現她左小臂受傷了,是在冰上訓練的時候被冰碴割傷的,傷痕不大,叢瀾消毒之後就沒再想起來它。

媽媽麼,把孩子當寶貝看的,鬱紅葉當時就急了。

於是叢瀾保證,以後都穿長袖上冰,避免被飛濺起來的冰碴和下面的冰痕擦傷。

訓練服是緊身的,輕便,彈力很大,方便進行冰上的各種訓練。

叢瀾懷裡抱著一盒抽紙和一條毛巾,走過來的時候將它們隨手放在冰場圍欄外面的一個架子上。

她剛才在更衣室的長椅上換好了冰鞋,陸地上走路時會用刀套保護底部的冰刀,所以走起來就發出了一連串的啪嗒嗒的聲音,還挺響的。

於謹:“終於!”

他幾乎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叢瀾彎腰取刀套,看著她一隻腳先踩到冰面上,再扶著圍欄取另一隻腳的,然後單手拿著兩隻冰刀套滑了幾米,繞過去將它們放在了圍欄邊的紙巾盒那裡。

老黃還是沒來,打了電話說是在路上,叢瀾就先自己過來了。

先繞場轉了兩圈,她活動了一下手臂肩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做了兩個不算快的捻轉,找了找平衡。

感覺還不錯,熱身做得很好,她這會兒沒覺著冷,只覺得很舒服。

在場上適應的時候,她滑行飛快,只餘下一抹虛影。

場外的於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雙手搭在圍欄上,整個人的姿態顯得有點猥瑣。

於謹喃喃:“滑行看得出來功底不錯,基本功打得很紮實。她這個速度怎麼這麼快?!”

說著說著,就見裡面的叢瀾又加快了速度。

仲孫清淡淡地:“這才哪兒到哪兒。”

荀永易搭嘎:“是啊,這速度就是她漫不經心溜達著玩兒的。”

於謹:“……”

人比人氣死人,國家隊裡現有的女單滑行沒一個能比得上這小姑娘的。

“滑行真好。”他羨慕得很。

花滑是一種向後滑的運動,雖然有向前和向後的動作,但更多的時間都是向後,運動員們也常用後壓步取速。

像是六種跳躍裡,有五種都是後滑著起跳。唯一一個向前的就是阿克塞爾跳,同時它也是相應週數裡最難的跳躍。

不過也有好處,那就是簡單瞭解規則了以後,其他的跳躍不好區分,阿克塞爾跳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叢瀾放空自己滑了兩圈,打算先熱個身,兩個後壓步過後,她單足做了個轉三,沒怎麼連弧線,轉三滑出的下一秒,她後高高躍起,跳了一個2A,還順便舉了雙手。

穩穩落冰,後面接了個大一字。

於謹:“!!!”

旋轉需要收緊身體,所有的運動員都是要將雙臂緊緊收在身前的,不然很容易落冰摔倒,或者壓根沒轉足圈數就落了下來。

角動量守恆嘛,人縮成一根棍子,肯定比叉著腰轉得要快。

上舉雙手,會讓重心發生改變,這種精度的跳躍裡,等同是給自己又增加了新的難度。

能做出上舉雙手動作,足以見得該人對這個跳躍的精準把控與多出的餘力。

放在國際賽場,舉手在裁判那裡是可以加分的。

於謹跟旁邊的兩人對視,眼裡是滿滿的驚詫。

2A,兩週半,一個不存周不偷周的標標準準的阿克塞爾跳。

這是個能至少+1的跳躍,裁判打分的高度是+3。

於謹猛地一拍圍欄,扭頭看向兩人:“這個娃娃我要了!”

老黃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充滿不屑:“你要個p!這是我學生!”

於謹扭頭,外面進來一個穿著短袖氣呼呼的老頭。

於謹:“額……”

老黃走到他跟前,眼睛一蹬:“你要搶我學生?”

對著可以稱作是自己老師的人,於謹慫了:“額……不是、是!”

老黃:“到底是是還是不是!”

於謹:“……”

他脖子一梗:“是!”

老黃脫了鞋就朝他屁股上打了過去:“你還跟我抖起來了?被我在冰上追著趕的時候一眼淚一鼻涕的,你抖個p!”

於謹嗷地一聲就跑了:“老師,咱們不能這樣!你辭職了我也退役了,你得給我留個面子啊老師!”

