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月旖還以為來敲門的是住對面的陳曉霞,或者祁俊。

畢竟已經到了飯點嘛!

沒想到來的是黃愛萍母女倆。

黃媽媽一手拎著一大網兜蘋果,一手拎著一尾怕是有十來斤重、還在活蹦亂跳的大草魚;

黃愛萍拎著一板用乾草和枯枝捆起來的雞蛋。

一進門,黃媽媽就不住地向關春玲道謝,“月月媽,今天真要多謝你和月月了!不然我們愛萍的冤屈可洗不清啊!”

說著,又將手裡的東西遞給關春玲,“快過年了,這些東西……給月月吃!”

關春玲看著這麼大的草魚,被嚇一跳,“不不不,這也太貴重了!”

黃媽媽笑道:“也就是看著大……不瞞你說,是我同鄉從河裡撈起來的,特意拿到鎮上來賣的。別的魚小,都賣掉了的。剩下這最後一尾,太大了沒人要。聽說我要做人情,他半買半送給我的!月月媽,你拿著……今天你和月月都幫了我們愛萍的大忙,這人情……值得的啊!”

另一邊,關月旖睜大眼睛看著黃愛萍。

黃愛萍面帶淚痕,但眼神亮晶晶的,不再是之前心如死灰的樣子。

兩位媽媽去一旁寒喧去了,

關月旖問黃愛萍,“怎麼了?”

黃愛萍含淚笑道:“王老師找我談話的時候,我媽趕到了,說我不可能考零分!”

“不怕你笑話,我家裡兄弟姐妹多,我被許倩子欺負的事兒,我沒告訴他們,因為說了也沒用,他們不會管。”

“可我真沒想到,我媽居然那麼相信我!當時我一下子就……勇敢起來了,我把所有的事全都告訴王老師了,包括許倩子逼我幫她寫作業、考試讓她抄答案,還有這次期末她直接逼我在卷子上寫她的名字……”

“王老師問我為什麼不早點說,我也說了,我說我家就是農民,許倩子她爸是個體戶,還是萬元戶呢,她還是獨生女,我哪敢不聽她的。”

“王老師還問我,許倩子還沒有在其他方面欺負我,有沒有欺負其他同學。我想著有我媽撐腰,所以我什麼都說了……”

“當時許倩子就在一邊兒,級長正找她談話呢!許倩子氣死了,衝過來要打我,然後被我媽給揍了一頓!我媽還說,我不可能考零分,要求老師馬上再拿兩套卷子出來,說考過的也行,讓我和許倩子現場做,誰會誰不會,那不就清清楚楚了麼……”

“許倩子一下子就懵了,然後大哭大鬧,說什麼也不肯重做卷子。級長和王老師又不是傻子,還能看不懂她那點兒小把戲麼!”

“級長和王老師也教育了我,說發生這樣的事,我就應該先告訴老師。我不說,學校根本不知道。然後又說,我和許倩子的行為都違紀了,所以這次我和她都是零分,他們讓我下次別這麼幹了……”

“我以為學校算我期末考了零分,我媽會生氣。結果我媽說,這次我是被許倩子牽連的,只要我不是真的不會,她不會怪我,但不允許我下次再這樣了……關月旖,我心裡好高興啊!原來我在我媽心裡也不是一無是處!”

“後來級長也跟我說,新學期開學會有開門測,讓我在假期裡好好學習。如果我在開門測裡能衝進年級前五十的話,一樣可以進1班。然後她們讓我和我媽先回家,估計是要和許倩子一塊兒去家訪吧!”

聽了黃愛萍的解釋,關月旖心裡徹底舒服了。

黃媽媽知道,在別人吃飯的時候來打擾,是很不禮貌的。

但小橋村距離鎮上有段距離,今天她帶著女兒回去了,再專門跑過來答謝月月媽就不合適了。

所以才厚著臉皮過來送了點東西,和關春玲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又婉拒了留飯,帶著女兒匆匆離開。

關月旖挺高興的。

看起來,黃愛萍是第一個改變命運的。

但願她和媽媽也能改變命運。

黃家母女離開後,關月旖和媽媽商量了一下媽媽去廣州和去補習的事兒,最後母女倆決定先回外婆家一趟。

——她倆必須先下手為強,趕去外婆家大鬧一場!

