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蠕行長暗

城邦，議會廳。

忙碌了一整天的莫里斯議員長直起了老邁的身軀，他摘下老舊的鏡片，揉了揉太陽穴，以此緩解著疲憊與昏沉。

他擰開了身旁放著的黑色藥瓶，將最後幾粒藥片吞入腹中。

緊接著，老人穿過了雜亂的檔案堆，用研究院研製的飲水機為自己倒了一杯滾燙的咖啡，香氣瀰漫開來，莫里斯站在窗前，向外看去。

昏紅的殘月墜在天邊，城邦的天空向來幽邃又黑暗，莊嚴肅穆的議會高塔矗立在城邦的最中心，老人俯瞰著腳下燈火通明的城市。

即便長夜奪走了光明與溫度，這片大地的倖存者們依舊不肯放棄延續的希望。

聖教所的大主教引領著人們光明的信仰，研究院的教授們利用蒸汽技術驅散了殘酷的嚴寒。

至於莫里斯引領的議會廳，則是維持著城邦的律法與秩序，主導著資源的分發與管理。

老人的視線掃過城邦，發現還是有一片區域靜默而黯淡，燈火微弱。

大議員長皺起了眉頭，即使已經進行了肅清管理，新的‘後巷’依舊還是出現了。

在這片壓抑的大地上，總會有人透過一些簡單粗暴的手段來發洩內心的慾望，只是每當人們放縱慾望時，他們渾濁的內心就會壓過提燈的光亮。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卑微的蟲子永遠無法擺脫人性的汙點，永恆的虛無本來就是它們最好的歸宿……’

似乎有人在老人的耳邊喃喃低語，莫里斯瞬間瞳孔緊縮。

“誰在說話？”

議員長神色緊繃，莫里斯只感覺自己的大腦刺痛了一下，老人手中的咖啡杯頓時砸在了地面上，摔得粉碎。

辦公室的房門下一刻被人推開，一位相貌端正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進來，正見了老人神情痛苦的一幕。

“議員長大人，您還好麼？”

年輕人一臉的關切，主動上前將老人扶回了座位。

“我……我沒事。”莫里斯渙散的眼神變得清明瞭一些：“應該是老毛病又犯了，讓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年輕人點了點頭，片刻後，老人扶著額頭，看向了面前的職員。

“克萊爾，我記得今天是伯恩大主教聆聽神言的日子，”

議員長問道：“這一次他做出了什麼預言？”

聞言，克萊爾的神情逐漸變得陰沉了起來。

“大主教宣言，我們議會廳的內部已經出現了問題。”

年輕人的臉色相當難看：“很快，聖教所就會派遣那些粗鄙的獵人入駐我們的辦公區，然後對我們施行粗暴的監察！”

議員長聆聽著職員的彙報，莫里斯的神情並沒有出現太大的波動。

“我知道了。”

老人深深的嘆了口氣，他吩咐道：“就按照伯恩主教的預言來辦事吧，你去告知所有的工作人員，讓大家提前做好準備。”

“可是，可是……”

年輕人當即漲紅了臉：“我們明明執掌著城邦最核心的權利，可我們為什麼每次都要被聖教所那幫人牽著鼻子走！”

克萊爾發出了極度不滿的聲音：“他們憑什麼干涉我們的命運？”

年邁的議員長此時並沒有回應下屬的抱怨，老人只是虛弱的擺了擺手，示意對方趕緊去做事。

喋喋不休的年輕職員悻悻的閉上了嘴巴，他看著眼前無所作為的長輩，克萊爾的眼神深處閃過了深深的失望。

片刻後，老人抬起了頭，莫里斯疑惑道：“你怎麼還不走？”

“議員長大人，我想了解一下，我上次向您提交的升遷申請……”

年輕人神情有些忐忑。

“沒透過。”

莫里斯直視著職員的眼睛，乾脆了斷的絕了對方的念想：“現在還不到時候。”

這一刻，克萊爾終於忍耐不住自己內心的憤懣：“可是父親！我已經在‘事件記錄員’這一枯燥的職位上整整工作了七年！我能……”

“你不能！”

議員長冷聲打斷了下屬的失言，看著兒子那張失落的臉，老人的語氣又放緩了許多：“你還年輕，你還不能承擔起引領城邦的責任。”

辦公室裡的氣氛逐漸凝固。

“我明白了，父親。”

良久良久，年輕人主動打破了沉寂。

他的語氣平和了下來：“是我急功近利了。我會繼續沉澱下去的。”

克萊爾的臉上忽然擠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年輕人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黑色的藥瓶，將其輕輕放在了老人的面前。

“這是我從醫館裡特意為您尋找的良藥，和上次一樣，這瓶藥片有助於緩解您的頭疼。”

莫里斯點了點頭，坦然接受了孩子的好意。

年輕人露出了開朗陽光的微笑，他朝著議員長行了一禮，隨後大步離開了狹小的辦公室。

看著兒子的背影，莫里斯嘆了一口氣，老人低下頭，再一次沉浸在了永遠看不完的檔案堆裡。

可奇怪的是，那種令人無法承受的刺痛感強烈又一次在議員長的腦海中升起。

這一次相當嚴重。

就像千萬的亡魂在自己的耳邊嘶聲哀嚎，燒熱的岩漿在自己的頭顱裡肆意流淌。

老人頃刻間痛的痙攣起來，他神情痛苦的趴在桌子上，下意識拿起了克萊爾帶給他的黑色藥瓶。

莫里斯嚥下了藥片。

·

窗外的夜幕變得越發幽邃起來，它彷彿具備著某種活性，正在貪婪的汲取著人類的恐懼與癲狂。

人們恐懼黑暗，人們抗爭黑暗，可最後的最後，舊時代的倖存者們還是在漫長的歲月裡與黑暗不分彼此。

‘莫里斯’議員長彎曲著手指，在自己的蒼老的面容上挖出血痕，他張大嘴巴，朝著窗外那片蠕行的黑夜發出了瘋狂的大笑。

“我們會殺掉所有聖教所的臭蟲，然後迎回人們擁抱長夜的自由！”

老人的瘋笑消散在夜幕裡，門外的年輕人露出了喜悅的微笑。

“你早就應該這麼做了，我的父親。”

年輕人喃喃低語，這一瞬間，克萊爾的影子微微搖晃起來，ta發出了某種重疊的模糊噪響。

‘你做的很好，我的孩子……’

“我將為您獻出我的一切，終末的使者大人。”

克萊爾跪在自己的影子面前，他的雙眼裡滿是狂熱與恭順。

年輕人的語氣越發興奮起來：“我們現在完全可以藉助莫里斯的權力，然後聯合研究院，用強硬的手段拔掉那令人作嘔的聖教所！”

“不……不……我的孩子……太過顯眼的毀滅，會引來那位混沌邪神的視線的……”

影子搖了搖頭，ta的語氣頭一次變得無比凝重：“我們絕對，絕對不能招惹到那位兇暴的瘋君！”

“那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克萊爾恭敬詢問。

“你要暗中剪除聖教所的羽翼，去腐化那些能夠點亮提燈的獵人。”

那個宛如黑夜的蠕動暗影發出了新的指令。

ta發出了戲弄眾生的可怖笑聲：“恰好，議會廳麾下的‘縫翼所’裡，正好就有一位身負重傷、陷入虛弱的獵人領隊。”

——倫納德·亞當。