叢瀾停下了動作,在冰上滑了半圈,向著場外的熱鬧看去。

她老師在追著一個二十多的人跑,兩人你追我趕,跟湯姆追傑瑞似的。

叢瀾:“……”

戒菸了以後,老師真的是越活越年輕了。

·

兩人暫時休戰,不能耽誤叢瀾的時間,孩子晚上要回家吃飯寫作業,明天還要繼續上學呢。

於謹覥著臉找了雙俱樂部的冰鞋,跟著老黃一起上了冰。

花滑太小眾,今兒又是工作日,現在的冰面上沒幾個人,等同於叢瀾包場,她滑得很肆無忌憚。

按照慣例,先練跳躍,再旋轉,最後是步法和滑行。

叢瀾的滑行比較好,跳躍又是最佔體力和最難穩定的,所以就擺在了一開始。

老黃看了眼死皮賴臉的於謹,哼了兩聲。

轉身面對叢瀾的時候,他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親切得要命。

“熱身做好了?我剛才有點事兒,來晚了。”老黃道。

叢瀾點點頭:“做好了,老師放心吧。”

老黃呵呵笑:“那是那是,我一直很放心你的。”

於謹熱切地看著她,恨不得立即就見到叢瀾所有的技術儲備。

老黃趕狗似的:“去去去,別耽誤人幹正事兒!”

於謹後退了一把:“我保證不礙事兒。”

都到國家隊當教練了,面對著老黃,於謹仍然很卑微。

老黃瞪了他兩眼,不過沒再趕人了。

於謹看著叢瀾一分鐘三到五個跳躍,就這麼練了起來。

他在旁邊記著數,在心裡快速換算成功率。

三週跳這個3Lo不錯啊,連2Lo也乾脆,唔不知道能不能出3Lz+3Lo的高階33連跳啊……算了是我多想了這個跳太難。

3F的刃還可以,3Lz在累的時候有點壓不住刃了,這也難怪,女孩子體重輕,大外刃確實不太好壓。

不過F和Lz的刃都對,這太難得了!

3T連3T啊這個難度不算高,但起碼有個33連跳了不錯不錯。

哦豁3S漂亮。

算到最後,三週跳的成功率最低在40%多,最高的能有80%多,這是很驚人的成績了。

於謹呆住了。

叢瀾休息了一會兒,喝了水,用毛巾擦了擦汗。

老黃在他的本子上寫寫畫畫的,上面全是叢瀾的資料。

叢瀾一個蹬冰,滑過了大半個冰場,來到了老黃身邊。

她笑著問:“老師,我能練練3A嗎?”

老黃抬頭:“你又想練?”

他視線落在叢瀾右腳腳踝上。

這是所有的跳躍要用到的腳,因為六種跳躍不論以何種姿態起跳,最後一定都是右腳外刃落冰。

冰刀不是平直的,它是一個倒U形的長條,兩側有著刃,不像刀刃那麼鋒利,鈍鈍的,所以雙人滑和冰舞才會有託舉的動作,男伴可以手託冰刀將女伴撐起來。

冰刀分內刃和外刃,正常站立的姿態中,靠近兩腳之間的邊叫做內刃,腳背外面的則是外刃。

在冰上有傾斜角度的話,腳下冰刀就會有相應的變化,可以區分出來這個人用的究竟是內刃還是外刃。

很基礎的常識,上冰第一課就會被告知。

至於冰刀垂直地面進行滑動,也就是同時用到了內外刃,叫做平刃。

叢瀾抬了抬腳:“已經好了,而且我會跳3A,我想跳出來。”

她真的會!

她只是暫時沒把技術找回來!

老黃:“夢裡的會跳不算跳,你之前成功的三次全是依靠體重輕、轉速快硬凹出來的,跳躍高度不夠,落冰也沉,不是會跳的範疇。”

對於叢瀾,他不知不覺地提高了標準。

叢瀾頹著肩膀。

她真的會跳,六種三週跳,她全會的,3A的穩定率也在40%左右。

可那是她重生之前,在另一個世界。

叢瀾聳聳鼻子:“不是夢。”

她跟系統簽訂的契約裡,在第十個世界,她的角色是追逐花滑夢想的女單運動員。

在任務完成離開的時候,她最遺憾的是自己倒在了比賽之前。

那是她要參加的第一場大型國際比賽,可惜,在賽前一天,她出了車禍,永遠地失去了站起來的能力。

在那個世界裡,她五歲開始學習滑冰,跟著女主一起在冰場上飛翔,到13歲第一次參賽,她即將跟無數優秀運動員爭奪第一,結果她倒下了。

所以,回來以後,叢瀾選擇了繼續練習花滑。

叢瀾太恨了!

辛苦練習那麼久!卻連一場正式比賽都沒有參加過!

叢瀾的眼裡迸發了強烈的渴望:“我一定會跳出來最美的3A!讓它在國際賽場上綻放,得到最高的成績!”

於謹忍不住為她鼓掌:“好!說得好!孩子有志氣!”

老黃本來也是想誇兩句的,帶的孩子這麼努力又爭氣,還有堅定的目標與絕佳的信念,真是燒了十輩子的高香才碰到了這麼好一學生。

結果情緒剛起來,就被於謹這一破鑼嗓子給破壞了。

老黃:“……”

他氣急敗壞地追著於謹打:“就你能!就你會逼逼!顯得你能耐了不是?”

於謹蹬冰快速逃離。

太難了,我想找個苗苗兒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