還必須要把對方惹毛,讓他們在短期內不敢、也沒臉面再來找她們孃兒倆的麻煩,這樣他們才不會發現關春玲離開桐葉鎮去廣州進貨,也不會發現關月旖有錢去上補習班……

關春玲和關月旖的日子才能清靜。

當天下午,孃兒倆就出了門。

關家距離桐葉鎮挺遠的,關月旖跟著媽媽倒了一下午車,又步行了兩個多小時,才趕到了外婆家。

當時天都已經黑了。

關春玲牽著月月一進屋,外婆、兩個舅舅和兩個舅媽都挺驚訝的。

因為關春玲的臉色不太好看,也不像以前那樣每次回孃家都拎著滿手的禮物。

關家人都不知道是怎麼個情況。

外婆張羅著煮了點掛麵,給關春玲母女吃了。

就白水煮麵,放了點鹽,別說油了,連醃蘿蔔乾也捨不得放。

要是在前世,關月旖只會戰戰兢兢的,不敢造次。

現在?

關月旖直接去翻外婆家的櫃子,從裡頭找出半碗吃剩下的燜雞,拿過來往媽媽的麵碗裡倒了一大半兒,剩下的連湯帶渣全都倒在自己的麵碗裡。

外婆、舅舅舅媽們全都驚呆了。

尤其是大舅媽,臉色黑得像鍋底似的。

關老太忍不住罵道:“春玲你也不管管那個拖油瓶!”

關春玲慢悠悠地說道:“媽,月月還是小孩子,要長身體嘛,飯裡一點葷腥都沒有怎麼行!”

她吃了幾口面,覺得加了雞湯的麵條就是不一樣,好吃得多。又擔心女兒不夠吃,便從自己碗裡挾了兩塊雞肉堆在女兒的麵碗裡。

跟著,關春玲才又說了一句,“再說了,我月月可不是拖油瓶!”

關家人瞠目結舌,不知道向來軟和得像麵糰似的關春玲,怎麼突然夾槍帶炮起來了。

關春玲示意女兒快吃。

關月旖會意,加快了扒面的速度。

關春玲吃完麵,又等到關月旖也吃完了面,這才放下碗,生氣地對關老太說道:“媽,你能不能別再介紹亂七八糟的人和我相看了?”

“你們躲在關家村,名聲都壞成啥樣兒了,你們一點兒不知道,也無所謂。可我平時住鎮上,我要臉的啊!”

關老太連忙問道:“到底什麼事啊?”

關月旖按照和媽媽事先演練好的,搶著說道:“外婆,你讓我媽和許培光相看……你知不知道,許培光是我同學的爸爸呀!”

外婆和舅媽們面面相覷。

大舅媽試探著問道:“這不是挺好嗎?知根知底的……”

“呸!”關月旖學著舅媽平時和人吵架的樣子,叉腰大聲說道,“就是因為知根知底,我才知道,原來舅媽你是這樣的黑心肝!”

“許培光是什麼人你清楚嗎?你不清楚你就敢隨便介紹!要真是條件那麼好,你怎麼不把你女兒關月蘭介紹過去?”

“我媽被你們賣了一次還不夠,你們還想再賣她一次?”

大舅媽怒了,“關月旖,你眼裡還有我這個長輩嗎?有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春玲你也不管管她!”

先前關月旖罵人的時候,關春玲就在暗中狠掐自己的大腿,又把悲慘的前半生回想了一遍,終於醞釀出情緒,哭了起來。

“大嫂,月月還是個孩子,你跟她計較什麼?”

“再說了,月月只是心疼我……你們是不知道那許培光是個什麼人!他女兒和月月在一個學校讀書,瞭解那個女娃娃得很!”

“女娃娃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還抽菸喝酒欺負同學打老師,據說她還是跟她爸學的!”

“大嫂,現在鎮上的人都知道你們要把這麼個老混賬介紹給我……我倒要問問,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把我介紹給這樣的人,對你特別有好處還是怎麼的?”關春玲疾聲質問。

大舅媽瞬間閉了嘴。

她也沒敢提其實人是關老太介紹的。

關老太面子上也掛不住,支支吾吾地說道:“這、這……這畫虎畫皮難現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關月旖問她,“外婆,那你這一回,到底想讓我媽賣多少錢?”

