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嶽從來就不是一個同情心氾濫的善良之人。

只是在看到寧採盈姐妹二人的真情流露時,白嶽的內心裡忽然多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她們分明不是什麼惡人,卻被殘酷的現實逼上了懸崖,可即便如此,她們也沒有生出一絲一毫朝著世界抗爭的想法。

姐妹二人更像是一對相互依偎的小鹿,她們在受到驚嚇和傷害後慌不擇路的跳向了森林的更深處,卻不知森林的深處也許更加的黑暗而危險。

白嶽不禁陷入了思索。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究竟是什麼奴役著人們的認知?

從穿越以來,白嶽就一直在觀察著人們生活著的世界。

上城與下城的差距幾乎匪夷所思,人們的生活條件似乎與善良美好的品質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白嶽清楚自己來到了一處表面光鮮亮麗,背地汙水橫流的世界。

深層裡的的設定技術帶動了城市的一切,卻唯獨落下了人性的光點,這一點在世界各地尤為明顯。

哥倫比亞天啟之城裡的馬歇爾教皇曾在大教堂布下新的教言,他聲稱下城出生之人,靈魂距離地獄與魔鬼更加接近,天生原罪,天生不潔,天生愚昧。

東國都城天之京裡修行的大陰陽師也有著類似的言論,他們聲稱下城居民全都是水蛭子神的子嗣,都是被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所放棄的罪人。

雖然炎國的風氣和周圍的一眾國家格格不入,官方從未區分過上城人與下城人的差別,但人們的觀念終究出現了潛移默化的改變。

主要是在炎國上城的大學裡,‘藝術與靈感’是每一位大學生的必修課,只有在上城得到教育後,年輕人們才有資格考取探索深層的資格證書,成為國家認可的勘探者,或是大公司的精英僱員。

白嶽的內心隱隱有了答案。

說白了,就是‘超凡’與‘平凡’將人們分成了兩個陣營。

這個世界裡並沒有所謂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對於上城那些掌握著超凡的人來說,下城的凡人和軟弱的羔羊沒什麼區別。

除了忍耐與承受,類似寧家姐妹這樣的下城人也許從一開始就別無選擇。

而一切的不公,全都指向了所謂的……

——公司。

抬起頭,你就能看見公司的寫字樓盤踞在視線的盡頭,它們才是上城孕育而出的親生骨肉。

公司們每時每刻都佔據著天空,它們時時刻刻都在將凡人的思想踩入塵埃,時時刻刻都在朝著人群灌輸著自身超然的地位。

唯有這樣,它們才會放心俯下身來,將肢足延伸到黑暗之中,去剝皮拆骨,去磨牙吮血。

白嶽忽然又覺得失望。

明明這個世界如此有趣,明明深層、設定、靈感與作品令人如痴如醉,可這一切,又被所謂的‘資本與公司’變成了追逐利益之物。

如此……無聊……

這可不行啊。

少年眼瞳裡閃爍著亮光,這一瞬間,一個最瘋狂最危險最荒誕的想法逐漸在他的內心孕育出了種子,再也揮之不去。

只是這個想法實在過於遙遠,白嶽決定先從小事做起。

想要將手伸向棋盤,總得擁有自己的棋子嘛。

思索間,他看向了那對絕望的姐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可以讓她過來做個短工……不知道你的妹妹有沒有這個興趣?”

寧採盈當即怔在了原地,寧小瑤一臉的不可置信,眼神溫和的少年含著笑,靜候著對方的選擇。

僅僅只是見了一面,少女就將信任毫不保留的交給了自己。

對此,白嶽欣然接受,並在這個基礎上丟擲了自己的橄欖枝。

他很想知道,所謂‘平凡’的下城人,一旦得到了蛻變,究竟能否擺脫被上城人定義的‘愚昧和原罪’?

白嶽在內心暗暗冷笑。

呵,那些所謂的教皇陰陽師,也只是敢在自己的地盤上逼逼賴賴而已,倘若少年有機會在深層碰見它們,白嶽一定會想辦法請它們品嚐品嚐它們最愛吃的大嘴巴子。

書店裡的氣氛沉寂了下來。

也許是白嶽的提議過於奇怪,使得寧採盈與寧小瑤並沒有露出什麼喜悅之色。

寧採盈低下頭,拉著女孩的手,姐妹二人在不遠處低聲商量著什麼,女孩時不時還會偷看一眼櫃檯後面的書店老闆。

少年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耐心等待。

片刻後,少女推著輪椅來到白嶽的面前。

寧採盈小心翼翼道:“白老闆,您也看到了,我的妹妹寧小瑤腿腳不便,年齡也不大,恐怕不方便來服務您的生活……”

面容姣好的女孩此時也低著頭,不敢去看白嶽的眼睛,她盯著自己的雙腿,神情明顯有些卑微和沮喪。

白嶽:……

“看來你們對我的說法產生了一些誤解。”

白嶽嘆了口氣,一字一句道:“我要的是能獨當一面的員工,而不是什麼伺候我的傭人。”

寧小瑤慢慢抬起頭,女孩的眼神中還殘留著些許對於未來的懼怕。

只是面前的店主並沒有高高在上的給予自己所謂的溫柔和憐憫。

相反,少年的語氣甚至有些嚴肅和莊重。

“寧小瑤,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一個從此以後不依賴他人,獨立更生的機會。”

他認真地問道:“你選擇接受,還是放棄?”

“我接受!”

在寧採盈擔憂的目光中,寧小瑤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回答了少年的問題。

這一刻,女孩的雙手都微微顫抖了起來,某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在她的內心開始生根發芽。

“先別急著激動,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差事,作為老闆,我的要求還是很嚴格的。”

白嶽靠在了椅子上,他笑道:“在我的書店裡,你必須挺起腰桿做人,才能鎮住一些無理取鬧的客人。”

寧小瑤點了點頭。

“另外,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少年當即絮絮叨叨了起來。

比如員工要怎麼去照顧那些花花草草,怎麼保持店裡的整潔,怎麼熱茶,怎麼安撫時不時耍脾氣的白貓……

他說的很認真,女孩聽的也很認真。

只是不知何時,雙腿殘疾的女孩已然淚流滿面。

她時不時就會用淡黃的袖口擦去臉頰上的淚水,可女孩的嘴角分明帶著歡欣的笑容。

第一次。

因為在白嶽溫和的話語中,柔弱的女孩在自己灰暗的一生裡,第一次感受到了……

——為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