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紹興十年。

文和殿。

偌大的殿內,此刻擺滿了桌案,無數文官儒生位列左右,卷宗翻閱之聲,沙沙作響。

自太祖以來,文脈中興,而三年一度的科舉,堪稱盛況。

會試剛剛結束,此地批閱的,正是此番考生的諸多卷宗。

而首座之上,就見一身著一品官服的老者。

此人,正是本次主考,翰林院太傅——王淵!

“今年考生,大不如前啊!”

王淵一邊皺眉拈鬚,一邊嘆氣出聲。

可就在這時。

噗通——

就聽一聲悶響,不遠處地一名閱卷儒生,竟直接跌落在地。

王淵皺眉:“本官不過有感而發,爾等何故如此時態?”

“何大人,莫不是看到了什麼驚才絕豔的策論,方才如此激動?”

聽到旁人調笑,王淵也不由目光一亮。

“哦,此時當真?”

他翻閱諸多考卷,其書大都陳詞濫調或賣弄風騷,有真憑實學者寥寥無幾。

而眼下,若真有一片策論,能將一位閱卷官如此大驚失色,足見其文章有多出彩!

豈料,那人聞言後,面色慘白,哆哆嗦嗦地直接跪伏在地。

“回……回大人!”

“下官失態,非是文章驚豔,而是這是一篇反文!”

“什麼!?”

王淵聞言,臉色倏然大變。

他將試卷接過後,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卷末最後一句。

“山河傾覆,大宋將亡!”

王淵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陰沉,隨後毫不猶豫的撕開了封條,一個筆力遒勁的名字,頓時映入眼簾。

徐川!

……

臨安府,西湖畔。

就見一身著白色儒衫的男子,佇立湖畔,眺望月色微醺下,整個燈火通明的西湖。

“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啊!”

徐川一聲長嘆,滿是苦澀。

看著夜色下,喧鬧非凡的西湖,無數張燈綵街的樓船,往來其上。

塗抹著胭脂的俊男靚女,穿梭往來,他很難相信,這是一個丟了半壁江山,幾近滅亡的國家。

而事實上,身為穿越之人。

沒人比徐川更清楚,這大宋王朝,即將滅亡了!

縱觀華夏,還有哪個朝代,割地賠款,皇帝被俘?

又有哪個朝代,上至皇后嬪妃,下旨宗室女眷,皆淪為蠻夷胯下發洩獸慾的奴隸?

還有哪個朝代,有靖康之恥,澶淵之盟?

唯有南宋!

這個讓華夏無數後人,為止扼腕痛惜,怒其不爭的朝代!

可偏偏,徐川就穿越到了這麼一個朝代!

上有趙構昏君誤國,下有秦檜等奸臣弄權。

此時的南宋,可謂腐爛到了極致!

“呵呵,徐兄真是好膽色,此《題臨安邸》已被列為反詩,沈兄如今入京趕考,卻不怕被人聽了去,扣上叛賊之名,就此仕途無望?”

就在這時,就見一青衫男子仰頭將葫蘆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後暢然笑道。

徐川聞言挑眉:“若吟誦此詩,便被列為反賊?那題作此詩者,豈不更為大逆不道?”

男子聞言大笑出聲,惹得行人頻頻側目。

旁人不解其意,而徐川卻會心一笑,因為面前此人叫林升,而這首詩,正是此人所做。

而不久前,徐川親眼見到了林升在自己下榻的旅店牆壁上,寫下了這首極具諷刺的詩文,而也正是從那時起,兩人結為摯友。

林升笑罷,開口說道:“幾日相處,徐兄文才,可謂震古爍今,此番會試定能一舉高中。”

震古爍今?

徐川縱然自負有幾分才學,但何時輪得到這般評價。

他之所以一路院試、鄉試都奪得魁首,不過是集後世名家之作於一身罷了。

於是他玩味笑道:“哦?林兄以為,如今科舉,凡才華橫溢者,必然能高中?”

此話一出,林升笑容頓時一僵,染上了幾分苦澀。

是啊!

科舉內幕,沒人比他更清楚。

文采是否出眾,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出身,是誰家子弟,又是誰的學生。

若非如此。

三年前,本應進士及第的他,也不會慘遭淘汰。

“徐兄既知如此,為何還要入京趕考,如莫不是想同這朝堂文武,同流合汙,以此高官厚祿,仕途光明?”林升說著,語氣隱隱有些失望。

徐川意味不明地笑道:“不然,是因為今年的考官,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因為,他叫王淵!”

說罷,徐川目光,閃爍不明。

如果說,此刻南宋朝堂,幾乎都是秦檜黨羽,那麼也有少部分人,正韜光養晦,隱忍不發……而王淵,便是其中之一。

否則的話,他也不會在臨死之前,留下那句“吾雖身死,亦大宋亡魂”這般振聾發聵的愛國名言。

林升聞言微微一愣,他不明白,這跟主考有何關係?

“所以,徐兄覺得,足下此番必然高中?”

“不錯!而且,徐某不才,定為狀元!”

徐川微微一笑,豪情萬丈。

與此同時。

一架馬車,正朝著湖畔驛館,疾駛而來。

“大人,我等此番前往,是否要將此人就地緝拿,交由京都府發落。”馬車內,看到徐川試卷的何憂之疑惑出聲。

而正座上,王淵卻眉頭不展,彷彿充耳未聞。

因為他的心神,還在回味剛剛所看到的那篇策論,久久不能平靜。

那篇策論,無論是辭藻之精妙亦或是技法之高超,都已經堪稱千古奇文,然最讓他驚駭的,是其上所述,幾乎通篇都是對如今朝廷的辛辣諷刺和批判。

尤其最後一句“山河傾覆,大宋將亡”,妥妥的反詩無疑。

可偏偏,其中句句所言,皆直插王淵內心。

而自打秦檜把持朝政以來,已經多少年,沒人敢寫出這般文章了?

科舉會試,乃是天下學子畢生大事,正所謂學的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泱泱學子,寒窗苦讀數十年,就為了有朝一日,能登科及第。

可此人,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寫了一篇反文?

所以王淵便想親眼見見,能寫出這篇“反文”的,究竟是何人!

正因如此,他才只帶了自己的心腹,悄然前來。

片刻之後。

馬車停在了驛站門口,舉目望去,就見一名白衣儒衫的男子,正駐足湖畔,同另一青衫書生把酒言歡。

凡各地考生卷宗,皆有畫像入冊。

所以查了卷宗的王淵兩人,一眼便認出了,那人正是徐川!

“大人,待我將此人拿下!”

何憂之文武雙全,以他的武力,自負擒下一名書生,不在話下。

“且慢!”

可就在這時,王淵忽然出聲阻攔,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遠處。

因為徐川方才的狂言妄語,已經引來了一眾嘲笑和譏諷。

“這是哪來的山野村夫,莫不是考試考傻了?”

“就是,能來參加會試的,哪個不是人中龍鳳,區區黃口小兒,也敢大放厥詞!”

“且不論會試之後,還有殿試。哪怕是會試,能進三甲者,便已然卓爾不凡。”

“還中狀元,一位是院試、鄉試那種地方小試?”

“狂生可笑,別說進士及第,只怕連個貢士都未必能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