關老太:……

“聽說當年你和外公把我媽賣給我爸的時候,彩禮錢可是能讓大舅小舅把兩位舅媽娶回來的。這次又要再賣一次我媽,是因為兩個表哥也到了娶親的年紀吧?”關月旖好奇地問道,“外婆,你怎麼光逮著我媽一個人薅羊毛啊?”

關老太的臉紅得像猴子屁股。

舅舅舅媽們無地自容。

關月旖繼續發揮想像力,“外婆,我爸是不是你喊人弄死的啊?要不然,他怎麼就死得那麼恰到好處呢?正好表哥要娶老婆的時候,我媽就成了寡婦……外婆,你這麼做,考慮過我奶奶、我後媽的想法嗎?”

此言一出,關家人驚得目瞪口呆。

關老太怒了,罵道:“你個小蹄子!你、你在亂說什麼啊?”

關月旖假裝“受了驚”,害怕得直往媽媽懷裡鑽。

關春玲護犢子,霸氣回懟,“媽你幹什麼呀!月月還小,你嚇唬她幹什麼!再說了,這些話又不是月月說的,她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懂這些?還不都是聽鎮上的人說的!”

關家人齊齊驚呆了。

如果說,之前關春玲只是怨他們給找的相親物件不好,那他們還能推託是一時走了眼;

可關月旖後來“轉述”的那些話,一是在說他們厚顏無恥地吸關春玲的血;一是在說他們謀財害命,故意害死姑爺啊!

這樣的罪名誰承擔得起?!

以後誰還敢娶關家的女兒,誰又敢把女兒嫁到關家來?!

小舅媽第一個反應過來,一蹦三尺高,大罵道:“媽的誰知道許培光居然是這種人呢!真特麼人面獸心!這種男的他就不該討老婆,免得再禍害人!”

大舅媽也回過神來,意識到,在這個時候必須要轉移注意力,放大許培光的壞,才能掩蓋住他們關家的小心思。

畢竟他們真沒有想害死姑爺、讓已出嫁十來年的姑娘再嫁換取新一輪的彩禮,好讓下一代再娶妻的想法啊!

於是大舅媽也大罵了起來,“就是!還說他是萬元戶呢,沒想到暗地裡這麼壞!他女兒都是這麼個壞種,他能好到哪兒去?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啊!”

很快,關老太和兩個舅舅也省悟過來,加入了大罵許培光的行列。

關月旖輕輕地扯了一下媽媽的衣角,意思是:媽媽我們配合得真好!

然後——

她的手被媽媽的捏住。

她知道,這是媽媽在警告她:要注意表情管理!

關月旖忍了好久才沒有笑出聲音。

當天夜裡,母女倆借宿在外婆家。

第二天一早,兩個舅媽一不想幹活,二不想留關春玲母女吃早飯,天還沒亮就在外頭摔盆子摔桶,指桑罵槐的。

關春玲搖醒了女兒,二人起來洗漱過,早飯也沒吃就準備離開。

外婆假裝沒想起來女兒和外孫女還沒吃早飯,站在屋前熱情地囑咐她倆一路小心。

關月旖可沒慣著老外婆。

她當著老外婆的面,跑到外婆家的隔壁鄰居那兒問道:“二孃孃,你屋裡還剩了點早飯沒有?我和我媽要趕路回鎮上,早飯還沒得吃呢……”

鄰居孃孃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關老太,目露鄙夷,還白了關老太一眼,然後才熱情地朝著關月旖打招呼,“妮兒快來孃孃屋裡吃早飯,孃孃給你滾麵糰湯!”

不遠處的關老太被臊得老臉通紅。

當然了,關月旖在鄰居孃孃家蹭早飯的時候,“很天真”的把昨天和外婆舅舅舅媽們說的那些,又拿出來說了一遍。

孃孃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在孃孃家吃完早飯,關春玲放下了五角錢,當成飯錢。

孃孃死活不肯收……

關春玲只好把錢收了回來。

孃兒倆走到孃孃家的田坎下,關春玲把那五角錢遞給女兒,又朝女兒使了個眼色。

關月旖會意,接過錢飛快地跑回孃孃家,把錢壓在小板凳上,喊了孃孃一聲然後飛快地跑了。

孃孃又好笑又好氣,只好走過來把那錢給收了。

離開外婆家沒多久,母女倆還沒走到山下呢,就在路邊的竹林裡發現了一片冬筍。

可惜母女倆手頭沒工具,只能就近掰下幾根枯枝,用來刨泥。

一連挖毀兩個冬筍後,母女倆終於齊心協力地刨出了三個完整的大冬筍。

冬筍是很大的。

而她們挖到手的三個,最大的怕是有十來斤,小的一個有三四斤,另一個差不多五六斤。

母女倆花了點時間找來乾草,把沾滿了泥的冬筍包好了,放進揹簍裡,高高興興下了山。

又花了半天時間回到鎮上,關春玲索性直接去了菜市場,擺了個攤,賣那三顆大冬筍。

由於冬筍實在新鮮,個頭又大,不到半小時,兩個大的就被買走了。

一共掙了一塊八。

剩下的那個三斤多重的冬筍,關春玲不想賣。

她還想稱二斤五花肉回家,做個筍冬燜紅燒肉。

關月旖道:“媽,別買肉了。昨天黃愛萍媽媽拿了一條魚回來,還沒處理呢!”

關春玲愣了一下,笑了,“成!那咱們今天就吃鮮冬筍燜魚頭!那條魚好大,咱們今天吃個魚頭就夠了,魚身肉多,我做成臘魚。放著以後慢慢吃。”

想了想,關春玲又道:“到時候我在魚湯里加一丁點火腿,再放點胡椒,保暖又補脾!”

是的,關春玲有一塊火腿。

幾年前她幫人做工,老闆付不起工人工資,扔下妻兒跑路了,年輕的老闆娘哭著變賣了家裡的一切,卻怎麼也填不上窟窿。

關春玲看著年輕的老闆娘抱著正在吃奶的娃娃,感同身受。

最後,關春玲拿了老闆娘給的一塊金華火腿,抵了她兩個多月的工資。

別人都笑話關春玲傻。

但關春玲卻很寶貝這塊火腿。

平時都不怎麼捨得吃,用乾草包得好好的,每逢年節,才會刮下幾片火腿肉來配菜烹飪……

這會兒母女倆開開心心回了家,關春玲忙著收拾冬筍、處理昨天的那條大魚;

關月旖做家務,把家裡家外收拾了一遍,打掃了一遍,又收撿了一下她要去劉老師小課堂那兒兩星期的換洗衣裳……

一直忙到天快黑了,母女倆才坐下來,開吃。

十多斤重的草魚,光是個魚頭也有近三斤重了。

雖說骨頭多,但肉也不少。

而且湯汁被熬煮成濃稠的乳白色……

吃飯之前,關月旖先添了一大碗魚湯。

真鮮啊!

鮮冬筍其實會麻口。

前世的關月旖受媽媽影響,也喜歡搗鼓美食,自己嘗試過烹飪冬筍,但不管她怎麼焯水、用薑片加料酒去腥,鮮冬筍都不好吃。

可媽媽親手處理過的鮮冬筍,真一點兒也不麻口、也不苦澀。

一口濃湯喝下去,首先先品到火腿的霸道氣味與鹹鮮滋味,

然後就是魚湯的濃香鮮甜,然是胡椒的微辣辛香,最後才是冬筍特有的清香與微甜……

魚湯之所以被熬煮到濃稠乳白,是因為脂肪溶在了湯裡,而這樣的湯水最能在寒冷的冬夜裡給人帶來飽足感與幸福感。

不過,讓母女倆最開心的,還是昨天今天在外婆家時,齊心協力地讓外婆一家人吃癟、還有苦說不出的經歷。

這是母女倆第一次合作,有種同仇敵愾、共同戰鬥的勝利感。

關月旖意識到,其實她和媽媽並沒有太大的代溝,完全可以敞開心扉好好溝通,然後同甘苦共進退,好好一起生活的。

現在,關月旖就盼著媽媽能避開許培光這個渣男,她能順利參加高考,然後和媽媽搬到廣州去,一起安安穩穩地開始新生活!

正在這時,

“叩叩叩——”

又有人來敲門了。

關月旖和媽媽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